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馆,晚上的酒,她就不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本城竟然会流传这样的风俗:死了人,竟然还要办酒,美其名曰“白喜事”。
她不知道那么多的人围坐在一起,喝着死人的酒,是什么心情?她也参加过这样的酒席,一桌人谈笑风生的,哪有半点哀伤可言。
“吃个包子。”韩时夹了个包子到她碗里。
苏小燕包子蘸着米汤,慢慢地吃,细细地吃,心情也渐渐地沉淀了。
在送葬的路上,舅妈,舅舅,表姐,表哥都嚎啕大哭,舅妈边哭还边声声叫唤着外婆。好一副婆媳情深的感人场面。
只有她,一滴泪珠都没有流。她坐在汽车上,身体绷得笔直,仿如一位战斗者,英勇无畏。
韩时伸出手,握住她。他的手很暖,而她的手很冰。
晚上,她推说身体不舒服,不参加酒宴。
舅妈瞪大眼看着她,“小燕,你外婆可是最疼你的。你怎么饭都不吃,就走啊?她可是白疼你了。”
苏小燕累得没力气和她斗嘴了。
“舅妈,我尊称你一声舅妈是看在小燕的份上。我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想当长者,就要做出个长辈的样子。”韩时说完后,拉着她就上了车。
车子开得很平稳,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开车的风格。越野车开到这个速度,也算是难为他了。
穿过大街小巷,汽车停到了熟悉的院子里。
“怎么来这里?”苏小燕坐在车上不动。
车内没有开灯,黑乎乎的,只有韩时的眼睛发出闪亮的光芒,“老婆,我们回家了。”
苏小燕避开他的光芒,看着挡风玻璃外。
“老婆,我这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发什么誓言。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会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韩时的表情很认真。
苏小燕抬头笑问,“韩先生,请教你什么才是幸福的家庭?如果说是金钱,你早就给得够多的了。”
这么冷静的苏小燕看着他心里没底。韩时昨晚就将刘姐和宝宝安排到了以前的宿舍,他这是釜底抽薪,这样,燕子就会回家了。
可现在她的表情,让他很紧张。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紧张的时候,比求婚的时候,结婚的时候,甚至是她生小孩的时候都紧张。
苏小燕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推开车门,“韩时,我想回自己住的地方。”
韩时一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小燕已跑下车。
韩时急忙推开车门,追出去,“燕子,你听我说。”
苏小燕没有停下,越走越快。
“我给的幸福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
52
苏小燕停住了脚步,她累了,也倦了。
韩时冲上前,从身后抱住她,“给我点时间,让我来证明。”
苏小燕站得笔直,听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略过,还有身后男人的呼吸声。
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冬夜,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已经足够了。她突然觉得爱情什么的,是个太遥远的名词。
真的,太远了,远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逐了。
三年后。
苏小燕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讲解着古诗词。
“同学们,今年我们要讲解的是李商隐的《锦瑟》,此诗中典故甚多,其中‘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庄生是指谁?有哪位同学知道?”
