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阿大笑得合不拢嘴,直道愿意。
然后赵青河就回过头来,叮嘱她明日知会大太太一声,新院子里找够人了,无需再买仆婢。
夏苏才明白他对乔阿大说尽好话的用意。
宁可自己找人进来,也不要别人暗插耳目。
夏苏本也打算回绝大太太,赵青河的日常作息自从和她统一之后,两人的想法常常不谋而合,而他动起来又快,真是省了她的力。
明明最近遇到的事并不平静,偏偏夏苏感觉日子过得又平又顺,安家落户了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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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彭氏蹬蹬蹬走进花园,惊散一群啄食的雀儿。
喂鸟的岑雪敏拍净手里的小米屑粒,微蹙眉,柔弱的娇声气,“姨母何事大惊小怪?”
“还不是那傻大个赵青河嘛!”彭氏一屁股坐下,截住小丫头送来的燕窝。
岑雪敏眼白白看彭氏喝了精光,好心递上帕子。
“你道怎地?赵青河他们搬到七姑娘的园子住了,这会儿正往里面搬呢。”
彭氏精俐鬼,秉持“捞一文是一文,省一文是一文”的原则,借侄女出众的美貌捞了不少好处。
她以为赵青河是一条不断的财源,谁知道,那么快“死了”。
死了就死了,横竖死人不能送钱给她用,她没有念想。
不过,人没死,几个月后安然无恙返回,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有好处可捞,却想不到许久未上门的赵青河,一来就问她讨八百两银票。
他说,他那时脑子不清楚,和家里老婶子赌气,做出的糊涂事实在不该算数。她要是干脆,从前那些好处他就当孝敬她这个长辈,互不相欠。要是不还,那他就将这八百两当作聘金,去回禀了赵大老爷,请长辈作主求娶岑家姑娘。
他还说,他有一本帐,记着大半年来送给岑姑娘的东西,也会一并交给大老爷,以显他多么诚心诚意。
彭氏当时气傻了眼。
赵青河喜欢雪敏,知道的人虽不多,却也不是半点风声不走,全仗雪敏品性端良,从未落人口实。
那些好处多是首饰头面之类的,雪敏当然不可能要,寻常的东西彭氏转手就卖,还挺不错的东西就收了起来,一搜逃不掉,难以自圆其说。
事关雪敏的清白名,而雪敏就算嫁不了赵家四郎,也肯定是赵府嫡子的正室,哪可能配给又穷又蛮的寡妇之子赵青河。彭氏不敢因小失大,只好任心头滴血,老实还他八百两。
还是还了,但彭氏对赵青河恨得牙痒痒,如今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心情糟透,不骂不解气,只希望他越来越倒霉,越来越穷酸。
彭氏气哼哼道,“前些日子,七姑娘的园子扩建,又造独廊,又重漆墙,还换了一整套黄梨木的家具,我那时以为六公子要搬过来,不知道多高兴。结果呢?真是晴天霹雳!刚才听小厮说有人搬来了,我过去一看,是赵青河院里的那对老仆,坐着老马破车进了赵府的门,就停在七姑娘园外那条新廊里,拎下两大布包。没见过世面的穷土包样,跟逃难似得寒碜,居然还好意思跟我打招呼,说今后是邻居了,互相多照顾。你说,要不要气死人?”
岑雪敏脸色也不太好看,怪得却是彭氏,“我之前怎么跟姨母说的?让你别打着我的名收人东西,真是差点害到我。”
彭氏本来想岑雪敏帮着骂赵青河,听她反而怪自己更多,立刻掉了脸子,“雪敏,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你总对赵青河和颜悦色柔声细语,也不会让蠢小子自作多情。收他东西的人虽然是我,但换得的银子都记在账上,漂亮首饰也都添进你的嫁妆箱,可别说你不知道,你娘那么精明,不可能把你教蠢了。现在只数落我的不是,你得摸摸良心,这一年多,我为你操碎了心。我害苦了你?天地良心!”
彭氏捶着胸,眼看要哭出泪来,却让岑雪敏沉沉的目光望得心虚。赵青河的贡献里,她自然也是捞了不少好处的,并不那么无辜。
“姨母既然知道我娘没有教蠢我,就别当我蠢人对待。那日赵三哥说得很清楚,还他八百两,从此两清。既然两清了,姨母不要自己吓自己。住得近,也没什么。”另一盅燕窝上来,岑雪敏优雅吃起。
“可是……”彭氏的语气明显弱了,“万一那臭小子说话不算话,趁着住得近,胡乱编派,非要娶你……”
岑雪敏毫不慌张,“赵三哥摔伤了头,忘了从前的事,见我还能甩出狠话,我不担心他再纠缠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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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片 此贫彼富
岑雪敏冷道,“姨母,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和三哥闹不愉快,反而要保持友善。如今当上邻居,倒不显得刻意了。你也知道,对我而言今年有多重要。”
彭氏叹口气,与侄女刚刚说红脸,打心底还是很疼这个亲人,“还用你说吗?我心里时时刻刻焦着,过了年,你就十八了,再定不下婚事……”再叹,“而且,我也慌得很,万一别人知道姐姐姐夫他们——”
“姨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永远不提一个字。”岑雪敏猛然站了起来,看看四周,柔软的甜音此时冷到冰点,“到死都不能说!”
