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事人不在现场,采访也就进行的格外简单而又迅速。
陆心和孙曦见到了那个女孩子,原本是不见人的,也不知道孙曦走了什么门道,竟然就带着她在昏暗的小屋内见到了那个靠坐在床上的小女孩。
看到她的瞬间,陆心只觉得浑身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隔着山隔着海穿透而来,冲着她猛烈地侵袭着,冲击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
身边有个身影走了过去,陆心侧头,刚好看到孙曦脸上和她相似的神情。
那个女孩子脸上还带着新结的痂,眼皮和脸颊肿的青紫,一边胳膊和一边腿上都打着厚厚的石膏,眼里时时泛着泪水,看起来目光有一些呆滞。
身边据说是邻居家奶奶在照顾着,看到陆心她们进来就直叹气:“唉,造孽啊……你们说这叫个什么事啊?好好的一家人……”
“一个女人家,怎么下得去手?这下男人没了,女孩儿……还这么小,清白没了,以后怕是毁了……哎哟哟,这还有个男孩子还这么小。唉!”她说着,看了一眼在角落的小桌子上玩着纸片的小男孩。
身旁的孙曦拳头逐渐捏紧,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陆心赶忙死死地握住她的拳头,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陆心主动越过孙曦,面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柔和友善一些,坐在小女孩的床沿上,抬手帮她把散落出来的头发别到耳边后面。
女孩瑟缩着,躲了一下,怯怯地看着她。
陆心冲着她微笑了一下,声音也轻柔无比:“小朋友,阿姨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可以了,可以吗?”
小女孩仍旧以一种畏惧又防备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想了想,陆心稍微倾下身体,靠近了她一些,声音更加轻柔下来:“那……阿姨跟你交换问题,你也可以问我任何问题,好不好?”
似乎是被陆心这个提议给动摇了,女孩子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那头刘钊和实习记者准备着设备,飞快地扛上肩,对准了床这边,陆心摆了摆手,叫停了摄影。
女孩子有些惊恐地看着她,陆心冲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让刘钊他们后撤一点,自己跟孙曦留在附近。
她把本子放了下来,问了她第一个问题:“痛吗?”
女孩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是对她这个问题感到出乎意料,也没有回答。
陆心补充着又问了一遍:“他们打你的时候,痛吗?”
似乎这时候才确定了陆心真的是在问她“痛不痛”的问题,女孩眼里的水润更加明显,她怯生生地抬着头迎上了陆心的目光,然后又缓缓地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陆心点了点头,开始问她第二个问题:“恨他们吗?”
别说那个女孩了,就连孙曦都一瞬间因为诧异猛地转过头来看陆心。陆心恍若未见,依旧眼睛盯着女孩子,等待着她的回答。
女孩子明显愣住了,很快又低下了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了想,她终于开口,问陆心:“阿姨,警察叔叔……会放我妈妈回来吗?”
陆心停了一下,换了个问题反问她:“你想她吗?”
小女孩眼睛里再次泛着水泽,在青肿的脸蛋上显得格外可怜,她几乎是立刻地用力点了点头。
陆心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撒了一个算不得谎言的谎言:“那就会的。”
小女孩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光彩,说不出是欣喜,但好歹是似乎有了倚靠的慰藉感。她对陆心的信任也多了一层,有些小声又似乎难以启齿地问她:“阿姨,奶奶说……我这样以后,就没有人肯要我……我是完了、嫁不出去,妈妈会不会也不要我?”
孙曦当时在那头嗤笑着,拳头再次紧紧攥了起来。陆心看着她的怒气一下子又上来了,小女孩的眼神也有些畏惧地瞥了过去,赶忙阻止了她,开口回答:“小美,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她自己的意义和使命的,不是要把自己交给谁的。你看我现在过得怎么样呢?”陆心看着小女孩一瞬有些诧异看她的眼神,温柔地笑了一下,给她说,“阿姨以前跟你一样的。每个人都要在长大的过程中经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是这些都是教会我们变得更坚强美好的礼物,让我们遇见更好的人的一种提示。”
出来之前,陆心还是让刘钊给小女孩拍了一张照片,作为配图,提醒他一定打码。
她有些疲惫乏累地在这家破败的后院靠着休息,孙曦拿着两瓶温过的矿泉水过来递给她一瓶,陪着她倚着这个石盘,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拧着眉头,有些不确定地犹豫着开口问陆心:“心姐,刚刚你说的那个……是真的?”
陆心神色淡然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甚至跟着笑了一下,轻声说:“真不真假不假,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现在能给她一点看得见的希望。这不就很好了吗?”
孙曦看着她的表情,了然地点了点头,转回去,看着不远处的小山坡。
隔了会儿,陆心问她:“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对妇女孩童的案子这么上心?”
