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兴低头不语,他是打定主意想要先隐瞒,但是又说不过他娘,只好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态度。
林夫人看儿子不言语,知他不乐意告诉自己姑娘是谁。真想要继续劝导,阿呆慌里慌张的进来了,到门槛那儿差点摔个跟头。林夫人看阿呆的样子不禁皱眉:阿呆,你什么都好,就是冒冒失失这一样改不了,什么事儿慌成这样?
阿呆气喘吁吁的说:夫人,掌柜的说采买回来的药材少了一包,让少爷马上过去清点。
林永兴一听,爹这召唤来的正是时候,不等他娘开口呢,就站起来说:好,我马上就去,临抬脚还不忘顺手从她娘手里猛然抽走了那帕子,一溜烟的出了门,气的林夫人在后面直骂:真是猴子托生的!
骂归骂,林永兴哪里听得见,早已经脚底生风到大门口了。
虽然林夫人这次询问不了了之,却并未罢休,这儿子的终身大事说什么都不能让他私自做主,她打定主意要留意儿子的行踪,看看儿子瞧上的那姑娘是谁。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连续十几天儿子都很老实,早上起来就随林掌柜去了药铺,中午有时回来吃饭,有时太忙就不回来,晚上回来早了就去书房读书,回来晚了就直接睡了,有时候自己派个伙计到药铺打探他的行踪,居然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店里,连续留意好几天居然都没发现任何破绽。
这些天,月亮每天都抽出空闲的时间到村边的田里摘些新鲜野菜。以往月亮常年在家呆着,和庄稼土地打交道的时候甚少,脸上也始终带着不接地气儿的苍白。这几日,春风已经偏暖,草木庄稼都显出欣欣向荣的样子,到田里去被风一吹,被太阳晒晒,脸上反倒泛出一丝健康的红润,唐氏这当娘的一直盼望女儿能更强健一些,现在看月亮起色又好了许多,而且巧儿别的吃不下,这野菜倒是很合她胃口,这去田里摘野菜还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呢,于是也很支持月亮,正好也出去透透气儿,省得每天憋在屋子里缝缝剪剪。
这天下午,月亮又挎上篮子去地里,天气暖了,连夹棉的袄都不必穿了,想着要去田里,月亮就换了一身浅灰色粗布单衣,清清爽爽的出门了。
这田里真是一天一个样儿,昨天路边那些花还只是花骨朵,今天居然就开得一片一片的了,尖尖细细的叶子,小小的,鹅黄色的花朵却比叶子大了许多,一条条花枝垂下来,风吹过来,成群结队的飘来荡去,煞是好看。月亮把篮子放下,先赏会儿花吧,她美滋滋的想,美景不可辜负。
她正在这一片花面前退退进进,远看近观呢,背后忽有人说话:二月迎春花盛柳,
清香满串荡悠悠。
月亮吓得一跳,不回头却也知道这声音是谁。她转头,林永兴正背着手站在身后,满眼含笑的看着她。月亮赶紧回过头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的目光像带了极高的暖度一样,一碰就烫的只能躲开,多停留一会儿就会被烫伤似的。
林永兴拿起月亮的篮子说:你就在那儿赏赏花吧,好风光不可辜负,我帮你摘野菜。
月亮想起那日林永兴替她拎篮子回家,一路上乡亲们目光里的诧异和暧昧,赶紧跟上去说:永兴哥,忙你的去吧,我来就好了。
林永兴头也不抬的说:月亮,你是不想看见我,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
月亮被这句直白的话问得一愣,对啊,这些天他都没有再来,自己心里不也时时猜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心里也挺盼望他能来。这现在他来了,又要赶他走,还不是怕闲言碎语。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不出来“想看见你,不想让别人看见你”这句话。
林永兴看月亮不做声,一边在地上利索的揪野菜,一边说:放心吧,这回我不送你回家了,我就是来还你帕子的,顺带帮你摘会儿菜,上回是我想的不周到,只想着你一个人拎这么一篮子太沉了。
月亮悄悄松了口气。
她和林永兴又默默的一块摘野菜了,只摘了半篮,林永兴就不让她摘了,直说:够了够了,再摘就太重了,就这样吧。
月亮知他是怕自己拎着重,也没有再坚持,其实这半篮子野菜根本就不重,回家用水烫过就会变成很少,蒸荠菜窝窝需要很多呢。
林永兴从兜里掏出月亮那日让他擦汗用的帕子,递给月亮。月亮伸手接的瞬间,他有一下收了起来,月亮诧异的抬头看他,又遇见那样烫人的目光。
“月亮,我娘前些天发现了这条帕子,问是哪个姑娘的”,林永兴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了。
月亮一听,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张得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问他:你说了是我的吗?
