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不必,即便兴师动众,抓到的只是虾米,大鱼各有靠山,伤不及根本。再者,把伪造说成仿造,买卖自愿,送礼体面,都狡猾得跟泥鳅一样。我不过感叹,江南出才子,这等笔力若有人欣赏,不说一代名家,也会小有名气,在那里却只能是藉藉无名的小画匠。”
刘锡又说了一会儿话,临走时留下画,“好好处置,这可是赵子固的真迹。”
刘彻言恭谨应了,一直送刘锡出府门,才问一句,“伯父,这画是谁送您的?”
“吴尚书。他的二儿子经营些自家的生意,其中有家铺子叫……”刘锡想了想,“墨古斋。在京师自然比不得刘家的恒宝堂,在江南却是数一数二的书画铺子。”
“京师墨古斋的生意也兴旺,恒宝堂全仗伯父看顾,才略胜一筹。”刘彻言不忘时刻提一提刘锡的功劳。
刘锡笑笑,上了轿子。
说是出宫不易,阵仗却委实不小,还有两列侍卫护送。
刘彻言站立良久,直到刘锡的轿子转过街角才回府中,对身旁的亲信管事道,“封二百两银子给何公公送去。”
管事去了。
何公公是刘锡的亲信,若非他事先通消息给刘彻言,刘彻言才看不出那画是真还是假。他当然不笨,平时也不懒惰,只觉得没必要学什么鉴赏而已。
“大哥,你伯伯走了么?”一个穿得像朵花的姑娘跳进刘彻言怀里,嘟着红唇。
她叫刘茉儿,是刘玮的小女儿。
刘彻言冷冷捏住她的下巴,用了力道,“怎么,大白日的,就想同我耍了?”
刘茉儿脸不红,眼抛媚,“大白日怎么了?昨个儿大白日,你还去平姨娘那里同她耍了一个时辰呢。她可以,我就不可以么?”
花园里有两三个丫头在清扫,刘茉儿的声音毫不收敛,但她们没有一个好奇或惊吓,该做什么做什么。
刘彻言看在眼里,神情中的不屑更盛。
这个府里唯一干净的人,已经逃了。
他俯下头,攫住刘茉儿故意涂红艳又嘟丰了的唇,毫不怜惜地吻吮她,直到她整个人瘫软在他的臂弯中,娇嗔嘤咛变成了讨饶呼疼,小手握拳对他又捶又打,他才放开了人,冷眼看着被他咬出血来的嘴角。
刘茉儿一摸去,见到鲜血,不慌却火大,跺脚道,“哥哥心情不好,拿我撒什么气!”被这般惩罚,也成习惯了。
“并非心情不好,而是警告你,下个月就要嫁人了,给我放明白点,别一嫁过去就跟不是夫君的男人耍,若那样被打发回娘家,娘家可不收容。”
刘府如同他的后宫,从刘玮的续弦妾室到千金,从大丫头到扫地丫头,他高兴就吃。
但要说到刘府的混乱,并非自他开始,而是上梁不正。
刘玮自身的花名,以及将妻妾女儿当成待客的工具,导致妻养汉,妾偷人,男仆女仆随便爬主子的床,到刘彻言只是照样接管。
刘茉儿吐个舌头跑了。在这样的家教中长大,她不知廉耻为何物,只图一时痛快。此时不痛快,还能何时痛快?
刘家的五个女儿,三个已为人妾,嫁得不是重臣,就是巨贾。
刘茉儿也一样,定下的夫君为湖州盐商,来刘府做客时看上她,半百的年纪可以当爷爷。但又如何?十几年好吃好住供养着,又没别的本事,只能靠美色和年轻的身体,还可以为娘家出份力,反过来,作出贡献,当然也能拿娘家当靠山。
刘彻言回到花厅,盯着那幅《岁寒三友》看了好一会儿。
他确实心情不好,伯父来这一趟,让他不可遏制地想起逃离这个家的人来。
三年了,派了多少人出去,杳无音讯。
他曾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只手遮天的力量,却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个人身上感受到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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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更。
☆、第73片 彻寒冷岩
刘彻言甚至都不知那人是怎么逃出去的,从那间只有气窗的地牢中,还要经过那些护院的眼皮底下,竟然能够悄声无息。
一幅胜过赵子固的《岁寒三友》?
天下能有很多这样的画工么?
没有名气,为了糊口,为了度日,在充斥着古画的繁盛地方,施展长才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
他忽然心念一动,大叫来人。
一个管事跑进来。
“让江南一带分堂的掌柜们开高价收精品苏州片,若有生客,立查底细,尤其是画匠的底细。”他不能再怠惰。
管事心里有数,“大公子觉得四小姐在江南吗?若然如此,要不要多派点人暗访,把握更大些。”
刘彻言点点头,听着管事跑出去的脚步声,伸手抚过《岁寒三友》,神情阴郁着,眼里却闪兴奋的寒光,慢慢道出三个字——
“刘苏儿。”
广和楼里,夏苏打了个冷颤,回头看一眼窗,关得好好的。
“冷么?”本来正和董霖说话的赵青河,立刻偏头来问。
“好像一丝冷风吹脖子。”夏苏说着,想这人脑门后面肯定还藏着一只眼。
赵青河起身,把合得很好的窗子打开再关上,问她,“这回应该关实了,还冷么?”
