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送得出手,各房各家多收得喜气洋洋,不是事先通过气,就是猜得到这司马昭之心。
二太太要送岑雪敏好东西,不想人家不收,就借人人有份的名目,同时暗示其他人,别压过她的心思去。
可惜,那位直肠子的六太太不明所以,看了她女儿十娘的那只,居然问哪有金镂梅花。
岑雪敏好像突然明白二太太偏心,脸上淡淡泛起红晕。
二太太却恼六太太愚蠢,又不能说你家闺女是顺便,眼珠子拐到连断玉镯子都没份拿的夏苏身上,决定转移话题。
“苏娘啊,我不知今晚你也会来,故而漏了你的。不如这样,我封个红包,连同本来说好的诊金药费,你记得明晚去我那儿领。”
老太太问什么诊金。
二太太就说起泰婶给岑雪敏看病,夏苏要诊金的事。老太太瞧夏苏的眼神也不对了。
夏苏对二太太的添油加醋无动于衷,缓缓答道,“多谢二太太的红包,我明晚一定来取。”
她如此坦然直率,谁也不能怎么样,连老太太都哑然。
倒是大太太笑说一句,“姑娘们,我没有年礼,却有红包,明日一早就要派送,先到先得,发完为止。”
众人皆笑。
气氛重新好起来没一会儿,老太爷那边发话,问女眷们吃完点心了没有,若是吃完,要拢帘子说件事。
老太太说吃好了,丫环们就连忙把珠帘收到两边。
三厅一片静悄悄,人人好奇到底是什么大事。
赵老太爷起身,目光肃严,将全场收在眼中,声音洪亮,“青河,站到我身边来。”
夏苏愕然,迅速找起赵青河。
隔着整个正堂,赵青河冲夏苏微笑,还摇了摇头一耸肩,示意无大事,才走到赵老太爷身旁。
赵老太爷将手放在赵青河的肩上,是宣布,而不是说事,“这孩子是我长孙,峰儿长子,排在子朔之前,行三,大家当个见证吧,过些日子就会认祖归宗上族谱。”
全场顿时哗然,还立刻站起好几个长者,纷纷问道怎么回事。女眷席惊叹声也不少,交头接耳热议,而夏苏也吓得坐直了。
不惊不乍的,唯有已经知情且接受的人,如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
赵九娘茫然自语,“这……怎么……怎么会?”
夏苏却淡定得很快,为何大房对他们那么好的疑惑终解开。
赵青河是大老爷的亲儿,所以干娘指名投奔,而大老爷也立刻接纳。以为白发送黑发,自然会病倒。而赵青河的平安回来,让大老爷下定决心认子。谋好差,请吃饭,换居所,一切皆是为了今日铺垫。之前大老爷跪了又跪,与老太爷争执数回,满府鸡飞狗跳,也是为了认回赵青河。
今日之事在情理之中,她却仍存疑问。
能让老太爷当众宣布为长子长孙,当然不是庶子的意思,而赵青河绝非大太太所生,嫡出怎么来的?!
赵老太爷接下来的话为所有人解谜,“峰儿早年出去读书,娶了一妻,育有青河。只是这之间发生一些变故,夫妻两人因此分开。后来峰儿回乡续娶,说为平妻,此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两年前青河生母过身,青河奉遗命来投奔父亲,不知其中真相。但赵家珍贵的嫡亲子孙岂能流落在外,今日向众人宣告,认回这个孩子。”
------------------------------------
☆、第79片 嫡嫡亲亲
这么个长子长孙。
夏苏定定看着赵青河。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的他,仿佛老太爷在说别人的事,那么冷漠,那么孤傲,不知为何,令她心里很不好受。
换作别人,是天大的喜讯,有爹,多兄弟,一大家子至亲,而不是同姓不同族,寄人篱下的无名小卒。
更何况,赵氏本家,名门望族。
议论之声并未低去,接受的表情渐渐取代或惊讶或不可置信的脸,一家之主赵老太爷对赵青河的认可,将所有可能质疑的声音压下。
毕竟,老爷子做事稳重又稳重,不能认了假孙子吧。
女眷中,二太太的反应最快,给大太太道喜,“大房有一个了不得的文状元四郎,如今多一个了不得的武状元三郎,可喜可贺。不过,我当真没想到大太太是以平妻嫁进家里来的。我们这几房谁不羡慕大伯大嫂相敬如宾,从不曾红过脸,也没那些内宅里的糟心事,原来是大伯心里亏欠,大嫂还得忧着外头的那个突然回来。”
大太太尚未沉脸,老太太立时呵斥,“这是家里的大喜事,你不贺也由得你,说什么晦话连篇。平时你一向好做人,那就接着好好做。我老太婆一日没去,这个家还是要分清大小。你大嫂也是你能说得的么?”
