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爹娘就宣布一个决定:十天之后雨生成婚。
虽说冯家嫂子说不要聘礼,白家还是准备了十斗白面着人送了去,姑娘的嫂子让送面的人捎话回来,同意十天后成婚,顺带带回了姑娘的身材尺寸,因冯家嫂子说,家里实在太穷,做不起像样的嫁衣,让白家做一套成亲前送来。
虽然唐氏和白裁缝都觉得这嫁衣的事儿有悖常情,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爽快的答应了。
接下来这十天白家真是忙得人仰马翻。
做衣服的顾客还是源源不断,月亮无暇帮衬哥哥成亲的事儿,爹娘和哥哥也没时间和她一起做衣服了。唐氏和白裁缝忙活着通知亲友、确定亲事当天的橱子、酒席等诸多事情,白雨生一边要时不时到田里看看庄家,一边要布置新房。
虽说家里房子破旧,成婚还是不能马虎,需要布置的喜庆些。等大大的喜字和红红的对联在家里一贴,顿觉蓬荜生辉,白雨生这才找到点感觉:自己真是就要当新郎官了。
转眼间,第九天了,各项事情也基本准备停当了。
这天晚饭后,月亮拿出一件衣服,郑重的对白雨生说:哥,这是我这几天赶做的婚服,和嫂子的衣服是相配的。妹妹也别的没有什么送给你,这套衣服就算对你的感谢吧,这些年,都是因为我的病拖累的你到现在才能成亲。
白雨生听了妹妹这一席话,反倒差点流出泪来:月亮,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不成亲怎么能怨你呢?姻缘大事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以前只能说是时候未到。现在家里多亏了你,咱们的日子这么快就好起来了,你以后再也别说拖累了咱家之类的话,你这么说哥心里难受。
月亮也眼里含泪,连连点头:是的,哥,咱们家的日子好起来了,以前的那些不高兴的事儿都不再提了。
第二天,一大早娶亲的队伍就敲锣打鼓、穿红挂绿的出发了。正午时分,娶亲的轿子抬着新娘子到了白家门口。这时候白裁缝家门口已经水泄不通,庄稼人平日子过得粗茶淡饭,生活简单,这婚丧嫁娶就是日常生活的重要调剂,大家都愿意凑个热闹,看个新鲜。
新娘子一下轿子,众多围观的亲朋和乡亲都惊呼连连,只不过他们知道的词汇有限,只会不住的咂嘴,不住的说:真好看啊真好看……
新娘子这一身红衣灿烂夺目。红盖头四角是鹅黄色的流苏,微风一吹,轻摆摇曳;一袭红色长裙,身前裙幅长过脚踝,每走一步又恰恰露出一双精巧的绣花鞋,身后裙幅拖迤数尺,使得步伐更加柔美;胸前还绣了一只羽毛斑斓的凤凰,凤凰脖子上缀了一个银色小铃铛,时不时叮铃铃轻声响起。
再看出门迎新娘子的白雨生,虽然脸色黝黑,但是此刻看起来有点拘谨又有些欢喜。身上的衣服同样红色绸缎,广袖阔摆,胸前带着一朵大大的红花,领子是精致的小立领,并用金色丝线做成盘扣,扣上之后脖颈显得很修长。乡亲们都道,平时里只见他在庄稼地里埋头苦干,今日净手洁面,头发仔细束起,才发现容貌间有股英武之气,且身材高挑魁梧,哪家的姑娘嫁给他还真是不亏呢。
月亮看哥哥迎亲,心里终于松口气,爹娘的这一桩心事终于可以放下了。
白家把儿子的亲事办的有模有样,虽然不及林老爷子过寿那样排场,但是该到的亲朋都到了,四里八乡的相亲来看热闹的不少,酒席也办的丰盛。白裁缝和唐氏都乐的合不拢嘴。
酒席散后,把客人们陆陆续续的送走。唐氏便催促儿子快去洞房看看新娘子,白雨生挠着头不好意思的去了。
这边进屋来,却发现月亮在屋里又做起衣服来了。
唐氏扯过月亮的手:月亮啊,你就歇歇吧,你看这两个月你熬得眼红了,人瘦了,娘都快心疼死了。
月亮笑道:娘,我好着呢,这是大姑临走的时候交代我的,说这乡亲邻居都穿上我做的衣服了,她这当亲姑的还没有一件呢。我想就赶紧给她做出来吧。
唐氏皱皱眉,很是不满的说:乡亲邻居穿了衣服是付了银两的。也罢,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姑,做就做吧。不过,月亮,娘求求你的,你今天就歇歇吧,明天再做也不晚。
月亮只好放下手中针线。
白雨生挠着头进了房门,见新娘子红艳艳的端坐在床上,他的脸突然发起烧来,心里像一群兔子在蹦。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
