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笑低着头把鲤鱼拿出来放在盆子里,准备先处理一下,只略有好奇的“嗯”了一声,用的是声调,表示她有兴趣听下去。
贺乐弦坐在小板凳上,将芹菜拿出来,择下菜叶,“是沈毓。”
陆笑冲洗鲤鱼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沈师兄不是有女朋友吗?”
贺乐弦抬起头,看着陆笑认真处理鲤鱼的动作略有所思,“他的确有个女朋友……在加拿大,算是前女友,也算是现任女友,”见陆笑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在鱼身子上划线,略有放心,“黎微是想趁虚而入。不过,以她的姿色和勇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的确,黎微和沈毓站在一起,一个倾国倾城,一个绝代风华,的确很配,只不过前提是沈毓不哼哼唧唧的时候。
一想到沈毓嘤嘤嘤地抱着黎微撒娇,陆笑浑身就狂起鸡皮疙瘩,心里也有些不太舒服。
可能是……太违和了吧。
“笑笑,我渴了。”
陆笑回头,就见沈毓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吸着鼻子,靠在门框上,大大的桃花眼有些不悦的盯着她。
陆笑赶紧给他倒了杯热水,根本就没发觉她这行为做的有多么流畅,也没发现贺乐弦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又若无其事地松开。
沈毓接过水杯,浅浅地啜了一口,略有满意,转而却不太高兴地看着贺乐弦,“你们大冷天往这儿跑干嘛,不是说今天你们各自都有同学聚会吗?”
贺乐弦还没说话,孟固就一溜烟跑了过来,抢过沈毓手里的杯子,连看都没看就大大地灌了一口,却是……“噗,”伸出舌头,用手快速地在一旁扇风,“靠,烫死老子了。”
沈毓斜睨了他一眼,“活该。”整天冒冒失失的,连本少的东西都敢抢,烫死丫的。
孟固嘿嘿笑了笑,大牙白晃晃的,“我这不是渴吗?”放下杯子,一把搂住沈毓的肩膀,“本来是要和班里的哥们儿聚餐的,乐弦打电话跟我说你病了,我就二话不说把其他事给推了,拎着吃的就来了。还有你最爱吃的旺仔小馒头……怎么样?够意思吧?”
“哼!多事。”沈毓才不领情呢。他家笑笑本来只需要做两个人吃的菜就够了,这下好,突然多出来三张嘴,其中一个还是大胃王,他家笑笑这次可要受累了。
“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吧?”沈毓一下子戳穿他的邪恶本质。
孟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看了忙忙碌碌的陆笑一眼,“这不老听你喊你妹子的手艺多么好多么榜多么呱呱叫,我这不是天天吃食堂月月吃饭馆,好久没吃过家常菜,想得慌嘛。”
陆笑大囧,沈毓在别人面前都是这么夸她的吗?还有,她什么时候成沈毓妹子了?
不过,也好,传出去好听些。
沈毓可不管孟固是不是想吃家常菜,就觉得本来好好的两人世界被他们打破超级不爽,挑挑眉,指着地下的一堆菜,对孟固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还是吃我家笑笑做的菜,去,择菜去,给笑笑打下手。”
孟固一副你干脆杀了我的表情,“我不会择菜啊,打小就没下过厨房,你又不是不知道。”
贺乐弦觉得再袖手旁观,他们今晚这饭就没法吃了,出声适时地打圆场,“阿毓怎么忘了他小时候差点儿把厨房都烧掉的光荣事迹?”
经贺乐弦一提醒,沈毓还真想起孟固这小子十二岁的时候干的好事,立马揪着孟固的衣领往厨房外拖,“去,离厨房远点儿。以后我家的厨房得贴个告示,上曰:猫和孟固不得入内。”
孟固怒,“靠,你歧视老子。”
沈毓挑眉,“怎么,你还想给我重装厨房?”
孟固的声音就戛然而止,耷拉着脑袋又缩回书房,和黎微争电脑去了。
陆笑在厨房听见他们的对话,觉得好笑。这沈毓还蛮有气势的嘛,可怎么一到她面前就变得幼稚而又无赖了呢?
