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莱恩的汗水从额头上不停地滑下,他的脖子、后背、大腿……浑身上下的每一个部位都早已被汗水浸透,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使人产生极为不协调的感觉。
他的双腿已经沉重,双手已经发颤,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喧着痛苦,手中的剑早已脱离他的控制,只是凭借着长久以来锻炼的经验在机械地战斗着。莱恩每一瞬间都怀疑自己下一瞬间会倒下,后槽牙几乎被咬碎,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
从解开魔王之塔的守护封印那一刻起,他们就只有四十八个小时来打败魔王。否则,他们之前所做的都将白费——
全世界被各类勇者们杀掉的魔使、大魔使将全部复活,魔王的力量重回巅峰时期,魔王之塔复原,在四个方位的四个魔印及魔王之塔的守护封印恢复,世界上所有勇者的努力前功尽弃,一切从头再来。
现在,时间还剩下最后三十分钟,他们爬到了魔王之塔的第七层,还有三层……还有三层才能登顶。
然而,随着周围不会思考的魔物和魔精灵越来越多,而莱恩他们的体力越来越少,所有人都越来越力不从心。
莱恩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剩下的半个小时,他们绝不可能突破最难、最高的三层。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放弃,只有他……还有他的团队不行。
剑士,大力士,两名魔法师。
他们是国王从全世界所有勇者中选中的四个人,被认为拥有非凡的实力、勇气、正义感和毅力。临走前,他们接受了大祭司赐福,这样的赐福三年里只可能有一次,要是就连他们都无法打败魔王的话,这一次的魔王……岂不是无敌了吗?
想到无法打败魔王的可怕后果,莱恩只能咬紧牙关,期望奇迹能在最后一刻到来前出现。他并没有听到其他同伴的声音,大概是大家都已经无暇说话,只能凭借长久以来的默契配合着行动。
然而,时间无情地流动着,女神似乎没有听到这群踏在绝路上的勇者的祈祷。
终于,莱恩听到魔王之塔塔顶的钟声开始敲响,最后一个午夜已经来临,等钟声敲完第十二下的时候,一切都将回到原点,世界将被浸泡在可怕的黑暗之中。
咚——咚——咚——
“——莱恩!”魔法师少女艾丽娅焦急地呼唤他。
“我知道!”莱恩吼道,同时挥剑站短飞到眼前露着尖牙的蝙蝠,“不要绝望!还没有结束!奇迹——奇迹一定会出现的!”
正义,正义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咚——咚——咚——
“莱恩,”团队的智囊,另一位年轻的魔法师杰斯异常冷静地开口,“能够和你一起讨伐魔王到这种地步,我很开心。”
“莱恩!遇到你,还有你们,我、我也很荣幸!”高大健壮却不善言辞的乔治,也在这时飞快地吼道。
见两人都表态了,艾丽娅连忙道:“我也……呀!”
没等艾丽娅说完话,几只长着大口的魔物就越过莱恩和杰斯飞到了她眼前,艾丽娅无暇说话,赶忙挥动起魔杖。
咚——咚——咚——
莱恩听到了第九下钟声,可同时,他听到了自己最珍爱的同伴的声音。
奇迹依然没有出现。
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回头再看最后一眼他一直以来珍爱的同伴们,但他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牙齿几乎要被咬碎。
“你们……”
咚——
如果时间到了还没有打败魔王的话,他们也会被恢复的魔王之塔吸收,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吧。
和这些人在一起,也不错。
咚——
或许真的……
到此为止了吧。
莱恩闭上了眼睛。
……
最后一下钟声没有响起,预想之中的痛苦也没有到来。
等了远远超过十秒钟以后,莱恩才困惑地重新睁开双眼。
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潮水一般涌出的魔物、魔精灵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劣迹斑斑的地板和台阶。
“……怎么回事?”莱恩回过头,问另外三个人。
不出所料,其余三人都形容狼狈,就连平时最注重仪表的杰斯都满头魔物毛,乔治抓着后脑勺一脸不明所以,而艾丽娅则双手放在膝上,弯着腰不停地喘气。
不过,他们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听到莱恩的问题,杰斯推了推眼镜,道:“我也不知道,看样子,计时停下来了。”
艾丽娅一惊:“计时不是只有魔王死了才会……诶?难道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勇者?”
他们虽然是被选中的勇者,但为了防止有其他能人志士没有被浪费才能和热血,国家没有限制其他勇者讨伐魔王。魔王之塔的道路错综复杂,有别人走了其他道路而没有和他们遇上,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
进入魔王之塔,首先要解开塔的守护封印。这个封印是他们解开的,他们一解开就有别的勇者团队跟进来了,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明明之前,他们没有得到有任何勇者同样抵达了魔王之塔的消息……
还是说,魔王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摔死了之类的?
“只有到楼上去看看了。”莱恩做出决定,这么说道,“要是真的有人杀了魔王的话,他们就是我们……还有全世界的救命恩人!一定要好好答谢他们才可以!”