冯巧儿正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她上轿子之前,想她上轿子之后。
她从家里上轿子之前,嫂子还拉着她的手,滴下两滴泪来:好妹子,你别怨嫂子没给你准备什么嫁妆,谁让咱们的命都这么苦呢。嫂子为了给你找个好人家也费了不少脑筋,现在我看你嫁到白家之后日子肯定错不了,瞧你这一身嫁衣,晃得我眼都花了。只是以后别忘了你侄子,时常回来看看。
嫂子絮絮叨叨的话,她左耳朵听进去,右耳朵飞出去,她只觉得像是做梦:我这就嫁人了?我好像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
下花轿之后,只听见不绝于耳的夸赞:“真好看啊真好看”,她知道这是在夸她的嫁衣,她小心的迈着脚步,唯恐走错了出丑,“穿着这么好看的衣裳,千万不能现眼啊”,她不断的提醒自己。
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不会跟邻村那个二傻子似的吧?那太吓人了。也不能跟哥哥似的,三天两头病恹恹的,那他会像谁呢?会不会长得眼睛特别小?长得有五尺高吗?会不会像门神一样凶巴巴……
冯巧儿正想得不着边际呢,听见门被推开了,她吓得浑身一颤,又赶紧坐端正。
听脚步声,她知道是他进来了。
两个人互相等着对方有动静。
还是白雨生在那儿磨蹭了一阵,走向前来,磕磕巴巴的问:那个……谁……你饿不?
冯巧儿赶忙回答:我不饿不饿……
白雨生这才意识到她还顶着红盖头,一摇头那四角的流苏跟着乱摆。
他说:天怪热的,我把盖头给你掀了吧。
冯巧儿点头,一叠声的说:好好好……
白雨生笨手笨脚的把盖头掀开,冯巧儿慌乱的低下头。
白雨生退到窗户边,不敢直着眼看人。倒是冯巧儿,慌张了一会儿,强作镇静的抬起头,看见新郎官站的远远的,高大魁梧,脸膛黝黑脸,但是眉眼还算俊秀,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些。看着他一脸局促,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躲那么远干什么?”她问。
“我……我……我有点热,到这儿……透透气”,白雨生紧张得有些结巴了。
冯巧儿也一时无话可说。两个人又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冷场。
白雨生说:听说你爹娘和哥哥都不在了,放心吧,到了我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地里的活儿我能干,你就在家帮衬帮衬月亮就好了。
冯巧儿惊讶的抬起头,没想到这个他这么快变得口齿伶俐、口若悬河了。
冯巧儿抬头这一刻,白雨生看清了自己新娘子的容貌,他在心里由衷的说:长得还真是俊,看着也挺和善。
娘做了丰盛的晚餐,亲自端进房间里来,让小两口一起吃。这一带都是这样的风俗,新娘子过门前三天要在自己房里吃饭,为的是怕新娘子害羞,和一家人在一起吃不饱。
白雨生一言不发把盘子里的肉不断的夹进冯巧儿的碗里,自己却只吃素菜。他已经习惯了,以前他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冯巧儿再不断的把肉送回白雨生的碗里。两个人第一顿饭就这么相敬如兵、礼尚往来的吃完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人声也渐渐低下去。冯巧儿越来越局促,越来越紧张,白雨生一直坐在靠窗户的那把椅子上东张西望,避免和冯巧儿对视。
“这要坐到什么时候呢?”冯巧儿心里嘀咕,这一天她真是累了。
“天晚了,睡吧。”白雨生突然来了一句。
冯巧儿立马弹簧一下站起来,然后她又意识到自己太过紧张,反应太过激烈了,她努力的平复情绪,走到白雨生身边:我帮你宽衣吧。
白雨生向后退了一步:不不不,我自己来。
他麻利的脱了上衣,该脱裤子了,他犹豫一下说:你先走到床这边来,我把灯吹了,一会儿该看不见了。
冯巧儿走到床边,他“噗”一声把灯吹灭了。黑暗中只剩两个人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两人并排躺下,黑暗中又只剩下频率不同的两个呼吸声。
白雨生扭过头说:你嫂子为啥这么快把你嫁过来?
