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忧与她似乎一点儿距离感都没有,放下手里的东西撒着脚丫子就向她跑去。
“我娘也每天给我梳头。”洛忧坐在铜镜前,沈霜照在她身后替她梳头。
听了洛忧的话,沈霜照握着梳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幽幽地问道:“是吗?”
洛忧点点头,话语稚嫩地说:“她很疼我,也很温柔。”想到母亲不在身边,浓浓的失落浮上她的脸,“我想回家……”
沈霜照瞬间失神,说到那个人,难以言喻的心痛与酸涩又涌上她的心头。她张着嘴,喉头浮动了好久才艰难出声:“忧儿……”
洛忧抬头用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望着沈霜照:“嗯?”
沈霜照的手蓦地曲成拳,像是逼迫自己在隐忍什么,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都收了回去:“没什么,你还小,有些话不需要知道。”
自己早已被那人抛弃,甚至她都不晓得那人还记不记得自己。如今对着她的女儿,她沈霜照又何须再刻意地找存在感呢?忘了吧,沈霜照你该忘记她了。
洛忧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突然又伸出小手摸了摸沈霜照的脸颊:“霜照姐姐莫要哭……”
“哭?”沈霜照捉住在她脸上“作怪”的小手,又顿觉好笑,“谁告诉你我要哭了?还有,你叫我姐姐?”
“你都皱眉了,眼睛红红的,不是要哭了吗?”洛忧理直气壮地说,“不叫你姐姐,我该叫什么?”
沈霜照笑着摇头,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小丫头,我真是说不过你。忧儿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姐姐就姐姐吧……”她轻叹一口气,原本不喜欢孩子的她,现下算是爱屋及乌吗?
花了一番力气,总算是把这小人儿收拾妥当抱上了床,沈霜照刚要哄她入睡,就听见门外一阵吵闹。洛忧比她要紧张得多,突然坐起了身子。
“怎么了?”
洛忧猛地抱紧沈霜照的腰,躲到了她身后,小声说道:“是姑姑……”
沈霜照蹙眉,把洛忧按回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忧儿听话,乖乖睡觉。”
“可是……”洛忧很不安。
“莫怕。有我在,洛期就带不走你。现在,忧儿闭上眼睛好不好?我让南燕进来陪你。”沈霜照轻声哄着她,言语温柔。
洛忧点点头,随后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
沈霜照起身,向屋外走去。
“大半夜不睡觉,你吵吵闹闹地要做什么?”沈霜照厌烦地问洛期。
洛期闻言转过身,她两颊红红的,显然是喝了酒。她的唇角上扬,眼神迷离,一脸媚笑地走向沈霜照。
随着她的接近,沈霜照鼻尖嗅到一股酒气。想着洛忧还在寝殿,生怕醉酒的洛期做出出格的事吓着洛忧,沈霜照便伸手略显粗暴地拽着洛期去了别处:“有什么事,我们去书房说。”
洛期扬着下巴看着沈霜照的背影,有气无力地任由她牵着自己走,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丝念头——何时她对自己也能像对陆清容那般好啊……
进了书房,沈霜照将门一关,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冰冰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洛期贴到她的身前,因为身高差距她只能抬头看着沈霜照:“沈霜照,你看着我。”
沈霜照眯起眼,对她的话却无任何表示。
洛期笑,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沈霜照低头看着自己:“明知道与我作对没有什么好下场,为何你还是屡次三番地挑战我的耐心?”
沈霜照的眼眸里毫无波澜:“我自认对你已经够服从了。你杀了我的师姐和城民,把我娘害成现在这样,你让我做你的傀儡城主,我做了;你不让我死,我便如行尸走肉地活着;你让陆清容嫁给你弟弟,我便再也不去见她。还不够服从吗?”她嘲讽地笑了,“只因为十几年前我从碧海城逃走了,你就要这般残忍地对我?如今我们之间又回到了原点,你还不满意吗?洛期,你究竟还要如何?”
当年,沈霜照出生后被赵越瑶抱走,后来是从小跟着楚行之的楚家侍从想尽办法把她从赵越瑶身边抱了回来。那时局势尚不明朗,因为害怕留在水澜城和青城会被赵越瑶发现,侍从便抱着沈霜照坐船去了碧海城。
碧海城当时的老宗主,也就是洛期洛骥的爹,知道此事后便把侍从和沈霜照接到了内城。表面上是好心仁慈地收留照料他们,实则是意图拿沈霜照做他们的人质,到了哪日需要的时候,便可用沈霜照来威胁沈婉蓉和老城主残存的势力。
寄人篱下的生活并不好受,沈霜照像玩具一样肆意被洛期对待。洛期高兴时,像是要把她宠上天;而洛期恼怒了,她连路边的流浪狗都不如。
之后又过了几年,沈婉蓉在水澜城彻底掌权,势力渐渐强大了起来。碧海城宗主便计划着利用沈霜照从沈婉蓉那里捞些好处,楚家的侍从无意中得知此事,才知这些年都被宗主骗了,甚至他一直在欺骗自己说赵越瑶已彻底占领了青城,而沈婉蓉早已与楚行之一同死在了叛乱中。
情况危急,楚家的侍从便打算带着沈霜照偷偷回水澜城找沈婉蓉。只可惜,两人在逃跑路上失散了。那夜的大雨中,侍从失足掉进了涨水的河里,待他上岸后却怎么也找不到沈霜照,只在河边找到了她满是污泥的鞋。侍从以为沈霜照溺亡了,心中觉得愧对楚行之,愧对楚家。几番精神打击之下,变成了水澜城那个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卖糖老头。
后来,卖糖的老头无意中在水澜城遇见了长大成人的沈霜照,还未来得及对沈霜照和沈婉蓉说出真相,就被洛期先一步痛下杀手。
陆清容出嫁的那个晚上,洛期亲口将这一切告诉了沈霜照。一心求死的沈霜照痛苦无比,才明白她在外城遇上老头的那夜,老头为何会给她糖,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他曾是护她爱她的叔父啊,她却忘记了。他若是神志清醒,那夜便将事实说出来,事情或许就不会演变成这样。
见沈霜照在自己面前失神,洛期便倏地捏紧她的下巴,沈霜照疼得龇牙咧嘴,只听洛期说:“忘了陆清容,你的心不能属于除我之外的人。无忧,我才是你的主人,唯一的主人……”
沈霜照心气上来了,猛地甩开她的手:“你这个疯子!”
