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佳人已逝,再多悲喜也与她无关,巧儿不由一阵感叹。周福襄看他不说话,又道:“这一去势必要一年半载才回,才想着叫人找你来商量,可巧你自己上门了。”
巧儿于是回神笑道:“这是好事,雁卿还要找我商量什么呢?”
周福襄道:“我是要问你可否与我同往,咱们两个作伴,白日里我去座师处听讲,闲暇时仍旧与你下棋谈诗,岂不妙哉?”
“这个么……”巧儿不觉迟疑,吞吐片刻才道,“只怕我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周福襄忙道:“这是为何?”
巧儿便直言道:“雁卿这一去,有林大人为座师,自然前途无量,若说闲暇时作伴,四儿伍儿都是极能说笑取乐的,雁卿带了他们去也可聊以解闷,有我没我都无妨。”
“话不是这么说。”周福襄看他这样决绝的推却,登时着急起来道,“四儿伍儿虽能顽笑作耍,却不能谈诗品茗,座师虽能指点迷津,却不能闲暇叨扰。唯有天巧你才最得我的心思,往日里我们或许因言语不当恼怒过,但也只是亲密所致,如何今日说出这等薄凉的话来?”
身侧明月看他急成这样,忙插话劝道:“这样急性子多早晚才改呢,好歹听巧哥儿把话说完。”
周福襄便耐下性子,且听巧儿是怎样说法。巧儿一时讪讪,倒不好告诉他自己是应了别的差事,只得敷衍道:“没别的,只是来了姥姥这里也有数月,该家去几日了。爹娘面前每日还须得孝敬,虽有长姊在,但毕竟势单力薄,若我家去定然也能减轻些负担。在周府这些日子,承蒙大爷和诸位姐姐照看,老爷和夫人待人又赤诚,竟贴补了好些家用,今日虽不能随大爷远行,待明儿大爷再要中了状元,我才要赶回来给大爷贺喜呢。”
几句话说的周福襄安定下来,知他不是与自己生恼,才又笑道:“你要是回家照顾父母,那也容易的很,不管是四儿伍儿,派一个去替你照应二老也使得。”
巧儿摆手道:“那可不行,家中还有姐姐在,不宜见外男。”
“嗨”周福襄一拍脑门,不由自责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还有个姐姐在家里,倒也不能冲撞了她。那么,只有你回去才使得么?”
巧儿含笑淡淡点头。
周福襄暗自懊恼,欲要巧儿去,又怕他家中真的有事,不要巧儿去,自己这一路着实闷了些。两相权衡,想着那日见过的巧儿的那个姐姐,端的是体态玲珑,柔弱动人,这么样的人去操持家务,委实是难为他了。不若自己这里,去了个巧儿,好歹还有四儿伍儿作陪,无奈只得答应了道:“也罢,你家去一趟吧。听说你们家就在京郊附近,我这一去必然是要宿在客栈里的,等到了地方,再寻你一块出来玩耍。”
巧儿不置可否,又陪着他说了几句,那边因周夫人叫了白桃来传话,说问他上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不曾。明月忙道都打点整齐了,白桃便叫她去夫人面前回个话。
明月正待与白桃过去,巧儿忙道:“姐姐稍等,我这里既然辞了伴读一职家去住了,少不得要去太太面前回一声,方是规矩。”
白桃听见,忙站住回身瞅着她笑道:“你又是耍的什么花样,在大爷身边好好地,怎地就要家去呢?”
巧儿道:“姐姐不知这里头的事,到了太太那里再细说吧。”说罢,起身理了一理衣服,便跟着白桃明月过去,周福襄正无事可忙,也就跟过去给周夫人请安问好。
果然,周夫人听说了巧儿家去的事大吃一惊,再三仔细问明了是为何,方一左一右拉住她和周福襄道:“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来到这里的几个月,我只把你和我们雁卿一样的看待,吃喝用度从不叫下人们马虎。你又生的好,为人又懂规矩,有时候看着比我那个孽障都惹人疼,他赴京入学我已是舍不得了,今**再家去,留着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在府里住着,可有什么意思呢?”
