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去,望着成片的大山:“下车之后,我就一路走回去,和路上的山打打招呼,再跑到村子里的山上,和那些山,树,石头,讲讲自己。”
她收回目光,直接朝后仰躺下去,看着天,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之后,我就觉得我又活过来了。我可以呼吸了。”
蒲心冉侧过头看了看她,拿手遮在她的眼睛上。小男覆上她的手,笑了笑,突然一把把她拉过去。蒲心冉猝不及防被带倒,两个人挣扎打闹,顺着大石板滚来滚去,一下子滚到旁边的草地里。
君君看到,乔安望着夕阳,眼神慢慢变得悲哀,绝望,过了一会儿竟渐渐转为向往。
君君忽然开始后怕,忍不住伸手抓过去,轻声叫她:“别走。”
乔安收回目光,看向君君,疑惑地:“嗯?”
那种眼神瞬间熄了。君君收回手,摇摇头,没说话。
旁边的蒲心冉笑着从草丛里起身,跑进那片花叶里,小男立刻跳起来追上。离得远了,蒲心冉毕竟不熟悉山里的环境,最后还是被故意放水的小男追上,直接扑倒。
两人一下淹没在密密的草叶里,只看到大片的草叶被压倒,晃动。之后,小男忽然站了起来,蒲心冉也起来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了,一前一后沉默走着。
走了几步,小男回头,蒲心冉后退老远。小男不知道说了什么,蒲心冉摇摇头,低下头跟在后面。
下山回家的过程中,小男时不时回头看蒲心冉一眼,对于乔安的问题,小男也总是先回头看一眼再回答。而每当小男一开口时,蒲心冉就低下头,走得很慢。
这场景持续到吃过晚饭,蒲心冉早早就洗漱完去睡了,小男站在房门口,也不进去,有些不知所措。乔安和君君不免问怎么了,小男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里屋忽然传来“咚”得一声,小男于是摆摆手,笑道:“没什么。”
洗漱完,君君又爬上房顶,开始找信号。乔安见状喊:“诶哟可酸死我了,电话超人又要发功了。”
还是没信号。君君叹了口气,下梯子回屋,刚准备铺床时想起什么,于是走了出去。乔安正坐在屋顶上看天。
君君爬上去坐在旁边,过了一会儿,乔安问:“这不是没信号,你怎么还在这里?”
君君没回答,只是问:“你还好吗?”
乔安点点头,君君没再问,转身回了屋。
睡到半夜,君君忽然醒了,脑子里清醒得很,接着月光发现旁边的铺子里没人,于是起身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院子里没有人,厕所也没有,君君抬头看去,乔安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抬头看天。
君君轻声叫道:“安安?”
乔安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君君急忙爬上去,发现乔安的手冰凉,于是把自己外套给她。乔安却摇了摇头,说:“不行。”
君君想问什么不行,乔安接着又道:“我睡不着。”
乔安断断续续地说着,没有逻辑,没有因果:“我来的时候,坐的火车……我透过车窗,看了一路……没有一辆与我同行。”
“阳光很好……我看到铁轨格子间开出了一簇簇的花,那么好看。”
君君张了张嘴,猛然停住了,她想她有些明白乔安的话了,心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停了许久,才开口问:“多久?你失眠多久了?”
乔安摇摇头,没有再说了。君君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设想,不禁扭过头去,乔安的表情分明在说,就是那样。
君君毫不怀疑她已经再度处于崩溃的边缘,说不定她一直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君君几乎要以为她好了。她骗过了所有人,却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暴露无遗。
乔安忽然抬手在空中拍了一下,“诶”了一声:“蚊子怎么到这时候还没死?”
君君被她说得笑了:“蚊子不是一年四季都存在,天气太冷才选择冬眠吗?”
乔安不以为意:“看来谈恋爱还是在夏天蚊子多的时候比较好啊,可以促进感情迅速升温。”
君君奇怪她的推论:“为什么这么说?”
乔安抖擞了一下精神,语重心长地分析起来:“你想,一对情侣相约在夏天傍晚的某个小树林边的长凳上。夏天嘛!女的肯定穿着暴露,正在和旁边男的聊天。这时候,一只蚊子飞过来,停在了女的胸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男的立刻抬手,啪得一掌把蚊子拍死了——”
“哦,”君君向后伸着懒腰接下去:“说时迟那时快,紧接着女的一巴掌朝那男的甩过去,大喊:‘流氓!变态!’然后就分手了。”
乔安憋不住呲着牙乐,又收住:“你怎么能那样想?甩巴掌太暴力,这女的肯定想,诶呀,他还给我打蚊子,他对我真好!郎有情妾有意,接下来必然是——”
“哦,我说错了。确实是促进关系。”君君及时打断后面的不和谐短语,见乔安诧异地扭过头来,接着说道:“你一开始的设定是,‘女的穿着暴露’,都穿着暴露了,此心昭昭……”
乔安一下子就笑了,挑着一边眉毛,风情万种地笑:“安安就说是促进,你还不信。”
屋子里的蒲心冉翻了个身,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两个铺子,抿了抿唇,窝进被窝里,却彻夜未眠。
☆、归程
第二天,君君和乔安起来后,就冲浇花的奶奶笑着点点头,然后洗漱去了。小男照旧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给两人打过招呼,犹豫了一下问:“大海还没起吗?”
