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生看妹妹躺在床上筛糠一样发抖,一下慌了,定是自己这一阵喊叫惊吓住她了。爹跑进门来,娘也醒了。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她手足无措,一边嘟囔着:月亮,你怎么了?你冷吗?你是不是冷?一边慌乱的替她掖着被角。爹也来到床前,扎煞着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十六年,他们已经被吓怕了,他们害怕看见这小姑娘有一丝一毫的反常,害怕她的病情有风吹草动,尤其是这一次,这次总算死里逃生醒过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白雪霓慢慢安静下来,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些陌生的人,想想在彩云之上母亲写给她的话,忽然间明白:她重生了。
三天之后,白雪霓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这一家也姓白,母亲唐氏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父亲白家旺是个裁缝,哥哥白雨生脸色黑黑,老实巴交,精于种田。
这三天,这个家里的人让白雪霓受宠若惊。唐氏每天围在她床前,怕她飞了似的盯着她看,给她盖被子,替她梳头发;白家旺一天进屋来好几趟,只是到床前看看,每次来都面露喜色,反复自言自语“又好些了”;白雨生隔三差五的到床前,憨憨的问:月亮,你想吃什么?……月亮,你觉得屋里冷不冷?……月亮,外面的鸡叫声是不是吵到你了?
唐氏去做饭了,白雪霓自己下床走出屋来,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农家小院,东南角有一个鸡窝,一只鸡正从里面走出来,“咯嗒咯嗒”的叫着宣布它刚下了一个蛋,靠东边有一个小房间,东屋和西屋之间拉着一根晾衣绳,上面晾着父亲刚做好的衣服,正房十分破旧,却也不失温馨,房前有一棵梨树,此刻它开着满树的花,风吹过来,雪花一样的花瓣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四周墙角还有一些嫩草显露出些许绿色,春天了,白雪霓在心里说。
“月亮,你怎么出来了?”唐氏手上沾着面粉,急匆匆的从东屋走出来。
她已经默认“月亮”这个名字,改了也好,“雪霓”这个名字跟随她十四年,时刻提醒她,在嫡出的哥哥白雨虹面前,她只是个绿叶,“霓”和“虹”,“霓”永远是副虹,永远没有机会平起平坐。
从此之后我就是白月亮了,她想。
“哦,我好多了,出来透透气”,白雪霓说,她想叫一声“娘”,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那你可要小心点,累了就进屋歇歇,饿不饿?我正在给你做最爱吃的手擀龙须面,很快就好”,唐氏笑眯眯的说。她太高兴了,女儿又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白裁缝从西屋出来了,他指着晾衣绳上的衣服说:月亮,瞧瞧爹给你做的衣服,喜欢吗?要是不喜欢这样的,爹再给你做。
白月亮看见这个和颜悦色的爹,这个亲手为她裁衣服的爹,喉头哽咽,轻轻的,但坚定的点头。这许多年来,她梦寐以求的场景就这样变成真的,不,这甚至超越了她的梦想,她只想爹对母亲不要那么冰冷,对自己不要视而不见就好。可是,当这个梦实现的时候,那个曾经的母亲已经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
两个家长惊讶的看见女儿眼里泪光闪烁:月亮,怎么了?
白月亮哽咽良久,含泪带笑终于说出一句话:爹、娘,你们对我太好了。
唐氏和白裁缝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月亮怎么说起来这种话了?爹娘对你好是应该的啊,快快擦干眼泪,进屋歇会儿,别让风吹住了。
第四章 媒婆上门
月亮转身正要进屋,白雨生和一个年轻男子进门来了。
“啊,月亮,你真的能下地走路了?”那年轻男子进门就惊呼一声。
白雨生不客气的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拜托,南风,不要这么高声大嗓,吓到我妹妹我可跟你没完。
年轻男子自知失态,连忙抱拳道歉。
白月亮看了一眼年轻男子,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看起来比白雨生年岁相仿。
因不知道叫陈南风的和这白家是什么关系,只好含混的答应着。
唐氏这两天一直谨小慎微又春风满面,一边扶着月亮进屋,一边热情的招呼那男子:陈公子,请进来坐吧。
那男子朗声答道:不了,白婶,我得赶紧回去,我堂哥明天成亲,还有很多事儿需要做,我刚听雨生说月亮病好了,过来看看她。
唐氏也欢喜溢于言表:是啊是啊,月亮好了,真是谢天谢地。明天是你们陈家的大日子,是要好好准备呢,让雨生一块去帮忙吧。
白裁缝走进来:陈公子,我给你堂哥做的婚服可还合身?