“多谢太太厚爱。”巧儿闻言乖巧的偎在周夫人面前,自从来到周府,周夫人待他确实极好,但凡渴了饿了,无一不是伺候的周到完全,比在家里不遑多让。私下里,她也把周夫人看做半个母亲,如今听得周夫人这般推心置腹的言语,眼眶里早已红成一片,泪珠儿忍了又忍,才没掉落下来。又道,“太太无需伤怀,大爷入京是好事,我虽是家去,但只要得闲了,仍回这里来看望太太,强如在这里每日吵吵嚷嚷的,反叫太太生烦,赶了我们出去呢。”
扑哧周夫人不觉破涕为笑,拧了巧儿的鼻尖道:“你们听听,他惯会哄我开心,若以后你不来看我,瞧我背地里怎么骂呢。”
底下的婆子丫鬟也跟着笑了,见周夫人不再伤心,明月忙又把打点的事宜说了,周夫人或有增添或有酌减,都道个分明,明月默默记下,单等着回去之后改过。周福襄也把近日要做的事情说了大概,周夫人少不得嘱托他几句入京之后切莫贪玩的话。几个人回复完全,才告退出来,青苹雪梨相送至门外,雪梨有事回去了,便只有青苹一路跟着回到旭辉庭,佯装做是替夫人查点衣物,背地里却与巧儿换个眼神。巧儿会意,带着青儿辞别周福襄出来,照旧在假山那边与青苹会合,将这两日忙活的事说了大概,没说在和亲王府上做事,只说是去了镇子上的绣坊里做活。
青苹问了几句绣坊的大小,地址,并生意如何之类的话,见巧儿答的无误,方信以为真,又道:“既是你打定主意了的,我也不好拦着。只是出门不比在家,虽说是杨柳镇不过是个偏远小镇,可也比白水村热闹的多,人员也杂乱些,你自个儿多小心。有青儿作伴也好,你们两个同进同出,万不能叫人看出破绽来。”
“姐姐说的我都知道,会注意的。”巧儿蓦地一笑,忽道,“等过些日子咱们赚到钱了,就把姐姐接出来,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去。”
“那也只是你想的美。”
青苹嗔怪的点了点巧儿的脑门,然而心底仍是一阵感动。闻听假山背面有人叫唤自己,明白不能多耽搁,便又嘱托了巧儿几句道:“切记我说的话,不要胡乱出风头,也不要逞强,万事稳妥为上。”
巧儿郑重答应,青苹才安然回去周夫人那里。一时,巧儿和青儿回来,青儿便道:“我倒不知平儿姐姐是何时来了这里的,方才一眼看见足足没把我吓死,还以为世上真有那般相像的人呢。”
巧儿道:“上一回姥姥也是这么说的,平儿姐姐只比我晚了几日到这里,我因怕人知道她的身份,故而才没和你们说起。眼下她既是在府里相处得意,便是告诉你们也无妨了。”
二人正说着,才出了周府没走多远,不过是一个拐弯,便看大路一旁的墙垣上不知叫谁贴了一张通告在上头,里外围了好些人,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
青儿看着好奇,忙拉上巧儿凑过去,问了一个****道:“大娘,这贴的什么呢?”
那****回身看是青儿,才笑道:“你母亲才回去,你后脚就跟来了。这上头是里正贴上去的,说是为了什么仕女图,问谁家里有会刺绣的,揭了榜去县衙有赏呢。”
第一百零九章花开并蒂杜家巧下计(1)
青儿巧儿不免暗暗称奇,想不到还有这等怪事,忙也挤进去了。见那大红的布告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几行的字,青儿不识得写的都是什么,忙问了巧儿道:“上面怎么说?”
巧儿才看的完全,见她问起,便低声道:“说的是有一幅仕女图不小心破损了,因做工精妙,不敢随意修补,所以遍访四方乡镇,是否有好人家的女儿擅作刺绣,可揭榜去县衙一试,若好必有重赏。”
青儿听罢,笑道:“这又不知是哪路里奴才做下的糊涂事,竟把知县老爷的东西给撕扯怀了。仕女图?这个名字倒是新鲜,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这般金贵,倒叫衙门都不得安生,还要下到这里贴布告。”
巧儿闻言冷笑,看着后头的人越挤越多,不大耐烦跟着凑热闹,便扯了扯青儿的衣袖道:“凭他怎样金贵呢,保不齐就是搜刮了民脂民膏得来的。快走,咱们家去,不跟他搀和这些。”
青儿偏偏不依,忙拉住巧儿劝道:“哎哎哎,别急着走呀。方才还说咱们那个绣坊没个生意,这不,眼面前可不就有一个?”