林永兴看出月亮的紧张,慢慢的摇头,简单的说:没有。
月亮立刻松了口气,拂着胸口说: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要是知道是我的,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林永兴看月亮虽是一身暗色粗布衣裳,脸色红润,一头长发被微风吹得如流水般,比平日显得更加清爽纯净,这一手拎篮子,一手拂胸口的动作也可爱极了,真想亲昵的揽住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心意呢,我怎敢冒冒失失先透露给我娘?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待月亮正要走呢,林永兴忽又跟上一步,拦住月亮说:我娘说要给这帕子的主人提亲。我什么时候能告诉她那帕子是你的?
月亮一听“提亲”二字,头顶上像响了一颗雷,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被放在了风口浪尖上。她连一秒钟也没有多留,几乎是跑起来的走了。留下林永兴站在原地,不知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有些懊恼这句话自己是不是问的太早。
第四十三章 杏花偷窥
月亮像是怕被林永兴追上似的一路小跑回了家,只跑的上气不接下去,脸上通红。到大门口猝不及防,一下撞到一个人身上,野菜也从篮子里撒出来撒了一地。
抬头一看,是杏花。杏花看月亮这反常的模样,连忙扶住她说:月亮,你咋了?
月亮顿了一下说:哦,我刚才看见一条恶狗,看着很吓人,怕它咬我,吓得我赶紧跑回来了。
杏花一边捡地上的野菜,一边说:哎呀,看见狗想咬人更不能跑了,你越跑,它越要追你呢。你要么就假装不害怕,没事儿人一样走过去,要么就弯腰假装在地上捡棍子打它。幸好这狗没有来追你,以后可得记住了。
月亮点点头,她头上还盘旋着那颗名为“提亲”的雷,杏花说的话也是似听非听。杏花看月亮神情有点飘忽,只当她是被那条狗吓得了。野菜从地上都捡起来之后,杏花又把月亮送进屋里。月亮这才反应过来,杏花咋下午这个时候过来了呢?最近大家都是只上午在,下午都没有过来衣坊这边。
杏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大姑一家来了,因为离得远,今儿吃过中午饭才到,下午也来不及回去了,家里就那两间房子,三张床,大姑、大姑父、还有大姑家的孙子,家里住不下了,她想找月亮住一晚上,先过来看看,方便不方便。
月亮一听满口答应,家里有空闲的屋子空闲的床,再住三五个人都不是问题,更别说杏花一个人了。杏花千恩万谢的走了,说吃过晚饭再过来。
唐氏正在屋里和面,看见月亮回来了,让她赶紧把菜择择,她要蒸野菜窝窝。月亮红着脸说:娘,今天这菜不够蒸窝窝吧?说着把篮子拿到她娘跟前,唐氏一看只有半篮子,诧异的说:咦,今天为啥摘这么少?是不是地里没有了?
月亮推说:今天的太阳有点晒,菜都蔫了,我看着不咋好,就没摘那么多。
唐氏看月亮脸色绯红,想必是热的了,就洗了手说:我这面都和好了,不蒸也不行了。我去村西头的地里找找去,再摘点。你和你嫂子在家待着吧。
巧儿正好从她屋里出来了,看见唐氏又挎着篮子出门去,就有些纳闷:娘,月亮不是摘过了?你咋又要去了?
唐氏说:不够,我再去摘点。说罢就急匆匆的出门了。
巧儿进了厨房看见月亮在择菜,也搬了凳子坐下来跟她一块择。
姑嫂二人默默的忙着手里的活儿,菜原本就没有多少,很快择完了。
月亮去清洗,巧儿站在她身后突然说了一句:这几天都没见着林少爷,不知道忙活什么呢,以前不是来的挺勤快嘛。
月亮的脑子正机械的重复今天下午的情景,“提亲”二字在头顶不断的盘旋,猛然听见嫂子说起林永兴,不由得浑身一抖。
巧儿原本就站在月亮身后,月亮这一抖实在是躲不过她的眼睛。对于嫂子的疑问,月亮只说:我也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的声音是正常的,在巧儿听来那声音却是小的像蚊子哼哼,底气不足的。
巧儿待月亮洗好了菜,拉她坐下。盯着月亮只管笑。月亮被看得心里发虚,别过脸去说:嫂子,你笑什么呢?笑的我心里发毛。
巧儿说:月亮,你今儿是不是见过林少爷了?