厨房有贺乐弦在帮陆笑,沈毓也就懒得过去了,抱着毛毯,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
贺乐弦帮陆笑把菜都收拾好,站在厨房里看着陆笑熟练的炒菜,突然就想到了十年前有个小丫头穿着公主裙在厨房里拿着面粉尝试着做蛋糕,却弄了满头满脸,跟小花猫似的,但格外可爱。
不自然的,他眼里的笑意越发柔和,似是又想起什么,慢慢地冷了稍许,突然开口道:“笑笑,你们1月16号考试完了吗?”
陆笑没回头,将一盘地三鲜盛到盘子里,“嗯,那天上午刚好考完最后一门。”
“那就好,”他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有了些奇怪的清冷和莫可奈何,“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到时候,你在宿舍等我,我去找你。”
“为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
陆笑把菜端去客厅里的大餐桌时就见到黎微和沈毓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挨得很近。
虽说早就知道黎微喜欢沈毓,她还是觉得突兀,仿佛心里的什么东西被侵犯了似的,极其不舒服。
可她却摸不着头绪,就将这种奇怪的感觉闷在心里,让它慢慢发酵或者……腐烂。
***
2008年1月16日那天天气极冷。
陆笑他们在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的教室里答完题,一个个冻得几近失去知觉。
桃子大骂学校抠门,给教师办公室弄得暖气十足,他们学生教室宿舍却都跟冰窖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诸如桃子之类的学生怨气太重,重到校方都知道了,于是突然的某一天,校方高层领导良心发现给每个宿舍都安上空凋,让学生大赞D大福利好。只可惜,那个时候桃子等人刚刚毕业,听说宿舍装了空调不由想掀桌咆哮,他奶奶个熊,早不装晚不装,偏偏等到他们这一届毕业才装,连空调的渣渣都没捞着尝。
彼时的2008年1月16日,陆笑他们考完试路上买了一堆零食,就撒丫子跑回宿舍,一径儿地钻进被窝死活都不愿意出来。
只可惜,将将暖和过来,宿舍的电话就响了。
大家你瞅瞅我,我瞧瞧你,一致地不愿意去接电话。开玩笑,大冷天的,大家都在上铺,谁爱哆嗦着下去只为了那一通电话啊。
贺乐弦之前说要和她一起吃饭,或许是他打来的电话。
可怜的陆笑抱着这种念头,只好从被窝里钻出来。
电话刚一接起,那边就说:“你好,我是沈毓,我找陆笑。”
陆笑跑到宿舍大厅,就见沈毓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围着浅灰色的围巾,极有兴致地瞅着镜子不知道在干嘛。
陆笑走到他身边,就听他对着镜子中的陆笑呵呵笑,感叹:“唉,我又帅了。可怎么办呢?笑笑,你说该怎么办呢?”
凉拌!陆笑对他很无语。
“笑笑,走,陪哥哥我去拿生日蛋糕去。”沈毓笑得一脸灿烂。
陆笑怔了一怔,心跳得极快,“你……的生日?”
沈毓眨巴眨巴眼,“是那个和你同名同姓的哥们儿的,”却又突然有些落寞,“我找不到他,你替他过生日,好不好?”
