何仲被墨兆锡挥拳头掀进雪堆里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及,他今年三十一,墨兆锡二十八,个头身材不相上下,早已没有优势劣势之分,如果硬要给他现在处于下峰找个理由,那就是墨兆锡和从前一样,保持每天疯癫似的户外运动,而他这些年,虽然不像儿时表达情绪时那么野蛮,变得更有绅士风度,却越也加文弱。
何仲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墨兆锡居高临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拳头,右手受伤的小手指隐隐作痛起来。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在冷空气外面的手和脸都被冻得泛出红血丝。
墨兆锡蹲□,半跪在雪地里,拉起他的领子,磨了磨牙齿,用左拳又招呼一下何仲的右脸,何仲在刚才的厮打中几乎耗尽了力气,硬生生又挨一拳,何仲应声再次倒进雪堆,他知道墨兆锡为了已经消失一个多月的甘擎迟早会找他出口恶气,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人群里有人大声惊呼,有人上前拉架,冬日,太阳躲在云层里,整天都雾气腾腾地,墨兆锡放开何仲的衣领,慵懒地站起身,蓦地看着天空苦笑几声,然后扯了扯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消失进模糊氤氲的空气当中。
何仲仰脸躺着,胸膛一起一伏,身下的雪冒着汩汩凉意从皮肤沁进骨血。
萧一笑这个地陪当的十分不称职,但作为一个“接线员”,她尽职尽责。
甘擎来她所在的城市一个多月,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但她每天都要承担帮助甘擎挡掉甘信电话的责任。
“嗯。她最近几天真的没来找过我。邮箱?没有,我最近不方便上网。电话?我知道了,只要她以任何一种方式联络我,我第一个打给你,行吗?”
对方似乎还在不停嘱托,萧一笑叼着苹果汁的吸管,对甘擎挤出一个吃了黄连还苦的笑。
电话挂断,萧一笑深深吸气,喝了一大口果汁,咽下去之后,像打了一场仗一样看着她:“我说,你弟弟真是……为啥上学的时候,没见过他这么好耐性。”
甘擎搅着咖啡,有点抱歉地低头:“对不起,麻烦你了。”
萧一笑翻个白眼:“喂,你是够麻烦了,但吧,你要麻烦就麻烦到底啊,你这才找我出来算怎么回事?有没有把我萧一笑当朋友!”
甘擎就知道她会这种表情,笑笑:“我想等安顿下来再来彻彻底底地祸害你。”
俩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之后又莫名其妙陷入诡异的沉默。
萧一笑认真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不可能逃一辈子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甘信这么锲而不舍地找你,我不敢保证哪一天我嘴上把门的小姐妹下班,就一不小心说出你家地址了。”
甘擎撇了下嘴:“那我给你的小姐妹加班费,让她好好守门。”
萧一笑“嗤”一声,自顾自地一边喝果汁一边说:“也怪了,为什么这些天一直火急火燎找你的是甘信,而不是墨兆锡呢……”
甘擎放下调羹,木然望了望外面的街景,来这里的一个多月来,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墨兆锡这个男人,就好像他在她的生命彻底退出了一样,但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墨兆锡不曾再参与她生活的只是他的外在形态,他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思维里依旧顽固地存在。
伤痛和爱是并存的,她有多爱他,看到那一幕时,她的心就会百倍千倍的疼,甘擎攥了攥手指,每当想到墨兆锡她就变得混乱不堪。
“我和他分手了,他没有义务再找我。”
萧一笑终于知道甘擎的这次出走是因为情殇,突然有点内疚别扭,因为当初他们不经意的玩笑话,才让好友误入花花公子的狼窝,虽然那天唱K的事让当时还挺看好墨兆锡,认为他们最后可以走到一起结婚生子什么的。
萧一笑隔着桌子,拍了拍甘擎的肩膀:“嘿,男人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是坏男人,你看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啊,女人一个人活的也可以简单潇洒自由。诶,咱别想那些男人了,我打电话把咪咪叫出来,咱嚎一个晚上去,把不爽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甘擎一慌,按住了萧一笑的手,逞能说:“不用了,我真没事,现在我都有点记不得墨兆锡是谁了,哈哈。”
萧一笑心疼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好笑。”
甘擎将笑收起,疲惫地说:“我有点累了,上个星期才找的工作,也是宣传策划,工作量大不说,时间也不太规律。今天是周末嘛,想补个觉。”
萧一笑一听,也不勉强了:“做什么工作都别太拼命,身体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为了个坏男人熬伤了多不值,还有啊,我这个朋友可不是摆设,你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找我,骂他,掐架,打小人之类的我都奉陪!”
甘擎被逗笑,欣然点头。
分开之前,萧一笑奇怪地看一眼她的杯子里的咖啡:“甘擎,你的咖啡都被你搅的凉透了,怎么还没喝?”
甘擎从沙发里起身,动作慢腾腾,像个行动不便的老奶奶:“那个,我,我这不是要回去睡觉了吗?”
萧一笑张大嘴:“啊?才下午三点半,你就睡觉?”