对于这个提议,大家都没有意见,反正他们无论如何肯定要到塔顶去确认过的。于是,确认过各自的伤势以后,四个人彼此搀扶着往塔上走。
没有魔物的阻挠,上塔的速度很快,没几分钟,他们就已经站在了塔顶。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魔王住处真实的样子,比想象中要整洁得多,不过,和他们上来的走廊一样,空荡荡的。
艾丽娅将魔王的卧室、洗手间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魔王的身影。
杰斯推了推眼镜,解释道:“魔王死后,身体会消失不见。没有魔王魔力的支持,城堡里的魔物、魔精灵也就都消失了,就像我们刚才看到的那样。”
“看来魔王确实已经死了。”莱恩点了点头,暗暗松了一口,“不过……打败他的勇者呢?”
艾丽娅摇了摇头:“这里什么人都没有……”
“走得这么快吗?”莱恩皱眉,“明明我们上来,也只是几分钟的功夫而已……”
“喂!你、你们来、来看这个!”力气很大的乔治说话有点结巴,而且越紧张激动就越结巴,此时,他正站在窗边,满头大汗地招呼他们。
另外三人疑惑地走过去,接着,都被窗外的景象所吸引。
尽管是夜晚,外面却一片明亮,所有的勇者都知道,这是女神之光。
不过,现在比起女神之光,他们眼中还有更重要的事——
已经好多好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干净的蓝天白云了。
笼罩着全世界的乌云已经散去,环绕着魔王之塔的阴森的魔气也消失了。魔王之塔外原本荒凉、贫瘠的原野在刹那间开满了粉色、黄色、白色的花,绿草和树丛同样破土而出,放眼望去,都是生机勃勃之意。
艾丽娅激动地哭了出来,杰斯和乔治也望着新天地擦起眼角。
莱恩的胸口被难以言喻的心情填满,鼓胀地隐隐发疼。虽然不是他打败的魔王,但他仍然由衷地感激将这美丽的一切带回来的那个……或者那群人。
忽然,莱恩的视线一闪,他猛地朝那个方向看去,看见地却依然是美丽的草地和鲜花,别的什么都没有。
……错觉吗?
刚刚好像有一个十分娇小的少女,一晃而过。
……
几个小时后,女神之光散去,真正的黎明到来。货真价实的阳光间隔十二年后头一次清晰地照在大地上,再过一会儿,全世界都会明白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会为崭新的时代欢呼沸腾。
而此时,离魔王之塔不远的河边,带来这一切的女孩正摊靠在树桩上,她身上布满血痕和可怕的伤口,一只手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
她有一头蓬乱地深棕色长卷发,这头恣意乱长的卷发裹住了她的大半个身体和大半张脸,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长脚的奇怪的茧。她穿着盔甲,手边放着一把剑和一只透明的水晶苹果,苹果里有一条青黑相间的蛇扭动着身体。
这个女孩名为米莉森特·尼尔斯,一般就被称作米莉。她在大陆东方的一个小镇被一个奇怪的老头养大,今年十五岁,是个勇者。
那条蛇就叫做蛇,是老头给她的引导者。
“喂,你没事吧?还有气吗?”蛇扭动着身体,在水晶苹果里问道。
米莉动了动,勉强支起身体。
“没事。”她回答。
“不要逞强啊。刚才你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魔王还特意设置了那么多钉子,你身上应该有很多伤口吧?”
“这种小伤,舔舔就好了。”
“你的手腕不是还骨折了吗?”
“……舔舔就好了。”
“还有额头上被魔王魔法弄出来的烫伤。”
“……舔舔就……”
“要是舔得到的话,你就舔给我看看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人类的舌头可以舔到额头呢!”
米莉:……
“不过,如果把我放出来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舔舔。”蛇继续扭动身体,低哑地说道,那一双暗红色的蛇眼隐隐发光,“怎么样?合作了这么久,你也差不多该信任我了吧。”
老头给她苹果的时候,叮嘱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无论这条蛇说什么,都绝对不能把它放出来。
于是米莉认真地考虑了几分钟,将苹果举起来,准备扔掉。
蛇吓得身体都在苹果里弹了起来:“等等等!停下!停下!不要冲动!我们来聊点别的话题吧!说起来,虽然你大概不会像其他被国王委托打败魔王的勇者那么有名,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为人知,但你确实杀死了一个魔王,以后就是货真价实的‘传说中的勇者’了。刚才,你也看到女神降下的祝福之光了吧?”
蛇顿了顿。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每位杀死魔王的勇者,都会得到女神的祝福。他们将会不老不死,直到在更强的对手面前陨落,或者能力到达一定程度后,前往凡人触及不到的地方。
魔王大约是一千年前第一次出现,之后一百年左右复活一个,米莉正好是第十个传奇勇者。而在上一个传奇勇者和上一个极其强大的魔王同归于尽之后,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已经没有传奇勇者了。
米莉看了蛇一眼,愣了愣,然后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
“你是说,我将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再也不会死了吗?”
“不是。”
蛇一本正经地道。
“我是说,你将永远停留在这个身高,再也不会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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