冯巧儿一怔,如实回答:因为她觉得我拖累了她,我不出嫁家里就对一张嘴吃饭。
白雨生又说:一家人还说拖累,那早点过来也好,省得嫂子不待见你,以后咱家有我一口,就会有你一口,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冯巧儿不做声,心里想,这男人说话虽然直白,倒是挺会心疼人。
今晚,巧儿成了雨生的媳妇,雨生成了巧儿的媳妇。
白雨生沉沉的睡了,睡着之前他晕晕乎乎的想: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娶媳妇,原来有个媳妇这么好。以后我也有媳妇的人啦。
第十八章 天机不可泄露
冯巧儿不像别的新娘子,到婆家之后各种不适应、不顺眼、不顺心。她对这个家完全满意,勤快的婆婆,寡言的公公,仙女一样的妹妹,当然最最让她满意的还是自己的男人。
这三天,婆婆每顿饭都送进屋里来,虽然她明白这是风俗,所有新娘子的前三天都是这么过的,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她想出去干活、想去做饭、想去喂鸡、想去打扫院子,她这叫雨生的男人反倒一再宽慰她:就这三天,你就享受享受吧,以后就跟家里人一样了。她只好别扭的待在屋里被人伺候。
爹娘也不让雨生下地干活,让他在家老实待三天陪着自己媳妇。雨生倒是很乐意,以前这种时候,白天让他在家闲着啥都不干,他一晌也憋不住。现在家里有了个她,白雨生突然觉得在屋子里待着原来这么有意思,说说话,甚至什么也不说,就偷偷瞄媳妇,这一晌时间就悄悄过去了。他怕爹娘笑话他恋媳妇,所以他会时不时的到别的屋转转,但是还没一会儿呢,他的两只脚就忍不住只想往自己屋里迈。
白裁缝和唐氏看儿子这副模样,私下里抿嘴笑。
三天过去了,新娘子不再是闭门不出的新娘子了,她该和家里人一样了,上桌吃饭,耕作劳动,承担家务。
天刚蒙蒙亮,冯巧儿就要起床,今天开始她该尽一个媳妇的本分了。打开房门,幸好爹娘都还没起床呢,倒是月亮房间里有动静。
月亮此时也听见了哥哥那边的声音,她放下针线走出屋来,笑吟吟的说:哥哥,嫂子,你们起得好早。
白雨生说:月亮,你是不是又熬夜做衣服了?
月亮说:没呢,我这几天都是早早睡了,早上醒的早,就拿起针线缝几针。
此时,白裁缝和唐氏也起床了。
白雨生和媳妇向爹娘问好。这一对爹娘想着儿子终于成亲,忍不住笑开了花。
“爹,让巧儿和我一块去田里吧”,白雨生一边拿上锄头一边说。
“那可不行,田里的活儿重,巧儿就在家吧”,唐氏急忙阻拦。
“没事儿,娘,我在家里干活习惯了,不怕累,干得了”,冯巧儿站在白雨生身边说。
“不行不行,咱们家庄稼活男人干,女人在家做饭、织布,再说你妹妹做衣服的活儿多着呢,你们俩一起就行”,唐氏劝告着自己的儿媳妇。
“娘,衣服我自己能做完,不用嫂子帮忙”,月亮却在一边说。
“那……”唐氏还想说什么,感觉袖子被扯了一下,扭头瞥见白裁缝正对她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