乔安没憋住笑了,用毛巾擦过嘴,右手搭上君君的肩膀:“你还叫她大海?”
“怎么了?”小男疑惑地看着她。乔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大海还在睡。我替君君问问,什么时候开饭?”
小男面向君君笑着问:“饿了吗?”
君君一面不动声色地把乔安从自己身上拨下去,一面笑道:“嗯,我听到安安肚子叫,所以问问。”
小男一下子笑了:“马上就可以吃了。”说着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们盛饭。”
乔安急忙拦下:“不用不用,君君又不是没长手。我们自己来,我还没洗脸,你先去叫一下大海吧!”
小男站在原地想了想,点点头,指着厨房:“碗和筷子都在木格子里,那我去叫一下大海。”
“去吧去吧!”乔安挥挥手,转而顺手就撩水朝君君弹了一下。正准备进屋的君君直接回身,把毛巾团起来砸过去。
乔安被毛巾糊了脸,取下来丢回去,急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开始乖乖洗脸。君君摇头笑笑,转身准备进屋,又停下了,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屋子里的小男看着床上的蒲心冉,有些踌躇,伸过手又收回来,搓了搓手,放在脖子里感觉差不多了,才走近弯下腰,小声地喊:“大海?”
声音太轻,蒲心冉没有反应。小男伸出手悬在她的额头,又移到睫毛,脸颊,嘴唇,鼻子,思量着,却始终没有放下去。
蒲心冉似乎睡得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小男近距离看了会儿,竟不由屏息,在心里开始默数眼前人的呼吸。
门外响起乔安唤君君盛饭的声音,小男一下回了神,才发现胳膊都举得酸了,于是收回揉了揉,最终移到肩膀处推了推:“大海?”
蒲心冉慢慢睁开眼,有些迷糊。小男被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只觉得心仿佛一跳,直接跳脱了,脸迅速热起来,却强自镇定地露出一个笑来:“快起床吧,要吃饭了!”
蒲心冉这才清醒,猛地坐了起来,看到小男一如既往的笑脸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低下头应了一声:“哦。”
小男估摸着没什么事了,点点头,离开了。
蒲心冉死死掐着被角,好一会儿才开始换衣服。
吃过饭,蒲心冉帮小男一起洗碗。之后,小男带着三个人,说要往湖边去。
蒲心冉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走在最后,也不搭话。小男问她时,才偶尔回一声。
十来分钟后,几人到了湖边,拨开芦苇,蒲心冉直接就定住了,这就是那天晚上小南带她来的地方。
蒲心冉心里乱糟糟的,没注意脚下,险些被绊倒。小男眼疾手快地扶住,冲她笑:“这里的路不好走,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你还在想心事,一心二用可是要不得。”
蒲心冉看着她和以往没有丝毫不同的,却又充满自由阳光的笑,不自觉伸手牵住了小男的手:“谢谢。”
小男身形一滞,而后反握回去,笑意恢复:“我扶着你。”
蒲心冉猛地醒神,却没有放开,只好低着头,小声地回了句:“好。”
正在呼吸清新空气的乔安侧首,见君君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于是抬头顺着看过去。
君君二十步远的地方,一扇土坯,上尚有青草几许,闲花若干,雨水浇出的纹理遍布□□的黄土层。君君转过来,问乔安:“怎么样?”
乔安肯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无从下手。”
君君叫了小男一声:“这块土壁是谁家的?”
小男走过来看了看,摇摇头:“不是谁家的。这里原来是个小山坡,后来村里有人盖房子取土,最后挖成了这个样子。”
君君沉思一瞬,问:“我能把它买下吗?”
“买?”小男连连摆手:“你想要就要了,这些都是没有主的。”
君君笑着点点头,乔安问:“你带不走,要留下?”
君君想了想,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小男有些不明白,蒲心冉解释道:“她要用这个当材料。”
小男顿时表示惊讶和钦佩。
接下来的时间,君君时常坐在土墙不远处的石头上,啃着苹果,一愣一天,有时会坐到半夜,甚至忘记了每天一搜信号的手机。小男每每想要送饭,都被乔安拦下。
第三天的时候,君君终于带上了工具,走近土墙,比划着开始下手。她把苹果切成了块,用树枝做得简易签子扎着吃。
额头汗涔涔的,君君做得认真,眼睛专注地盯着手边的材料,推敲打磨。从朝阳初升,到夜幕渐深,等君君回过神时,转身就看到其余三人正坐在远处的石头上看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