“庄子。”底下有同学抢答。
“不错。庄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后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庄周还是蝴蝶。”
“古人就喜欢无病呻吟,是人是蝶都分不清。”有同学在底下议论。
苏小燕笑着,“自古对这首诗争议就很大。作者只是借‘晓梦,春心’来表达自己的哀怨,以及对往日情感的追忆。”
同学们又是议论纷纷。
苏小燕微笑着倾听学生的意见,不时地发表一些自己的观点,课堂上气氛融洽,同学们学习热情很高。
这是她乐于见到的。
下课后走出教室,碰到柳红,“小燕,你们班的学生怎么跟开茶话会似的,也太能说了。”
苏小燕笑,“估计是早上吃得太饱了,上课的时候精力才会充沛。”
回到办公室,她正打算批改作业,就接到韩时的电话。
“老婆,干什么呢?”他的声音带点低沉。
苏小燕随口答,“在改作业。”
“火车票我已经订好了,记得请假。”
苏小燕才想起他说过要去外地度假。她沉思了会,继续低头批改作业。
一放学,她就去幼儿园接韩皓。小家伙,转眼就四岁了。苏小燕不由地感叹时间可真快,她和韩时的婚姻都将近九年了。
韩皓一见到她,就扑向她怀里,脑袋还在她怀里拱了又拱,“妈妈,妈妈”叫个不停。儿子很亲她,毕竟是从小一手带大的。
苏小燕牵着他的手,上了汽车。去年,韩时给她买了辆车,说是接送小孩方便。
大概是现在交通事故多,苏小燕现开车特别小心谨慎,如果说她以前是司机,估计谁也不会相信。马路上,一辆辆的车都从后面超过它,她依然不紧不慢地开着。
“妈,怎么跟做轿子一样,慢腾腾的。”韩皓小朋友开始抱怨了。
“安全第一,慢有慢的好处。”
韩皓撅嘴,“我喜欢坐爸爸的车,跟火箭似的。”
“那好,以后让你爸爸接你。”
韩皓嘴撅得更高,“骗人,爸爸是警察,要抓坏人,哪有时间。”
苏小燕笑,这小东西太聪明了。想她四岁的时候,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
途经超市,她打开车门,带着韩皓去买菜。她找了辆推车,韩皓就坐在上面,下面放菜。
她在生鲜区挑了一盒虾仁,一盒精肉,一根排骨,再买点蔬菜。三个人,简单点就好。小家伙上幼儿园后,刘姐就辞去工作,回家带孙子去了。她也不愿再请人,家里多个陌生人,总是不方便的。只不过自己稍微辛苦点,大抵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回家后,韩皓躲到房间玩汽车去了。这小家伙对汽车模型有着无比的热爱。韩时见他喜欢,也就不停地买,还特意买了个大柜子来装,都快塞不下了。
苏小燕细心地切着菜,哪怕是经过多年的锻炼,她切菜的手法还是不够熟练。她很羡慕那些天资聪明的男人,比如韩时,切的菜又快又好。
锅里的油烧得七八分热后,苏小燕放下精肉。听着肉入锅发出滋滋的声响,心里就像是有根弦在拨动。
不知为什么,她现在看什么,都往好处想。
下雨的时候,她会想,这样空气就会清新了。下雪的时候,她会想,瑞雪兆丰年。做家务的时候,她会想,只当是锻炼身体。和同事有点小矛盾的时候,她会想,有喜就有悲。
人的心态好了,生活也就更滋润了。她现在体态比以前更丰润,皮肤也更白皙。晚上睡觉的时候,韩时会摸着她的腰身流连忘返,忍不住的时候,还会掐一把。
苏小燕嘴角不由地翘起,盛好黄瓜炒虾仁,就朝餐厅去。
门铃叮咚响起,她急忙跑上前,打开了门。
韩时穿着一身警服站在门口,站姿还是那么的笔挺,他拿下帽子,略弯腰进了房间,换好了拖鞋。
苏小燕匆匆地就跑进厨房,还有两个菜就该开饭了。
她弯腰切着肉片,额前的刘海就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帘。手上油腻腻的,不好弄,睫毛被摩擦着,很不舒服。
韩时已走至她身后,手从后面伸到脸颊,捻起她的刘海别在耳后,“你的刘海该修整了。”
说完后,他走到炉边打开火,很熟练地倒油,放菜。他炒菜的时候很认真,绝不分心。
两个人合作,一餐饭很快就烧好了。
