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五’地喊别人,你知道‘二百五’是什么意思嘛你就挂嘴边?”
别怪简白珂瞧不起他,范墨存确实没正经读过几天书,十八岁进部队,两年后被调到兰州军区某个秘密基地,加入某特勤大队,再后来到西南执行任务,这十几年大半个中国是走遍了,可没读万卷书啊。
范大爷顿时萎了,默不作声了。
她看穿他的表情,继续卖弄道:“过去银子除了用‘两’做计量单位,还用‘封’,一封银子是五百两,二百五十两就是‘半封’,半封(疯)就是傻,这回知道了吧?要不……”
她拱拱他的肩,朝他挤了挤眼睛,揶揄道:“要不以后我叫你‘半封’先生,怎么样?”
范墨存看了看她,许久,就在简白珂以为他面瘫时,他终于笑了笑。
“这笑话,挺有意思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好像在嚼完肉后,慢慢吐出骨头残渣儿来,看得简白珂后背泛起凉意,不由得嘿嘿地笑了几声,权当回应,再不敢轻捋虎须。
就在她打算起身离开时,范墨存又开口了。
“有人跟了我们一道儿,我猜,可能是有话要和你说。我不方便一起,先回车上等你,有事情给我电话。”
简白珂一惊,四下打量,却没发现什么古怪,她见范墨存要走,慌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急急道:“我、我还不知道你号码呢……”
范墨存一愣,无奈地摊开手掌。简白珂掏出手机,递给他,他飞快地戳了几下,又递还给她,摸摸她的脸颊,转身大步离开。
简白珂握着手机,见他走远,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里有些意味不明。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连我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
原来,演戏久了,就真的成了“戏痴”,日日夜夜生活在戏里,不以真面目示人,若是摘下面具,就有一种恐慌的赤/裸感。
“陆伯伯,既然都跟了一道,出来聊聊吧。说起来,除了上次在金宝街那家会所大堂里,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
犹记得当年,沈澈带她去“见世面”时,她在一楼大堂里瞥见个熟人,便是眼前这一位。
她坐直身体,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小腹有些坠痛,心里不禁低咒一声该死,若不是为了扮出乖巧懂事讨好范墨存,她何苦吃下一整支甜筒,这会儿冷汗涔涔,这体寒的老毛病多少年也治不好。
果然,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形中等,乍一看上去,面貌竟毫无奇特,属于混在人群中,你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王唯山身边,做了近三十年的保镖兼随从,自然有过人之处,简白珂也不敢掉以轻心,此刻虽面上含笑,但藏在袖口里的手却是握得很紧。
“小姐,好久不见。”
被称作“陆伯伯”的男人走近,自然地坐到简白珂身边,好像是约定在此见面的朋友一般,看在外人眼中没有丝毫异样。
“不敢,您口里的‘小姐’我当不起,还是叫我白珂吧。”
简白珂目视前方,不温不火地来了一句,陆明一怔,点点头,随她。
“白珂,这次回来,是打算长住?刚才那小子,范家老大吧?”
她轻笑,微微颔首,意味深长道:“什么都瞒不过您,怕是,老爷子也早就知道了吧?”
言下之意,是讥讽他陆明打小报告,如同女人一样乱嚼舌根。
陆明却不不以为意,神色自如开口:“我本就是对首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首长对这桩婚事倒是满意,说范家老大是个爷们儿。”
简白珂不置可否,拍了拍裙角,直截了当道:“陆伯伯,有事您直说吧,跟了我好几个小时,总不是来跟我一个小辈儿在这逗吧,您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人轴。”
陆明看看她,忽然叹了口气,摇摇头感慨道:“老首长这么些小辈儿,要我说,你才是最像他性子的!白珂,你就服个软儿,他那么大岁数了,难不成你要他老爷子先给你们母女赔不是?”
对于自家首长,不待见简繁母女这件事,陆明也是知道的。作为旁观者,他承认,王唯山太无情了一些,不看僧面看佛面,王浩勋走了,他的妻女实在无处依附。
“别,我受不起,王家孙女儿这名头,我十五岁之后,就再也不稀罕了。”
简白珂不想再耽误时间,站起来欲走。
“白珂!”陆明急急起身,唤住她,恳切道:“我说句不好听的,首长都近百岁的人了,有今儿没明儿,这次是他叫我来找你的!他打算百年之后,把一部分遗产给你。”
王唯山退休后爱好很多,其中一项便是收藏古董,其中不乏名家名作,价值不菲。简白珂听父亲提起过,就连见惯了金银的王浩勋对于父亲的藏品,也是啧啧称奇,艳羡不已,可见老爷子的财富惊人。
她耸肩,不屑道:“怎么,这是送不出去了吗?多谢好意了,我怕那东西咬手,不敢要呐!”
她的冷嘲热讽,终于激怒了陆明,他哆嗦着低吼了一句:“你站住!你以为,单凭钱,你母亲就能在这里住上好几年?!”
简白珂愣住,果然停下脚步,不动了。
后面继续传来陆明压抑的声音:“这是哪里?这是北京!这是全北京全中国最好的医院!你以为光有钱就可以了?这里哪个科室的病房不是需要排到明年后年,就算你有钱,简繁也不会安安稳稳,在里面一躺就是近四年!你以为那是你的几个小钱儿摆平的,幼稚!”