☆、第113章 了然
“疯子?”洛期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笑得有些反常,“你觉得我疯了吗?”
沈霜照背过身,脸色阴郁地刻意不回答。
“沈霜照,到底是谁是偏执的疯子?”洛期突然嘲讽地反问道,“被人抛弃了这么多年,那人恐怕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可你呢?似乎对人家还是一往情深啊。”
她的目光又流转到沈霜照的左手腕上,勾出一抹讥笑:“瞧瞧,就连人家送你的红绳都戴在手上四年不曾摘下。”
“这东西解不了。”
洛期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渴望正肆意地疯长着:“若是我,心爱之人这般背起我,即便是斩断这手,也要将她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丢得一干二净。”
“所以你是疯子。”沈霜照冷冰冰地说,“别碰我。”
“好……”洛期应她的话松开了手,显然是恼羞成怒了,“说我疯是吗?好啊沈霜照……”她贴近沈霜照耳边,轻轻说,“接下来你会彻底见识到。”
洛期虽然说得特别轻描淡写,可那种几近变态的暗示却让人不由泛起阵阵寒意。沈霜照用力地吸气,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事到如今,除了沈婉蓉她还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呢?沈婉蓉若是死了,那她真的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世界了。能够彻底地解脱,她简直求之不得。
没等沈霜照回应,洛期便开门走了。
沈霜照站着想了想,觉得也不能这样下去,心里有了一些打算。
纵然洛期下了狠话,可接下来几日沈霜照仍旧是过着和往常一样的日子,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那晚惹怒洛期的人不是她。
“忧儿呢?”清霜殿里自从来了洛忧,就变得热闹了许多。刚从主殿回来,沈霜照就四下寻洛忧的影子。
“猜猜我是谁!”正说着,沈霜照就感觉有一团小东西抱住了自己的腿。
“你这调皮的小东西,又想做什么?”听见稚气又充满活力的声音,沈霜照很难不露出笑容,只是她这刚回头,刚浮现的笑容就僵住了。
洛忧不懂看人脸色,戴着宽大的孔雀面具在沈霜照面前晃悠:“霜照姐姐你猜我是谁。”
沈霜照望着孔雀面具蹙眉,纷飞琐碎的回忆猛地向她袭来,什么叫睹物思人,她在这一刻便懂了。
她蹲下身与洛忧平视着,从她脸上拿下孔雀面具:“忧儿下次不许调皮了,这面具……”沈霜照欲言又止,不知怎么说下去。
“这面具怎么了?”洛忧摸着面具问道。
沈霜照迟疑了一下,答道:“这面具是我一个旧友的,我与她恐是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忧儿……”她说得分外无奈与怅然,“这东西你莫要拿来玩耍,它对于我而言,特别珍贵。”
洛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面具递给沈霜照:“那你可要收好了。”
“一定。”沈霜照接过面具,欣慰地点点头。心里却感叹,不光脸长得不像,就连性格也相反。若是换了她,恐怕这会儿是自己追着她要面具到处跑了。
自觉和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说得太多了,沈霜照缓了缓脸色,抱起她:“忧儿今天识了多少字?可有跟着先生好好学?”
“自然是有的,先生还夸我的字写得比以前有进步了。”洛忧兴奋又骄傲地向沈霜照“炫耀。”
沈霜照亲了亲她的脸:“忧儿好厉害,明天我带你去学琴可好?”
洛忧听到了新鲜词儿就来了兴趣:“琴是什么?”
“是一种乐器,忧儿在碧海城没见过吗?”沈霜照抱着她边往屋里走去,边向她解释。
……
入了夜,把洛忧哄睡着后,晓桃轻声对沈霜照说:“城主去歇着吧,这儿我来就行。”
沈霜照看着洛忧的睡颜,顿觉熟悉。她对晓桃说:“今晚去收拾收拾行李,明日我要带她去青城。”
晓桃有些惊讶:“不过是去趟青城,城主为何要收拾行李?难不成你要在青城长住?”
“不是。”沈霜照起身,示意她到外面说,走出寝殿,她说,“我总觉得洛期不会善罢甘休,忧儿在这里待着太危险。”
晓桃说:“忧儿不是洛期的亲侄女吗?怎么,她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副地步,就自己的侄女都要害吗?”
“那倒不至于。我只是担心洛期会把忧儿带回去,她对忧儿过于严厉,忧儿还小,又不在父母身边……”沈霜照忧心忡忡,说到底就是她心疼。
晓桃犹豫着开口,语气有些为难:“可是这毕竟是人家的孩子。洛期好歹是她的姑姑,而我们……”
“什么都不是,对吗?”沈霜照替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那又如何?当初师父收留我的时候何曾知道我与她的真实关系?她尚且能如此待我好,我对忧儿为何就不能?”
晓桃笑得很牵强,道:“忧儿是有亲生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