月亮想否认,但是她又觉得嫂子好像早已经发现了什么端倪,不然前些天晚上嫂子怎么会问起觉得林永兴怎样呢?
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低头不语。巧儿见月亮这样,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巧儿嘻嘻的笑起来,说:我说吧,他不可能这些天都不过来,原来是专门见过你。他有没有说为啥不往家里来了呢?
月亮摇摇头,说:这个倒没说。
巧儿看看那一小撮野菜,说:他帮你摘野菜了?
月亮再点头。
巧儿拍拍月亮的手说:这林公子还真是体贴呢,平日只见他吊儿郎当的,没想到还这么细心,能知道你去摘野菜。月亮,说正经的,我觉得这人不错,你怎么想的?
月亮低了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嫂子,他今天找我说了一些话……
巧儿的八卦心理立刻被勾起来了,她既是关心月亮,也是关心这件事,一时两眼放光,直催月亮:快告诉我,林少爷说了什么?
月亮红了脸,说:他说,他什么时候能告诉他娘来提亲……
巧儿几乎惊叫出声,她以为那林少爷多来几趟,多看几眼,多说几句都再正常不过,这个年龄嘛,总有些是藏不住的,心心念念都是那个人。没想到他已经这么当真,已经想到要提亲了。虽然惊讶,惊讶过后,巧儿还是笑了,她摩挲着月亮的手说:没想到月亮这么快也要成亲了。
月亮被蛰了一样跳起来:嫂子,我可没答应呢,他说了那个话,我什么都没说就回来了。我觉得我的心都快乱成一团麻了,不知道他要是再问我,我该怎么说,所以才给你说道说道。
巧儿安抚的拽住月亮的手让她坐下来,柔声细语的说:月亮,我知道,大姑娘听见成亲这事儿都觉得太早,不过你想想,你也十七岁了,这时间其实是不早不晚正正好,林少爷说了这个话,那不是好事吗?不过,我先问问你,你自己愿意不愿意?
月亮心里除了慌就是乱,她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我不知道,不清楚,不知道……
巧儿叹口气说:你看,你已经被这个事儿搅和的乱套了,自己先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就给林少爷回个话儿,要是愿意,他家自然会来提亲,我估摸着,你也不会不乐意吧?林少爷挺好啊,这嫁人就得嫁个对自己好的。
话刚落音儿,唐氏就回来了,狐疑的看了看儿媳妇和闺女:谁要嫁人?
月亮慌乱的站起来,把凳子都给带翻了。巧儿倒是镇静,嬉笑着说:娘,我们俩说风铃呢,风铃不是再过一个月就该嫁人了。
唐氏一边把野菜往外掏一边说:是了,风铃也快要成亲了,这孩子们长得真是快,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呢,这一转眼都该出嫁了。我看西边地里野菜多得很,还长得好,以后我每天去那边摘吧,月亮啥时候想跟着去就去。
月亮看娘转换了话题,心里觉得轻松一些,幸亏娘没有当面问她,不然真是难为情呢。
晚饭后杏花来了,春天容易让人觉得困乏,还没聊一会儿,都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月亮安顿杏花在外间睡,床上的被褥都是晒过的,自己还回屋里睡。
杏花缩着肩膀说:这屋子这么大,我自己在外间睡还真有点害怕呢。
月亮犹豫一下说:那,咱俩都到我屋里去吧?
杏花瑶瑶头说:我知道你自己睡习惯了,多个人肯定睡不好,你只要把门开着就行,这样咱们这两间屋子就像是一间了。
月亮觉得这主意不错,就把屋门开着,熄了灯准备睡觉。
终究还是有心事,躺在床上又清醒起来。这样躺睡不着,那样躺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好长时间还是睡意全无。听听外屋的动静,杏花应该已经睡熟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想想明天需要的布料还没有准备,月亮索性披了衣服,把灯只点亮一点点,把锦囊拿出来,反正布料只要一小会儿就好,想来应该不会被杏花发现。
这锦囊让月亮暂时头脑清醒,忽略白天发生的事情,她专心致志的想着需要什么样的面料和丝线,以致于外面有动静也毫无觉察。
她正要想告诉锦囊需要什么呢,忽然听见外面白雨生低低的声音:谁在那儿呢?
虽然声音小,但是因为四周万籁俱寂,依然很是突兀,月亮吓得脑袋“嗡”的一声:外面有人?
爹娘显然是立刻被惊醒,白裁缝只穿了一个袖子,端着油灯出来了,一看院里除了白雨生并无其他人,随后唐氏也瞪着惶恐的眼睛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