她彻底愣住,许久,才艰难启声道:“是……他?”
不用陆明回答,她也知道了,那是王唯山的“功劳”。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们母女不过是他砧板上的肉,想留便留,想除,自然也可以轻松除去。
“他……到底要干什么?”
闭上眼,再一次屈服,简白珂主动轻声问道,身后的陆明走上前,低语几句,她听了,面色微变,却还是点了点头。
“还真是看得起我。”她幽幽念了一句,眸色转深。
拉开车门,简白珂跳上车,对于这种车型巨大的吉普,她一直是跳上跳下,活像只猴子一般,看得范墨存止不住笑意。
见她上来,他摇下自己那侧的车窗,将烟味儿散开来去,伸手挥了挥,可他显然忘了,自己嘴里还叼着半支烟呐。
“咱去哪逛逛?”
唇上的烟一抖一抖,范墨存聪明地避开微妙话题,他那副样子看得简白珂莫名地烦躁,伸手一把夺过他口中的烟,想也不想,猛吸了一口。
然后便呛得泪流满面,咳得几乎上不来气,脸涨得通红,说不出来话。
范墨存从坐垫上捻起从她手里滑落的烟,掐灭,扔出窗外,这才轻抚了她的背,慢悠悠开口:“不就是想哭嘛,还非得找个由头儿?在自己老爷们面前哭,不算掉价儿!”
简白珂一听这话,哭得愈发凄惨,手指揪着他身上的衬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将眼泪鼻涕都蹭了上去。
范墨存搂着她,并不揭穿,由着她胡闹,末了,只又追加了一句。
“简白珂,你可以胡闹,也可以卖傻,别说‘半疯’,就是‘全疯’都可以。但,你不能骗我,记住了?”
他挑起她下巴,一字一句,她看着他又恢复了那种严苛的面容,不禁抽噎几声,点了点头。
32、爱情总是不够清楚,所以叫人吞吞吐吐(1) ...
女人快步穿过一条灰砖的胡同儿,暮鼓晨钟,飞鸽起落,她在疾行中仰起头,趁着那夜色,看清远处天幕遮掩下京式门楼的一角,继续凭着记忆前行。
这座城市的变化太大,不过几年光景儿的疏离,她便几乎找不到儿时熟悉的路。
一小时前,正在家泡澡的简白珂接到范墨存的电话,说是有应酬,叫她自己安排节目,她挂了电话,本想就睡了,不料,范墨元的微信又钻进来。
她握着手机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点开,背景很是嘈杂,大概是在酒吧,顿了几秒,他的声音传来。
“宝贝儿,我在‘一夜’等你,快来……”
然后,这语音讯息戛然而止,像是个仓促的节拍,重重落下,轻轻提起。
简白珂泡完澡,光着身子在房间上网,搜了一下才知道,范墨元口中的“一夜”是个酒吧,在鼓楼大街那边,新开的,但是在年轻男女中很有些口碑。
她伸手,在自己唇上点了点,歪歪脑袋想了几秒,决定赴约,而且是欣然赴约,盛装赴约。
墨绿色的带流苏小背心罩在无袖的水粉色吊带外面,强烈的冲撞色,大胆而突兀,很难驾驭,但是上了身,效果意外的好。踩着一双金色鱼嘴高跟鞋,简白珂在穿衣镜前转了个圈儿,慢慢涂抹上暖橘色的口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枚糖果,又甜又花哨,想叫人含在口中,享受着慢慢融化的滋味儿。
这孩子啊,总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简繁曾经如此像丈夫抱怨道,眼里却是止不住的宠溺,嘴角带笑。
是啊,为什么不喜欢,有人宠有人爱,你是娇滴滴的公主,你高高在上,你说一不二。
然后有一天,你摔下来了,疼,都比别人疼得理直气壮。
简白珂忽然生起气来,扭开口红,狠狠地在镜子上,龙飞凤舞了一个“爱”字,最后一笔太用力了,新口红连根折断,糊在干净的镜面上,一团脏。
她擦擦手,审视片刻,终于满意了,拎包即走,不忘带上了房门。
赶到一夜时,简白珂有些吃惊,这里并不像她之前想的那般群魔乱舞,晚上十点多,按理说正是应当热闹的时段,除了小嘈杂,环境倒是挺好的。没摸清这边的情况,她不太敢摘眼镜,于是小心地捏着眼镜腿,注意着脚下的路。
刚走了两步,服务生过来,彬彬有礼地耳语,示意她往里面走,径直走到最里面的包厢,果然,范墨元在等她。
他周围没别人,大概是掐准了她来的时间,把其他友人先支开了。
再次稳下心神的时候,简白珂已经坐在了灯光幽暗的酒吧里,欧式的装修风格,极富浪漫的田园怀旧风,透过不远处的大幅落地窗,又再次窥见钟鼓楼的朦胧轮廓。
“大嫂真给面子,我一个信息,您就赶来了,还好这个时间,不堵车,哈哈!”
范墨元似乎打定主意,要说个笑话,可惜是个冷笑话,简白珂牵了一下嘴角,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他滑过来一个杯子,连问都不问,便自作主张地为她倒了半杯酒,又轻轻推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