彭氏平时挺得意的那张脸,瞬间浮起心力交瘁的疲老。
岑雪敏却恰恰相反,柔美精致的容颜一抹厉色,搏人好感的亲善气质拉成紧张弓弦,仿佛随时都能射出疾箭一般。
“姨母现在要打听的是,赵青河何德何能可以搬进赵府住。若他真成了赵大老爷的亲信,没准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雪敏,好不容易这祖宗自己忘干净,如你所说,咱们跟他们面上客客气气就行了,你别再把他招惹来。”彭氏算是想通了。
岑雪敏又成了端庄的大小姐,安稳坐下,将冷却的燕窝推开,“姨母把他的东西赶紧处理干净,从今往后再也别收一件,其他的你别管。”
彭氏苦笑,语气满是心疼,“我知道你能干,但我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丈夫,顺顺心心过日子。其实也未必非要赵家儿郎不可,当初定下娃娃亲的是赵大老爷,即便如今反悔了,怎么也应该为你安排另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你可别太倔强。”
岑雪敏眸光冷凝,“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因这门早定下的亲事,当初爹娘推了多少好人家的儿郎,而我更是自小认定将来会成为赵家长孙媳,才学习得那么辛苦,怎能容他们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不是非赵家儿郎不可,而是非赵家嫡长子不可,赵六郎压根不在我眼里。”
只有赵子朔。
必须是赵子朔。
“可是……”大明律禁止娃娃亲,赵家便是反悔,也不会受太多指摘,反倒女方名节有损,传出去就难寻别家好儿郎。
“姨母,赵家现在最缺什么?”岑雪敏问。
“……银子。”有名声有地位,其实和富裕未必沾边。
赵氏家底虽厚,但赵老太爷排斥经商,就靠良田农庄,买地租铺这些定死的进项,却是家大业不大,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公中账面十分难看。
“而我,有的是银子。”所以,岑雪敏无惧,“连胡氏女儿那等出身,赵家都有纳她进门的打算,反观周家,官身无钱也没用,仍赶了人走。我不知比她们强了多少。”
“你说得对,最后实在不行,就撒银票给他们瞧,几万两撒下去,不信他们不眼红。就算是京中名门望族,谁能给女儿那么多嫁妆带到夫家去?更何况,你的出身委实不差。你亲爷爷的亲弟弟当到户部侍郎呢,现在京里还有他的门生。”说着说着,彭氏感觉底气足起,“我备些礼,送到对面去。”
岑雪敏轻轻嗯一声,叫丫头抬了箍架子,绣起眼下的金橘枝来。绣料是大红苏锦,出锦的庄子还入选了贡品,喜气还贵气,区区“几万两”可买不到。
相比邻家的富贵家底配富贵园子,今日搬进贵地的新客却很穷,穷还穷得不自觉,个个笑哈哈,完全不知道藏穷。
夏苏在屋里放置衣物,听着大驴和乔阿大的两儿子乔连乔生扯嗓门说话,但觉好笑,推了窗往外瞧。
大驴说新碗橱放不下碗了,得腾地方。
乔连说就把破碗扔了吧。
大驴说不能扔,用了一年有感情。
乔生说虽然碗橱里现在都是新碗,一年以后就成破碗了,也会有感情。
大驴犹豫之后痛下决心,那就扔了新碗吧,横竖要破的,两年的感情深,一年感情浅。
泰婶也听见了,走去要揪大驴耳,说他没福气的家伙,怎会扔新碗留破碗,打算穷一辈子,却也别拖累了少爷。
大驴乱叫乱窜,大笑着说园子如今分里外,想要揍到他可没那么容易了。不料,在拱门前撞上泰伯。
泰伯代泰婶狠狠揪住驴耳。
乔大媳妇头一天来上工,本来忐忑不安,怕自己笨手笨脚拖累丈夫儿子,这会儿听大驴满园子驴叫唤,不但没人管,主子之一的夏姑娘笑得都趴窗上了,她心里这才安定,想丈夫说得不错,这是一户极好的人家。
“大驴,别只顾对破碗感情,你那堆破衣服要放哪儿?要不咱们把黄梨木箱子扔了,给你换只柳条箱,还得凿些洞,配得起驴皮。”夏苏不但笑趴了,还讽刺。
大驴就差捶胸顿足,“苏娘,你!你!你!少爷说你在家当老虎,出去装乌龟,我还替你说好话来着,早知如此——”伤心啊。
夏苏才不在意别人说她什么,笑眯眯弯了深美的眼睛,“我猜猜你说什么。”语气一变,学驴气,“苏娘像老虎?昂昂。胆子跟兔子似的,一受惊吓就跑。昂昂昂。平时慢得却像乌龟,爬在路上,会以为她是个石头人,不带挪步的。昂昂昂昂。”
“昂昂昂是什么?”乔阿大也进了园子。
“驴叫啊。”
众人异口同声,同刻爆笑,真是欢乐。
园子外,来送便宜礼的彭氏,给门槛绊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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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时终于过去,金秋慢慢穿起枯褐衣,就算没有风雨的捶打,叶子自己就可以轻松脱落,再不用惊乍。夜里更凉,少穿一件衣服就冷到骨里,苏州不分白日黑夜的生气勃勃,随季节的走深,有了明显落差。
日闹,夜寂。
对夜行者来说,却是最好的季节来临了,夜寂无人,行走无声,去哪儿都很方便。
夏苏立在大铜镜前,笑大驴时不觉得,这时她一身缩水的褪色黑衣真是配不起周围。
屋子分三间,家具也精致齐备。
一切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