“你说揭榜?”巧儿皱了皱眉,指着那布告道,“小丫头,你可知这里头猫腻大着呢,这榜岂是随意揭得的?”
“那有什么随意不随意的。”
青儿哼了一声,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趁着巧儿不注意,踮起脚便从人堆里钻过去,一把扯了了那布告塞进怀里,直奔出来拉住巧儿的手道:“先拿了它再说。”
巧儿失笑跺脚,嗔怪道:“我说你是无事忙,可见真是说对了。你撕了它,要不了多久官府的人就该下来找咱们了,到那会子我瞧你怎么应付去。”
说话间,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也反应过来,齐齐转过头望着她二人,内里有认识青儿的,便都道:“青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连杜绣山庄都没人敢揭呢,你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快趁着人没来贴回去吧。”
又有人道:“这什么仕女图的来历还不清楚,别的惹出一身臊。你不懂个中规矩,还不快放回去。”
巧儿见大家伙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也点了头道:“大娘大叔说的正是呢,妹妹快把它贴回去。”
“我才不呢。”青儿撇撇嘴,把那布告塞进怀里,朝众人吐吐舌头,便拉起巧儿跑开了。一面跑,一面笑道,“正是因为杜绣山庄不做这门生意,我才揭了来的。哼,别以为只有他们杜家才做的好生意,这回也叫他们开开眼,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唉巧儿不禁抚额,无奈笑了笑:“你怎知道他们家做不出来的,咱们就一定做的出来?”
呃……青儿闻言一怔,半日才讪讪的强词夺理道:“咱们不是有那么多姐姐帮忙么,他们杜绣山庄常住的绣娘也不过十位上下,手艺也是参差不齐,不见得比得过咱们呢。”
“你还真是说得容易。”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巧儿不好再说丧气的话,只得拿过那布告,重新审视一遍,无奈道:“先不管了,横竖都揭下来了,有什么回家再说。”
转眼到了家中,因近来田亩里要斫早稻沉蚕豆,狗儿夫妇两个都出去忙活了,便是板儿也不能得闲,一早就去了周庄,帮着做稻场。故而院子里只有姥姥一个人在忙着糟茄酱,见她两个回来,忙擦了手迎过去道:“昨日还念叨了你们呢,终于等到你们回来。怎么样,那个绣坊果真像说的那么好吗?”
青儿笑道:“比杜绣山庄都好几倍呢。”
刘姥姥听了,笑容满面道:“那可真是走大运了,只是就你们两个去,忙活的过来么,人家官人就没问别的?”
“那有什?***实模俊鼻喽?Φ暮颓啥?芳费郏?鹤帕趵牙训溃?拔液凸媚锶サ侥抢铮?凰盗思妇浠埃?桶涯歉龉偃撕宓蒙仙舷孪露继?媚锏幕傲耍?欧滞炅斯ぃ?坏茸乓挥猩?饩徒兴?亲鋈ァN液凸媚镏还苄涫挚醋牛?牙眩?闼嫡獠钍潞貌缓茫俊?
“好好好”
刘姥姥连说了三个好字,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倒叫青儿糊弄住。一时又问了那绣坊立在何处,离家可远不远,平日里能不能回来等话,巧儿便道:“绣坊在镇子东南角,离家倒不远,只是来回要过河,竟不大方便。平日里或可回来,不过我们去绣坊看了,那里窗明几净,也有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若是早晚有事耽搁住,就在那里住下也使得,派个人知会姥姥和叔叔婶婶就是了。”
刘姥姥于是道:“那也随姑娘的意愿。”说着,手里还蘸着酱呢,不好与青儿巧儿多说,便叫她们屋里坐着玩去,至晚狗儿夫妇家来,仍似前番姥姥所言又问了一遍绣坊如何之类的话,巧儿青儿照旧回答,狗儿夫妇方宽心,整衣添水做饭。
不久,板儿亦是从庄子上回来,进门便说了周福襄要入京的事,又道不知巧儿怎样。刘姥姥便笑说巧儿青儿早回来了,现如今在屋里坐着歇息。板儿惊讶不已,忙过去东厢,敲了门果然听见她们的说话声,便推门进去笑道:“你们多早晚来的,要不是姥姥说起,我竟不知道。”
巧儿和青儿便都从炕上坐起,笑道:“午时来的,你们都不在,只有姥姥一人在院子糟茄酱。还要问哥哥呢,你又是从哪里来的?”