孙曦低下头,捏着那个矿泉水瓶子滚过来滚过去,给她讲:“我以前没想过当记者,就想着当当编辑或者回家里公司做点闲职混一辈子。
“大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四人间,住一楼拐角。有个长假我出去玩了,室友们都在,那半年我们那栋楼后边在盖新楼,好多民工住那里。
“……我回来了好久才发现睡我隔壁床的女生有点不对劲,她不像以前一样爱玩闹爱笑了,变得越来越孤僻,有一天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她就目光呆滞地抱着膝坐在床上,一言不发,我吓了好大一跳;但是我找她聊天她也总是神色恍惚的不肯告诉我,宿舍里其他人也开始不常在宿舍呆着。直到有一天,我在我桌上发现了一封信,那个女生给我留了一封类似遗书的自白,然后就去自杀了。
“我那个时候才知道那几天发生了什么……有个民工晚上潜进女寝,强.奸了她然后逃逸了……当时宿舍里的几个女孩子都在,她特别无助,又怕那个人带了工具下杀手……她说她在万分绝望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女生特别轻声地抬手用被子盖住了头……
“人最后是救回来了,但是被鉴定为精神疾病……到现在都还在是那个样子……一辈子都暗无天日……学校里把这件事以丑闻的性质压了下来,所有知道的人也都缄默着,就连那个时候愿意报道的记者,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也没有报出来……”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啊,不能这样啊,如果连记者都不敢说不能说,警察都不敢做不能做,那这个世界真的太糟糕了啊……”
孙曦说完,把头偏过去,吸了吸鼻子,又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才把眼眶那种酸涩憋了回去:“这个世界怎么这样呢,让受到伤害的人不要说,然后有过错者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保持沉默甚至是依旧张扬着……”
“有时候……不做声的旁观者,比施害者更加可恨的。”
陆心一直听着她诉说完,过了很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有人怀疑,证明这个世界还有转机。就像好多人都在叫嚣着‘处极刑’该不该保留回来,这样可以威慑罪犯;但是立刻就会有另一批人跳出来叫嚣着人权和人性……人性是什么?我觉得总不该是让弱者每天提心吊胆地自己保护好自己,受伤了遇害了都是自己的过错。”
“所以啊,”陆心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还是抬头跟孙曦说完,“我们的存在不是毫无意义啊。这个世界说不定就是等着你去拯救呢。”
孙曦有些好笑又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也稍微被她安慰得轻松下来,她用眼神示意她:“你电话。谁啊?是不是有事。”
陆心放下手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告诉她:“我先生。”
孙曦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子理了理衣服:“我先去看看刘钊他们那边下午的事联系的怎么样了。”
陆心点了点头,跟着缓缓地接通了电话,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对听到林惟故的声音隐隐有了期待。
“喂。”
“在忙?”
那头林惟故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做什么,闷着声音,陆心听着,有些诧异起来:他好像……在吃泡面?
也没回答他的问题,陆心开口问他:“你在吃泡面?”语气却是肯定的。
林惟故淡淡地“嗯”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委屈:“连着吃了三天白菜了,我改善一下伙食。”
陆心脸跟着一红,有些小声地说:“想吃什么你自己做啊……”真是的,又不是不会做饭。
林惟故老实回答:“想吃肉。”
陆心有些无语:“……那么大餐厅一点肉都没有?”
林惟故在那边,似乎在喝水,喉结滚动着,发出低沉性感的声音,他隔了会儿,似乎是压抑着,低沉地在话筒那头说:“想吃你……”
陆心跟着脸腾地就烧了起来,她握着手机的手都跟着有些颤抖,连带着声音也不自然起来,推拒他:“林惟故……你、你正经一点……”
林惟故这么一逗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跟着更加无赖起来:“正经人又没有肉吃,我为什么要正经?”
陆心在这头彻底大红着张脸,微张着嘴半天没说话。明明周围空无一人,她却有种置身人海的错觉,让她又紧张又心跳如雷。
隔了会儿,林惟故猜都猜到她的羞窘反应了,终于正色了一些,低沉着声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想你了。”
陆心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外头站太久,呼吸都滞住了,她隔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出口才觉得依旧软得不像话:“刘怡喊我陪她看婚纱,我应该……明天中午就回去了。”
林惟故几乎立刻抓到了重点,声音里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面上还有装得风轻云淡:“我去接你?”
陆心握着手机低着头,声音几乎小到听不到:“……嗯。”
挂电话那刻,陆心脑子才昏昏沉沉的发现,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在外跑新闻中途,是那么希望尽早回去,那么希望可以早点见到某个人。这也是她第一次啊,对于回家有了隐隐的期待和想念。
这种感觉……就好像在外面冒着风雪走了一夜,但是始终知道家里会有一个人烧暖了炉子在等你,那种无所畏惧的安定感。
陆心甩了甩脑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的嘴角,始终没有落下去过。
她这是怎么了?陆心摸了摸脸颊,脑海里晃晃然就浮现出了林惟故深邃温柔地眉眼来。
作者有话要说: 跪着更个大肥章……
昨天没更我错辣QAQ帮朋友搬家累到吐
我开始存稿了以后尽量都早点嗷~
嗯……还是有点愧疚……要不晚上我再补一更吧(笑哭
么么扎~
☆、第39章
下午场和第二天一早的采访更是让陆心和孙曦这边集体低气压,刘钊他们在审讯室录的视频,那个农村妇女看着脸上皱纹遍布,透着一种和她年纪截然不符的沧桑,陆心有几次望向她的目光,发现那里面只有绝望。
孙曦下来的时候问她:“你说法律这种事,真的公平吗?”
陆心活动了一下面部表情,很果断地摇头:“不公平啊,法律自己都是承认这一点的。”
孙曦跟她站在警局大门前的台阶上,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接着说:“既然不公平,为什么不去改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