陆笑努力笑了一下:“好。那我这便宜可占大发了。”
好大好大的便宜,真的好大。
可我……不想占,一点都不想。
沈毓在学校里一个贵的离谱、味道又做的一般的蛋糕店订了个蛋糕,拉着她去学校外面最贵的川菜馆要了个包间。
沈毓说,他本来想去市区买蛋糕吃饭的,可怕她明天还要考试,就算了。
陆笑嘴唇动了动,没跟他说,其实她已经考完了。
虽然基本晚上都住在一起,沈毓却从来没问过她考试的日程,不知道这是无意而为之,还是刻意的忽视。
沈毓叫了一桌子的菜,全都是他和陆笑爱吃的。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都喜欢香辣鲜,重口味,这饭本该吃的津津有味的,陆笑却味同嚼蜡。
因为沈毓一直巴拉巴拉地给她讲他和他那位陆笑哥们儿的往事,极为兴奋。
陆笑一直呵呵傻笑装着听得津津有味,可实际上她的耳朵就像动漫里的狗狗似的自动闭合,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她不想听。
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个被她鸠占鹊巢的陆笑和沈毓度过的那段有趣的童年,一直让沈毓念叨到现在的童年。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沈毓跟她说这些就是让她清楚,她不过是那位陆笑的替身,她现在所拥有的收入不错的兼职、和沈毓融洽的朋友关系、能够与贺乐弦、孟固他们相识本该都是那位陆笑的,全都是承了那位陆笑的情。
她不是不想感恩,只是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活在感恩的自卑中。
第一次,她和沈毓在一起,度日如年。
幸好,沈毓的手机响了,是贺乐弦,他问沈毓,陆笑是不是在身边。
沈毓的笑容立马变淡,跟变戏法似的。
他将手机递给陆笑,贺乐弦温和清澈的声音如天籁之音般汩汩流入陆笑的耳中。
贺乐弦说:“笑笑,四点我在你们楼下等你,我们去市区。”
☆、PART 17
沈毓从来没有这么一种焦躁难安的感觉,除了当年他找不到哥们儿陆笑的时候。
贺乐弦的电话挂断之后,包厢里就陷入让人窒息的静默,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烦乱的心跳混合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抑郁憋闷。
窗外寒风呼呼吹过,拍打着窗户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天气越发阴沉起来,似乎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雪。
沈毓突然想,下吧,下吧,快下雪吧。雪越大越好,最好能把路面都覆盖住,最好大到让交通停滞。
陆笑能感受到沈毓的不快,她不清楚原因,也不做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蛋糕出神。
从小到大,她没过过生日,从来没有。乡下本就不流行给小孩子过生日,稍有条件的人家也只是包个包子或下碗面权当庆祝。而他们家极为重男轻女,即便是长女,也不受重视。
她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过生日。只不过,自己的生日却也是别人的生日,而她却是替身。
陆笑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又转而变成那种傻乎乎的憨笑。
她类似喃喃自语地说:“我们把这个蛋糕吃完,就回去吧。”
沈毓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出口的却也只是“嗯”。
他将蜡烛点燃,陆笑微微笑着说:“虽然我不认识你……陆笑,但我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
沈毓的身体震颤了一下,忽地抬头睁大眼睛望着陆笑。她还是那个他认识的傻姑娘,却又不太一样了。仿佛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傻,仿佛她的傻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陆笑却没有察觉,依旧对着蜡烛说:“我也叫陆笑,本来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以为别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开心,可当我知道这个名字还会为自己招来好运的时候,我就不曾再喜欢过它。”
沈毓讶然,看着陆笑微笑着却慢慢流下眼泪的脸,不知为何心里竟然酸楚得一塌糊涂。
陆笑说:“不知道你在哪里,只希望你过得很好,还有,有一天能够和沈师兄重逢。”
她吹灭了蜡烛。
作为替身,拿起刀子将蛋糕切出两块。
一块递给沈毓,她说:“沈师兄,寿星的蛋糕,你可得多吃。”
那天,是陆笑人生中极少失态的一次,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没有办法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享受着替身的福利。
那天,她任性地把心里话的一小部分说出来,只为了告诉沈毓,她是陆笑,却不是他儿时的伙伴陆笑。她即便是渺小到让所有人都忘记的一个女孩,却也不愿意披着别人光华的外衣走到阳光下。她是一个人,独立的一个人。
那天,也是沈毓最后悔的一天。
如果他早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也不会导致后面几年的懊悔和怅然。
那天,他亲自把她送回宿舍,送到穿着灰黑色风衣身姿卓越地站在楼下等陆笑的贺乐弦的手中。
贺乐弦对他说:“谢谢。”
沈毓不屑,“你谢我什么?”你以什么身份谢我?
贺乐弦儒雅地笑,“谢你……把笑笑送回来。”谢你根本不知道你送到我身边的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