陈南风恭敬的说:白叔,我只顾写喜联了,没到堂哥房内看他试衣,不过白叔的手艺自然不用说,肯定是合身的。
白裁缝脸上露出谦逊又满意的笑容。
白雨生站在白月亮的座椅旁,从头到脚的来回打量,白月亮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说: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白雨生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月亮,你太瘦了,你需要好好吃饭,想吃什么就给我说,我到镇上去给你买。
白月亮再次被感动,她真切感受到这个哥哥给予她的关怀。她使劲点点头,我会的。
陈南风告辞,白雨生也一同出门,他要继续去陈家帮忙操办婚事,陈南风写喜联,他和其他人帮忙贴起来。
这个春天,万物生长。
院墙下的草长高了些 ,开出各色的野花,梨树上的花落了,枝枝桠桠上冒出嫩绿嫩绿的叶子,不几天功夫它们已经长得像小孩手掌般大小,天空时常有鸟飞过,它们有时候会停下晾衣绳上,左顾右盼一番,又扇着翅膀轻快的飞走了。
白月亮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愉快有生机的春天,她觉得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她甚至可以帮娘纺棉,帮爹裁衣服了,当然,她做的都是最轻松的部分,爹娘哪里舍得让她劳累呢,只不过是为了让她不那么无趣找点事儿做罢了。
这天,白月亮正在和爹一块裁衣服,爹量好尺寸,在布料上画上标记,她拿着剪刀按照标记剪开。
“家里有人吗?”,外面传来一个年长妇人的声音。
白月亮觉得有些好笑,这里的人到家里来都是这样的开场白,明明大门敞开,甚至听见屋内有动静,也是以“家里有人吗”这样的问句开始。
爹一边应着“有人,有人”一边走出门去。那边娘也走了出来。
“是高婆婆啊,快请进快请进”,月亮在门内看见是个佝偻着背的白头发婆婆。
她看着娘有些过分热情的请高婆婆进屋,不过也正常,做个小本生意嘛,原本就应该对人和善热情些。
爹娘二人几乎是簇拥着高婆婆进了屋,白月亮也赶紧打招呼:高婆婆,您坐这个椅子上来。
那婆婆一边不客气的落座,一边目光犀利的从白月亮身上扫过。
“这就是你家姑娘吧?看起来脸色不错,看来身子真是已经大好了”。
爹娘频频点头,是的是的,月亮已经完全好了,你看她都能帮我裁衣服了。
他们眼神热切的看着高婆婆,月亮感觉气氛有点怪异,这跟平时爹接待做衣服的客人的时候不太一样。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如今家里也没有什么重的负担了,我今天是给咱家雨生提亲的”,这高婆婆慢悠悠的说。
唐氏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哎呦,高婆婆你看,我只想着请你进屋坐了,都忘了倒茶了”。
白月亮按住娘的肩膀:娘,你坐,我去吧。
等她端茶进来,却发现气氛又变了,爹娘完全没有了刚才欢喜激动的劲头儿,爹很少见的点起了旱烟袋,娘不停的搓着两只手。
高婆婆接过茶水,声音很大的啜了一口,不紧不慢的说:你们再想想吧,我好不容易寻思到老周家的姑娘,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虽说咱家姑娘病好了,咱家负担还是挺重不是?雨生可真是再耽误不起了,幸好老周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不然像咱家现在这种情况,怎么会同意和咱家结亲呢。
爹娘时不时的点头应着,显得心事重重。
高婆婆起身告辞,临到大门口又转过身来意味深长的拍拍唐氏的手:好好想想吧,娶媳妇哪有白娶的,都是要有聘礼的。
唐氏无声的点头。
第五章 亲事告吹
月亮看着原本欢天喜地迎接高婆婆的爹娘,此刻情绪低落,都闷头不语,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正想问问事情的缘由,哥哥白雨生从田里回来了。
他一进屋就感觉家里气氛有点不对头。
“娘,你怎么了?为啥不高兴?”他直截了当的问。
他的娘犹豫了一下,说:他爹,你看,这个事情还是和雨生说一下吧。
白裁缝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商量什么?不商量了,我做主了,把那二亩良田给老周家,咱们答应了。
月亮前后一联想,这才明白过来:高婆婆说的这家亲,原来需要用二亩良田做聘礼。可是家里不是总共只有四亩地吗?
雨生一头雾水:为什么要把咱家的地给老周?老周是谁?
娘这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告诉他:高婆婆刚刚上门提亲了,是隔壁村老周家的姑娘,就是那个喜欢打牌的老周,人家提出来聘礼是咱们家的二亩地。
雨生听过闷声闷气的说:爹、娘,我不同意,咱们家的地就是命根子,谁都不能给,我宁愿不娶媳妇也不能把咱家的地当聘礼送出去。
白裁缝没有接儿子的话,他另有想法。
晚饭后白裁缝说要出门透透气,独自一人出门去了。三人各怀心事的早早睡了。
月亮做了一个梦,她梦见那只站在云上的五彩小鸟,小鸟还是瞪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看她,跳过来啄她的衣服口袋,白月亮赶紧用手捂住:不要啄啊不要,这是母亲给我的锦囊。小鸟不依不挠的啄啊啄,急的白月亮一下醒了。
睁开眼,天已大亮。夜里的梦如此清晰,她翻身下床,在衣柜里一阵翻找,她要找到前一段生病醒来时穿的那件衣服,要找到口袋的那个锦囊。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她急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放在哪儿了呢?”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站在窗户前想啊想,还是没有头绪,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埋怨自己真是缺心眼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她懊恼的转过身来,先把被褥叠好吧,待会儿继续找。
整理好床铺,她习惯性的拍了拍枕头,感觉枕头下面不甚平整,她翻开来看,“啊,原来你在这里”,白月亮喜出望外,抓起锦囊,“你怎么在这里呢?我睡觉怎么没有发觉呢?不管了,找到了就好”,她欢喜又爱怜的把锦囊摸了又摸,低声说:母亲,你看,我现在生活得很好,除了想念你,见不到你,什么都好,虽然现在的爹娘不像原来的白家那么富有,但是他们对我真的很好,家里还有一个爱护我的哥哥,你放心吧。
说着说着却不自觉的滴下泪来,她哭了那么一会儿,把锦囊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擦干眼泪,“不能哭了,待会儿被爹、娘、哥哥看见又该担心了”。
月亮站在院里,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好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正要进门去,听见低低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