吃饭的时候,她胃口很好,一碗排骨汤,两碗饭,还有不少的菜。旁边的韩皓举起筷子敲打她面前的桌面,“妈,你这样吃下去,会变成大胖子的,就没人会喜欢你。”
苏小燕也觉得自己是吃多了,最近体重长了好几斤。至于有没有人喜欢,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新买的裙子穿不穿得下。那些可是花了大代价的,她该控制嘴巴了。
吃玩饭,照例是韩时收拾桌子,她打扫卫生,儿子打开电视看动画片。一家三口的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晚上,做完家事后,苏小燕躲在房间备课。自从去年获得硕士文凭后,她现在已经转教语文,还是重点班的班主任。学校给了她这么大的信任,她一定得不负所托。
韩时陪着儿子玩了会,等小孩睡觉了,他才去书房。
看看手表,才九点。很早。
他躺在椅子上,点燃了根烟,最近他烟抽得比以前多了。其实,他不应该有什么烦心事。
三年前,他就升任副局长,只要再认真干个两三年,局长的位置也是指日可待。到时候,就会成为公检法系统的一大美谈,父子俩都担任过市局的局长,在本城乃至全国都是罕见的。
到时候,他再也不用躲在父亲的光环下,人们记得的是韩时韩局长,而不是韩副厅长的儿子。
家庭也挺美满的,妻子,儿子,房子,车子,一应俱全。如果他要再无病呻吟一下,估计都要被人骂贪得无厌了。
人生到他这个阶段,就是由湍急的大河驶入舒缓的小溪的时候,没有大风大浪,偶尔会泛起涟漪,可无关大局。
可总感到有个地方不满足,韩时不知自己怎么了,他一向是个冷静,理智,感情不算丰富的男人,竟也会有感伤的时候。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他掐灭了烟,走进了卧室。到了门口,又返身折回洗手间。
他先是刷了牙,然后冲了个凉,用一条大浴巾裹住了下半身,张开嘴,呵口气,还好,烟味不重。不仔细闻,根本就发现不了。
等他再次走到房间的时候,苏小燕还在埋头看教案。韩时苦笑,这女人,这几年就搏命似的,整日埋头工作。文凭也得到了,高级教师也评上了,学术论文也发表了好几篇。他不知道,她现在还想要什么?
他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肩膀,“洗洗睡了。”
苏小燕头也没抬,“我再看会书,你先睡。”
韩时沉默了片刻,返身走回床边,上床看书。书是苏小燕买的,名字就叫《如何做个好爸爸》。他翻看了大约半个小时,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还不见妻子上床。想到明天早上还有个会议,就先睡了。
苏小燕备好教案后,翻出一个小记事本,记录明天要做的事:记得安排学生每人写一篇读后感;班上的墙壁太单调了,明天得安排学生美化;有两个顽皮的学生,明天得跟他们谈心。写毕。她拿了睡衣去洗澡。
上床的时候,韩时已经闭着眼了,估计是睡熟了,手臂还露在外面。
苏小燕将被子往上拉拉。刚钻进了被窝,韩时就伸手从后面揽住她,嘴吻着她的后颈,呼吸急促,热气袭人。
她扭了扭身子。
韩时的手索性握住她的柔软,“别动。”
苏小燕闭着眼,“韩时,我今天不方便。”
韩时慢半拍地才停住了动作,“今天几号。”
“二十八号。”
韩时的手往下移,搁在她的腹部,“就这样抱着睡了。”
苏小燕睡得很不踏实,身后总有个东西顶着她。半夜的时候,几次想挣脱,无奈他的手臂如铁,箍得紧紧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被搙的温度比往常都高。苏小燕摸着韩时睡过的那侧,有点恍惚。
两天后,韩皓被送到爷爷奶奶家。
苏小燕和韩时踏上了旅途。他们坐的是火车软卧,因为苏小燕恐高。
同一间还有一位中年男子,从穿着看,像是生意人。
下午三点的车,好不容易过了三个小时,到了用餐的时间。苏小燕跟在韩时的身后,来到了餐车。点了两菜一汤,在火车上,也算是奢侈的。
苏小燕喝了口酸辣汤,皱眉。
“怎么了?”韩时抬头看着她。
“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