二太太让老太太当众臊了脸子,不敢吭气。
众女眷则以此为风向标,有赵家两位老人撑腰,赵青河的身份已不容任何人说三道四。
但这件事也不单纯是喜事,其中的意味可太多了。
赵子朔原本是最有望的家主,然而他若官场亨通,也未必能有余力打理家业,而大房十二郎还小,以至于二房六郎也有可能接掌。
现在大房多个嫡子赵青河,家主之位就没什么意外了。
不过,虎视眈眈已久的二房也不是吃干饭的。
恐怕,赵青河这嫡子一说,还会引起后续争议。
人们想得都是赵氏一族多个人抢权,却完全没想过这个人对此是根本不屑的。
赵青河往旁边跨了一步,让老太爷的手落空,才道,“承蒙老太爷厚爱,只怕要让您失望,这门亲戚,青河可不会认。”
全场从闹到静,不过一瞬。
老太爷惊讶,沉脸,正要开口。
“苏娘,走了。”赵青河却看都不看老太爷一眼,已经大步往堂外走去,还对夏苏高声召唤。
夏苏起身,没听到大太太让她留下的话,小步缓缓,穿过众人交织的奇异目光,在廊下与赵青河会合。
“饱了么?”孤冷的气魄遇她则化,他还笑,“我仍觉着饿,压根没吃到像样东西,跟陪酒女娘似得,一直看人脸色。”
“我请你喝酒。”她与他走下阶去,任三道门里的灯火和目光烧着后背。
她没空关心别人怎么想,只听他应了好,心里又懊恼起来。虽说今天这样的日子百年难遇,她是不该小气的,而她本来也不那么小气,但是这人败家的本事一流,会不会吃垮她那点积蓄?
家宴散了,老太爷把大儿子喊进屋里,劈头一句,“行了,都说清楚了,不是我们不认他,是他不认我们。你也死心吧,又不是没儿子,别说子朔那么有出息,六郎都比他强。而那个臭小子,跟他娘一个样,骨子里清高,半点不谦逊。”
“父亲,您既然已答应让青河认祖归宗,不用您操心,我自会说服他。”赵峰也四五十岁的人了,这回不愿再向父亲妥协。
失去了一生心爱,甚至不知他和宛秀有个儿子,宛秀信上虽请他照顾青河,却直言不要相认,但青河死讯传来时,他对人世竟再无留恋。
他一直为不知生活在何处的宛秀而活着,等来的是她的死讯和一纸遗书,可她留给了他青河。
对那个孩子,他发誓,会舍命相护,再不辜负。
老太爷哼了哼。
大儿跟他说青河是他亲孙子的时候,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大儿当年背着家里成亲,他就对那个孤女很不满意,直接写信让儿子休妻,结果儿子干脆不回苏州了,在京师附近安家落户。
后来经老太太相劝,他们夫妻俩北上,私下见过儿媳,严辞冷令让她离开,又以银子相诱,甚至威胁要告官,使婚姻无效。
当时未能拆散两人,他便断绝儿子所有银钱支持,两人却能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平静。
直到半年后,儿子得了重病,那女子修书一封请他救命,不声不响离去,这才令儿子心死归家来,并在病愈之后,娶了他亲自选的女子为妻。
老太爷以为从此往事尘封,谁知安定二十多年后,大儿子再一回不孝,仍与那女子有关。
两年前来投奔大儿子的年轻人赵青河,居然是大儿子的亲骨肉,也是他的亲孙子。
当年为了让大儿子心甘情愿娶新妇,不得不承认常宛秀赵家长媳的身份,而知情后的荀氏不但愿嫁,并为平妻,这一点令老太爷十分欣慰,故而总对这个儿媳妇要偏心些。
“你也一大把年纪的人,在外为人师表,在家有贤妻孝儿,别因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子毁了。”老太爷道。
“青河是我儿子。”赵峰一字一顿,“父亲欠我和宛秀的,我不会再怨半分,只要您接纳青河。”
老太爷再哼了哼。
这么多年过去,要说老太爷半点不内疚,那是自欺欺人,尤其看到大儿子与荀氏的客客气气,年纪近半百仍独居。说赵青河不知从哪儿来,也只是自己跟自己怄气,照夫人的说法,赵青河的长相不像大儿子,反而更像他。
不管老太爷对常宛秀有多少不满,她品性高洁,确实不是那种满口撒谎心思歹毒的人。大儿子那场病,花费甚巨,治了整整一年,若非常宛秀当机立断,大儿绝无生机。
赵青河是赵家子孙,老太爷内心毫不怀疑。
只是,这个亲孙儿和他恐怕很难生得出亲近。因为他,赵青河才没有父亲;因为他,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世道还因此更苛待。
-----------------
☆、第80片 酒肉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