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糊的湿感传递到大脑。
一个不敢有的念头不受控制的冒出,难道流产了?不会的,一定是她搞错了。
教室里的空调还在开着,冷气很冷,可她的身上直冒冷汗。
“老师,我们去校门口等,免得耽误时间。”施英雄的脸色还有点苍白。
周浩走上前,搀扶住她的胳膊,“老师,我扶你去。”
苏小燕本能地就起身了,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响,孩子,一定能保住。
刚走到大门口,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她的手按在腹部,轻轻地抚摸:孩子,别怕,妈妈会陪你。
几分钟后,急救车就到了。
苏小燕躺在担架上,被抬进车内。
柳英坐在她身边。
“通知家属了吗?”护士俯身问她。
“韩时。”苏小燕低声念出他的名字。
电话是柳英拨的,拨通后,对着她的嘴巴,“喂,韩时吗?”
“你哪位,韩队在执行任务。”声音有点粗,雌雄难辨。
“我是苏小燕,麻烦你转告他,请他结束工作后,来人民医院找我。”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减低,神态疲倦。
柳英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会陪着你。”
苏小燕勉强笑了笑,比闭上眼睛。
失落如雨后的春笋蹭蹭冒出,长满了整个胸腔。
心里默默地念了句:韩时,你在哪儿呢?
路上,护士问明了情况,带着她们去妇科检查室。坐诊的专家正好是那天给她做检查的王主任,年近六十,面容清秀,看着最多四十出头。
躺在床上,随着冰冷的器械从下体穿过,苏小燕的心也冰凉凉的,心里还存有一丝微弱的希望,祈祷宝宝不要有事。
主任取出扩阴器,脱下手套,“已经流产了,不过没干净,建议你立刻做个刮宫手术。”
苏小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检查台的,每一步,都那么的沉重。
“小燕,怎么了?”柳英拉着她的手。
苏小燕很呆板地叙述,“医生说我流产了,要再做个手术。”
王主任坐在桌边,在她的病历上写了几个字,“这样吧,你去刘主任那里做。她医术比较高明,是我们医院有名的一把刀。”
苏小燕上前,接过病历,欠了欠身子,“谢谢王主任。”
“你快去吧,别耽误了。”王主任略带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柳英搀扶着她走到手术室门口,“小燕,要不要通知你爸妈?”
苏小燕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通知你公婆?”
“不用了,就是个小手术,何必要别人担心?”
柳英看着她缓慢走进手术室,心里暗自惋惜,昨天还幸福着要当妈妈了,今天就失去了孩子。
苏小燕躺在手术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医生建议她做无痛人流,可她婉拒了,心里默默念着:孩子,就让妈妈和你一起痛。你痛一分,妈妈痛十分。
器械在体内搅动着,可她已失去了痛的感觉,因为心里有个地方比它更痛。好像有根绳子紧紧缠绕着心,一圈又一圈,整个心痉挛在一起。
短短的一个小时,漫长得犹如一个世纪。
出来的时候,苏小燕看了看走廊。
柳英上前握住她的手,“小燕,我送你回家。”
苏小燕微笑着说:“你帮我叫辆的士就好了。”
柳英想到她家的情况,暗骂自己嘴快,那是什么人家,怎么会轻易让外人迈进家门。
回到家,韩奶奶正坐在客厅,见她回来,很意外,“小燕,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苏小燕低着头,不敢看老人的眼睛,“嗯。”
偏偏奶奶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孩子,怎么手冰凉凉的,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小燕勉强露出笑容,“没有,就是有点累。”
“那赶快上楼休息休息。”奶奶的眼里露出担忧。
苏小燕躺在床上,倒头就睡。白天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晃过。
今天就像是拍了一天的戏,现在戏终了,可曲还没散。
她现在很惧怕,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韩时,更不知道该如何跟老人说。
睡在床上,左思右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睡着了。疲倦就像是潮水,将她淹没。
醒来是被电话吵醒的,韩时打来的,“上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去医院了?”
苏小燕用力地握住手机,“韩时,回局里吗?”