甘擎不自在地把手放在肚子上,抬头对上萧一笑大惊小怪的眼神,迟疑着又摸了摸脖子:“为了适应新工作最近真的很累。”
甘擎是从刚进入新公司的第三天就感觉特别嗜睡,虽然她以前也嗜睡,但……这次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月事的推后把这种危机度提到了最顶点,昨天她下班之后,偷偷买了验孕棒。
今天上午,她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怀孕七周。
她的化验单还在包包里,平底雪地靴是昨天晚上发现验孕棒上面的两个条条之后,在超级市场随便现买的,她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在来的路上,她没有留眼泪,也没有告诉墨兆锡她怀孕的冲动,她在想什么呢,其实她脑袋里从昨天开始就是空白的,一切动作行为都像出自一种母性的本能,即使她还没决定是否留下这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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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擎把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收拾干净,塞满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照着新买的孕妇食谱学做菜,她开始每天有规律的喝豆浆,即使工作再忙,也要保持至少八小时的睡眠;她在网上找一些有关孕育的科教片,遇到关键问题会认真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她挤上拥堵的地铁时,会下意识护住小腹,工作的间隙,也会一边不自觉的抚摸那里一边听舒缓精神的音乐……
起初她为了肚子里的生命去做这些改变时,唇边是带着微笑的,可当切圆白菜不小心割了手指,她看着眼前厨台上的狼藉,就好像看着自己同样狼藉的人生。
甘擎放下刀和圆白菜,把受伤的指腹放在嘴里含着,走向了阳台。
她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不是吗,现在这么做不过是白费工夫,他到最后还是会离开自己的身体,离开这个世界。
此时,她的味蕾不仅尝到了鲜血的腥味,还有眼泪的涩味。
甘擎在看见为公司的新宣传资料片做编导的竟然是甘信,差点忘记自己还怀着孕,丢下脚本,跑得无影无踪,不过还是被甘信得个正着。
“甘擎!婶后天就做手术了,你连一眼都不愿意回去看吗?”
甘信的质问成功阻止了甘擎继续逃跑的脚步,甘擎回过头,她已经不再穿高跟鞋,衣着也挑拣不再像以前那样精心苛刻,妆容淡淡的,似乎只有睫毛和唇简单打理过,一副气色欠佳,不修边幅的样子。
甘信不由讶异,牙齿咬紧,在心里又诅咒了一遍墨兆锡,当他知道甘擎的失踪除了和杨颂英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外,还和墨兆锡的背叛有关,甘信先是直接冲到墨兆锡家里把他暴打一顿,然后几番质问:“墨兆锡,你敢玩弄我姐的感情,活腻了你!你当初怎么死缠着她的?怎么信誓旦旦保证的?你敢玩她?你他妈当我是死的?!”
墨兆锡被打得鼻青脸肿,没还手,也做什么解释,甘信以为他是理亏心虚,无法狡辩,之前还抱一丝希望,但愿一切都是误会一场,是这俩人小打小闹,玩玩情趣,但看到墨兆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颓废样,甘信怒火中烧,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真恨不得挥拳头把这哥们儿揍醒。
两人都有几分练家子的功底,真动手起来,甘信未必是墨兆锡的对手,墨兆锡却一直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甘信像完全不认识了这个人似的,霍地,又把他松开,摔在地砖上。
“甘擎失踪了,没回家,也没找过我,她从小到大就那几个朋友,我全找过了,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墨兆锡闭上眼,许久之后低声说:“她是今天凌晨从我这里离开的。”
“你就那么让她走了,凌晨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甘信气得手指点着他,咬牙切齿地骂,“墨兆锡,你真他妈是男人!你知不知道,我姐在下午刚知道自己的身世,被我婶子赶出了家门,她是回来投靠你的,你真够意思啊,紧接着就送给她一份大礼,我替她谢谢你!”
墨兆锡不可置信地瞠目,似乎才知晓原委:“身世?什么身世?”
甘信一五一十地把甘擎不是甘有良和杨颂英的亲身女儿的事实告诉墨兆锡,从那以后和他断绝交往。
……
甘擎有气无力瘫坐坐在公司走廊冰凉的地面上,双鬓冒着细汗,甘信上前扶起她:“怎么搞的,怎么这么虚弱?”
甘擎摇摇手,眼泪不觉往外流,心里又惭愧又担忧:“我妈……的手术安排的怎么样,她还好吗?”
甘信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紧张地追问:“你身体到底出什么状况了?”
甘擎的脑袋里还满是关于杨颂英做摘除子宫手术的事,摸一下额头,竟发现自己已经在冒冷汗,她可以想象,如果面前有张镜子,自己的脸色将有多苍白没有血色。
几乎就在下一秒,甘擎身子发虚,浑身使不上力气,听见甘信在耳边不停呼喊她的名字,她却应答不了,眼前瞬地陷入黑暗,晕倒过去。
清醒过来她已经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旁边坐着垂头思考的甘信和公司里的另个小同事。
甘擎模模糊糊记得方才在医院里短暂苏醒时医生和甘信的对话。
“患者刚刚怀孕满八周,胎儿正是十分不稳定的时期,加上患者有轻微的贫血,有可能是出现突然晕厥的原因。”
甘擎混沌中还有空闲偷偷想象了一下甘信当下吃惊的表情,然后听他结巴说:“不稳定?孩子,孩子……那孩子现在没事吧?”
“胎儿的状况目前看没有危险,但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比较关键的时期,注意给孕妇多补充些营养和矿物质,不要做过剧烈的运动,安心静养,保持愉快开朗的心情。”
甘信用一种从来没有那样严肃的眼神看着已经睁开眼的甘擎:“孩子,墨兆锡的?”
甘擎皱皱眉,望向窗外,知道瞒不下去了。
甘信扶额,抽自己个嘴巴,低声骂:“他妈的,是我废话!不是墨兆锡的,还能有谁的。”
甘擎最终坐上了甘信的车,和他一起回B市。
杨颂英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始终是养育她快三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