让五个人十只眼睛好奇或好玩地盯着,夏苏有点尴尬,“不……不冷了。”
这晚来同赵青河的三个好友聚面,除了董霖还未娶妻,孤家寡人来的,另两家是成双成对,千斤堂的葛绍和妻子江玉竹,还有程晟与妻子茂欣。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下巴掉。呀,赵青河,你还是这么关心妹妹的兄长啊?”程晟的性子和董霖一对,两人一旦起哄搭腔,没人说得过。
董霖立刻搭来,“我跟你们说的时候,你们都不信,怎么样,眼见为实了吧。”
葛绍是冷性子,但也有市井混棒名,绝不是不生事的,“以兄长之名,打什么鬼主意,路人皆知。”
赵青河气笑,“滚你们的蛋,一个个都没妹妹,眼红就直说。”
夏苏不想听他们扯,江玉竹瞧出来,就左手挽着她,右手挽着茂欣,去楼道那头看灯听戏。
江玉竹是常州人,茂欣是扬州人,都刚嫁到苏州不久,而且她们与各自的丈夫都是互相看对了眼才自主择嫁的,性格各不一般。
江玉竹出身御宅屋,家道中落之后担当大户人家的女教席,养活一大家子弟弟妹妹,所以说话行事都像大姐一样。
茂欣娘家富裕,没吃过苦,但心地善良,性子活泼。
两人对夏苏不约而同得照顾周到,让她头一回尝到有姐姐细心的滋味,十分温暖。
三人说着琐碎话,磕着瓜子仁,有听没听着戏,又拿混棒圈来笑,说如今只有董霖能继续这个市井称号,另外仨都算有家小的人了,应该“金盆洗手”,“退隐江湖”。
正笑得好不高兴,桌前来了两人,与夏苏打招呼。
夏苏一看,连忙站起身,轻巧福礼,“吴二爷回来了么。”
兴哥儿抢话,“回来了,回来了,刚才二爷才提到夏姑娘,让小的送帖子请你和青河少爷吃饭呢,这么巧就碰上了,正好,不用小的多跑一趟。这些日子不见,夏姑娘好像瘦了一圈,西风一吹就飞得起来吧。”
吴其晗冷瞥能干的手下人一眼,示意他不要那么啰嗦。
夏苏笑了笑,依礼数,给吴其晗介绍了江玉竹和茂欣。
能上广和楼来吃饭的女子,多是开明的人家,男女直直见面也不拘谨,心中各自遵礼。
江玉竹帮夏苏解释,“苏娘两个月前遭遇凶险,受了挺重的伤,怎会不瘦。”
吴其晗吃惊,连忙细问。
苏州城里近来也无大事,除了冯保盗换古董书画,还出了命案这一大桩,江玉竹不觉得需要隐瞒,一一如实告知。茂欣拽住夏苏的袖子,笑盈盈看着吴其晗皱眉担忧的神色,发现这两人之间要比戏台上更好看些。
“想不到竟然会出这样的事,万幸夏姑娘痊愈了。”吴其晗听夏苏说她的伤已好透,脸色稍霁,“我在城里有家生药铺子,明日让兴哥儿给夏姑娘送些补药,不知你可有忌口的或不能服用的,叫兴哥儿记下。”
“吴二爷不用客气。”夏苏不是乱拿免费好处的人,慢吞吞推却。
吴其晗看似不强硬,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让那些人稍等,再对夏苏道,“今日我也是来做客的,不能与夏姑娘多聊,明日再会。”
夏苏客气回是。
忽然,上来一人,拍住吴其晗肩膀,从他身后探头来瞧,年岁不大,面色酒红,似已喝得不少,“吴二哥让哪家姑娘拌住了脚步?莫非是未来的嫂子?小弟特来见个礼。”
吴其晗俊面生厌,目光十分不悦,“崔岩,你胡说什么?”他才轻喝完,却见夏苏浑身一颤,面露惊惶,迅速低了头。
这姑娘行为谨慎到过度的地步,但她的胆子并不真小,应该不是被酒徒的胡言乱语惊吓到。那么,如此惶恐不安,却是为何?
“咦?嫂子这么害羞,小弟完全看不到模样呢。”崔岩喷着酒气,嘻嘻笑道,“吴二哥,让嫂子去给兄弟们一人敬一杯,如何?”说罢,竟然伸手去拉夏苏的衣袖。
夏苏低头低到脖子都快断了,死死瞪着那只伸在眼皮下的手,前有吴其晗,后有江玉竹和茂欣,她不想施展轻功逃开去,但又不想让崔岩看到脸,刹那惊出一身冷汗,贴衣仿佛冻出一层薄冰,四肢发僵了。
一道影子,遮去了刺眼眩晕的满堂灯辉,也隔开差点要触到她衣服的爪子,如一片属于她的天空,她轻轻捉住影子的衣角,心中瞬间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