板儿道:“从庄子里来,听说了么,福大爷要去京都入学呢。”
巧儿点头笑了一笑:“我们来时才从周府走了一遭,已听说了这件事。还有件事要告诉哥哥呢。”说着,就把辞了伴读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板儿,难得板儿体谅,只道:“妹妹做的对,若跟着去了,倒叫我们提心吊胆,唯恐妹妹泄露身份。”
“嗳,可不是我们,”青儿听到这里,忽的出声不怀好意一般唧唧笑道,“是哥哥自己提心吊胆才对。”
“你这死丫头”
板儿脸色一僵,似是被她说中了心事,急的举手就要打。一旁巧儿也叫青儿一席话说得红透了脸,笑看着她二人打闹,无奈青儿见板儿着了急,怕被他打着,忙藏进巧儿身后,连呼姐姐救命。倒叫板儿下不去手,傻愣愣看着巧儿一回,只得佯装恨恨的收回来。
直等到前头叫吃饭,屋里才算安静。入夜,巧儿依然与青儿同床,打算了明儿去县衙应了布告再去绣坊也不迟。
翌日,一家子正吃着早饭,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板儿出去看了,原是隔壁的李大娘,进了院子就嚷嚷道:“姥姥,他王大叔王大婶,都在家么?”
狗儿夫妇忙都出来道:“在家呢,李大娘有什么事?”
李大娘探头一瞧屋里人都在,一拍大腿道:“哟,合着你不知道啊,你们家清丫头如今可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什……什么大事?”
狗儿夫妇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青儿,青儿也在纳罕会是什么事呢,便转头去瞧了瞧李大娘,只听她说道:“还能什么事,不就是为了清丫头揭榜的事么。前面官府已经派人来了,见布告没了,挨个问是让谁撕去了呢。人都说是清丫头和一个小哥儿撕的,我正要去地里做活,冷不丁听见,可不得赶回来给你们报个信。究竟撕了什么布告,好不好的,快拿回去给人家,小心官府拿人治罪啊。”
呃?青儿这才明白所为何事,吐舌与巧儿对视一回,昨日匆忙回家,怕说了这事惹出些没必要的话,也不曾跟姥姥她们提起。想不到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到底叫李大娘给戳穿了。
却说狗儿夫妇听见青儿揭榜去了,不知榜上写的都是什么,只是两人都是市井人家,见识又浅,一听官府来人,登时慌张呵责道:“作死的小蹄子,好好地你去揭榜干什么?可也识得几个字不曾,又从未明白什么大道理,你倒是说说,你撕它作甚?”
巧儿见王刘氏生怒,知她是误会了,忙替青儿澄清道:“婶婶莫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县衙里的老爷要找个做工好的绣娘罢了。”
“做工好?”狗儿最是谨慎,先前虽有一时富裕,可也仗着自己有两分主意,兼之有贾府王家做依靠,才得了几分士气。如今贾府已倒,王家不复,自己与妻子又曾平白得过衙役的拳脚,心里头早已怕极了官差二字。今日听见青儿闯出此祸,又急又恼,不由啐道,“你快别替她说话,什么做工好不好的,青儿的手艺还是她娘教的,几斤几两我们心里头能没数么?如今赶着去撕榜,连我都替她害臊呢,这万一有什么闪失,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时间越说越气,越气越急,青儿叫狗儿夫妇两个骂住,先时撕榜的那点机灵劲儿,如今半点全无,呆呆的躲在巧儿身后不说话。板儿看见不觉心疼,心里虽然也对青儿擅自撕了布告不满,却想着她年纪小不懂事也情有可原,便出声劝了狗儿夫妇道:“爹,阿娘,别说那么多了,我这就带了青儿把布告贴回去。”
第一百一十章花开并蒂杜家巧下计(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