“嗯,我会晚点回家,你等我。”
苏小燕再也睡不着了,嗓子眼干得冒烟,起身倒了杯白开水,一口就喝光了。
肚子有点胀,人反而清醒多了。该来的总会来的,担心,忧虑都与事无补。
她打开音响,播放的是一首轻缓的轻音乐,是首很早的俄罗斯歌曲,曲调优美,欢快,乐符不经意就飘进了她的心头。
苏小燕在房间走来走去,最后走到露台,眺望远方。站在二十三楼的高度,城市的景观大多收入眼底,有破旧的矮屋,有豪华的华庭,街道上有奔驰的汽车,更多的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
S城就是一个胸怀宽阔的母亲,包容着自己的孩子,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如同每个人的生活,不管喜怒,哀乐,每天都发生着故事,内容不同,可日子还得继续。
苏小燕深呼吸,保持一种姿势看着远方,直到保姆上楼叫她吃饭。
饭桌上,她什么也没说,就算想清楚了,有些事还是难以开口。何况第一个知道的应该是韩时。
不过,面对奶奶的热情,张秀琳的微笑,她心里有愧。急匆匆吃饱后,就上楼了。
逃避,是每个人的本能,勇敢面对,才是后天锻炼出来的。
回到房间,天色很早,可她倒头就睡了。
半夜的时候,身后一个滚烫的怀抱,热醒了她。
房间开着空调,可她后背湿透了,身体的凉和他的热,形成巨大的反差,叫人无从适应。
“怎么了,出这么多汗?”韩时从后面伸手过来覆在她的额头上。
苏小燕晕乎乎的脑袋瞬间就清醒了。
压在心里的话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正踌躇着,该怎么告诉他。
“燕子,我都知道了。”韩时的手从身后绕过,紧紧抱住了她。
苏小燕的身子自然地蜷成一团,缩进他怀里。心里疑惑,他知道什么了。
“你好好养身子,学校暂时别去。”韩时的声音嘶哑。
“韩时,对不起,我知道你很想要这个孩子的。”苏小燕的手掌蒙住眼睛,湿湿的液体就顺着指缝溢出。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摔倒的时候没有哭,躺在手术台的时候没有哭,可韩时的一句简单的话,让她泣不成声。
哽咽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房间分外的突兀。
韩时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傻姑娘,哭什么,你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知道,可我-就-是难受。”苏小燕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韩时的眼角有点湿润。他的伤心不比她少,下午接到张恒的电话,他人都呆了。半天,才说了句,知道了。
晚上在警局审问嫌疑犯,也走了几次神。对于一向将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
回到家,抱着苏小燕,他的情绪才有了出口。有个人,和他一样,承受着丧子之痛。
六月的夜晚,有对小夫妻紧紧拥抱在一起。
生活第一次对他们露出了狰狞的脸,他们无从诉说,无从喊冤,只能互相依偎,坚强着,继续走下去。
苏小燕开始在家休养的生活。
不知韩时是怎么跟父母说的,反正婆婆张秀琳没有责骂她,当然脸色肯定是不好的。
苏小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有多难受。
现在在家,她一般都呆在楼上,很少下去。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会去书房,捧起一本很早就想看,一直静不下心来看的书。
从大学毕业至今,她一直为生活忙碌。结婚后,一直在适应妻子,儿媳的角色,也没有闲情静静地品味生活。
可现在有三个月的时间,供她随意地挥霍。开始,还真有点不适应。
她现在看书是从早看到晚,除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基本就没停歇。一天下来,眼睛胀痛,脖子也酸得不行。
直到大脑再也塞不进任何东西了,她才老实地躺在床上休息。其实是睡不着的。这种时候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想的最多的就是,到底是谁放了盆水到门上,害得她摔倒。如果让她知道了,一定先痛打一顿。痛打之后呢?苏小燕没了主张。
不用多想,肇事者十有八九是她的学生。真正找出来了,她能怎么办?
这事,充其量也就是个恶作剧。上升不到犯罪的高度。何况他们连十五岁都没有,法律对他们也失去了约束力。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小燕整天想着这些事。在家休息几天,人没见长肉,脸颊反而有点消瘦了。
韩时最近接了任务,白天晚上都在外面蹲点,忙起来,甚至夜不归宿。
有时苏小燕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会感到腹部突然搁了个大巴掌,很厚实,很温暖,就知道他回家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苏小燕摸着略微凹下去的席子,有微微的怅然。
她翻身过去,头枕在另一个枕头,上面还有他的气息,吸到鼻腔内,很舒服。
捻起几根碎发,硬硬的,黑黑的,在她的眼里,也有了生命。
苏小燕捏在手里,起身后,找出一张便签纸,包裹好,折成星星,夹在一本她喜欢的书里。
做完后,有点纳闷自己的所作所为。很矫情,就像是陷入爱恋的女子,可明明,她都结婚一年多了。爱,那是一个多么飘渺的字眼,可遇不可求的。她既然没遇到,就不该奢望再去求了。
想到这,她把星星拿出来,刚想打开,又停住了,最后,还是塞回了书里。
做完这一切,才想到今天是星期六,韩时应该会休息吧!怎么不见人影了?
带着疑惑,她下了楼。才发现,家里今天来客人了。其中之一,竟然是她认识的。
“苏老师。”施英雄就站在那,毕恭毕敬地喊了她一声。
苏小燕微微笑了笑,才发现韩修德身边坐着一位男子,一看,气度就不凡。
男子起身,走到她面前,“施老师,我是英雄的爸爸,他做了错事。我是带他来陪礼的。”
施副市长!苏小燕的脑袋先是晕了下,而后才想到,赔礼,难道说肇事者就是施英雄?
“英雄,还不过来跟老师陪礼?”
施英雄大步上前,走到父亲身边,“ 老师,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的。我只是讨厌周浩在班里说我的坏话,想整一下他。没想到,他从后门进来了。刚想去拿掉,你就进来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时隔一星期,苏小燕原本以为自己平静了。可一听到施英雄诉说当天发生的事,就好像又回到了现场,那份掩盖了的痛,就突袭心头,无法抑制。
她脸色木然地看着施英雄,眼底的悲恸是最锋利的剑,刺得他不敢直视。
施英雄弯下腰,成九十度,“老师,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苏小燕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站在他面前。
韩修德,张秀琳也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地过去。
施父拉住儿子的手,也弯下腰,“苏老师,对不起,请原谅我教子不严。”
苏小燕有点震动,嘴巴想说没关系,可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在放大,别原谅,那可是一条生命!
“施市长,你这是干什么呀?”韩修德走上前,“小燕,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了吧!”
苏小燕看着公公的嘴脸,只觉得陌生。
“施市长,能劳驾您亲自上门赔礼,我受之有愧。养不教,父之过,请你以后好好管教小孩,免得他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