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贵手里扇子摇了摇,一脸笑眯眯道:“此言差矣,我们前前后后也见过这么多次了,好歹也有那么几分交情,小桃你爷爷六十大寿我怎么好无动于衷?我只是来给老爷子祝寿的,小桃你何必争锋相对?来人,把礼金给小桃。”
周金贵身后的一个家丁便上前,把手里一个不小的布袋递给小桃红,口道:“柳夫人,这是我们少爷给老爷子的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小桃红狐疑的伸手接过来,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们家跟周金贵家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人今日居然这般友好?又是送礼金又是称呼她为柳夫人……周金贵还叫她小桃?他们熟到这个地步了吗?此举意欲何为?
小桃红把口袋解开,发现里面全是白花花的碎银,怎么着也有好几斤的样子……小桃红把口袋递回去道:“周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存心来羞辱我们的吗?我们家虽然穷,却也不会贪图便宜,你也别让下人叫我柳夫人,我担待不起,这些银子劳烦周公子拿回去,若是嫌钱用不出去,你可以盖个粥棚,救济全县城的乞丐吧。”
周金贵一脸茫然不解,“你是怎么回事?我诚心来跟你们冰释前嫌,带了这么些礼金,你是不是嫌不够,我再让家丁回去拿就是。”
小桃红一时也拿不准周金贵是做戏还是真的,不禁叹了口气道:“周公子,若是诚心祝寿,你大可以买一些礼物就成,礼轻情意重,这些银子都能买我们这种小院子两三个了,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们不会收的。”
周金贵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一旁的大伯就凑了过来,一脸笑意道:“周公子是吧,我是小桃的大伯,您别介意,小桃她年纪轻,不懂得人情世故,既然是周公子的心意,那我就代我阿爹收下了,快入席吃饭吧,等会儿就凉了。”说着伸手从小桃红手里拿过那一袋银子,揽住周金贵往桌旁走,一边招呼大伯母道:“里秀,去给周公子添一副碗筷。”
大伯母喜笑颜开,“哎哎,我这就去。”
周金贵显然十分享受这种被人崇拜讨好的感觉,笑呵呵坐在男子那一桌,跟那些人高谈阔论,大伯自然一直附和。
小桃红还站在原地,一脸不是一脸,她此时恨不得不顾情面骂大伯一顿,这叫什么事?她前一刻还义正言辞说她们不贪图便宜,不会收周金贵那一袋银子的,后一刻她大伯冒出来收了周金贵的银子。
大伯只看见那一袋银子,却没有顾及她的颜面,这下让她把脸往哪儿搁?小桃红十分后悔说了那句“这些钱够买她们这种院子两三个了”,若不是她这样说,大伯压根不会知道那些是银子。
柳二郎看出小桃红脸色不对,赶紧走过去,悄声道:“小桃,别人的想法不重要,咱先还是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小桃红看了看那边其乐融融的一众人,叹了口气,“嗯。”她也知道只能先吃饭了,不然她还能怎样?于是两人又回到桌上把这顿饭吃完。
女人这边这一桌倒是吃得挺快的,男人那边就相对磨叽,一群人谈天说地还喝酒,菜都凉了,小桃红无法,只得又把菜热一下,让他们继续吃。
一群人一直吃到天色擦黑,爷爷看了看天色,就提议吃点饭然后移到一旁继续聊,不然菜又要凉了,麻烦的只能是小桃红。既然寿星发话,旁人也不能拂了爷爷的面子,也就呼呼啦啦退到一旁。
周金贵酒量实在算不上咋样,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神志不清,口中一直在嘟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酒品还不算差,除了一直嘟囔,脚下站不稳之外,没有其他过激的举动。
两个家丁费劲儿的架着周金贵,来向小桃红告辞,小桃红自是不会留他们,他们爱走就走,本就不应该来跟她们穷人家掺和。
转身的时候,小桃红终于听清楚了周金贵嘴里在嘟囔啥,原来一直在叫娘,还撒娇,说为什么别人都看他笑话,让他娘去收拾那些人。小桃红觉得有些好笑,这人都二十老几了,居然还这么撒娇。
随后张大婶儿和他儿子也起身告辞,大丁也回去了。因为就住斜对面,如花姐姐帮着小桃红他们把碗收拾干净才回家,毛小豆自然要等着如花姐姐一起,美名其曰天黑路暗,他身为男子,不能让如花姐姐一个人走夜路,得陪着。
柳二郎都被他逗笑了,喜欢别人就直说,何必这么好笑?想来如花姐姐也不是对毛小豆没感觉的,不然也不会任由毛小豆在四周这么烦人。想他当初脑子一梗就对小桃红说了自己的心意,然后就娶到了小桃红,所以有时候还是需要有点勇气迈出去,给自己也给别人一个机会,好歹没有遗憾。
所有人都走了,在场之人除了小桃红她们自家人之外,就只剩下金大锭了。明明天色已经差不多了,金大锭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还一直找话题,与大伯聊得热火朝天,大伯也一直热情的找话说。
小桃红都有些犯困了,奈何别人就是不走,别人上门给自家爷爷祝寿,你总不能赶人走吧?小桃红戳了戳柳二郎,想让他去暗示一下金大锭。
柳二郎还没行动,他们家的院子门哐啷一声猛的又被打开,出现在门外的还是周金贵。
唯一的区别是,此时周金贵是一个人回来的,他那两个家丁不见了踪影,周金贵身上带着伤,连滚带爬滚了进来,彼时贵气的藏青色衣袍好似被刀砍过,好几个口子,其中几个口子还渗着血丝。
☆、第93章
见此情景吓坏了在场的一众人,柳二郎赶紧把周金贵从地上拖起来,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周金贵好似还神志不清,除了一脸惊恐之外,眼睛都没有焦距。
小桃红伸手往周金贵脸上使劲儿拍了两巴掌,“你怎么了?你的家丁呢?”
周金贵这才大梦初醒般看向围着他的人,一把抱住柳二郎的手,顾不上小桃红打了他耳光便嚎啕大哭,“救命啊,有人要杀我,好吓人啊!手里拿着菜刀!”
这话让小桃红心头一凛,虽然现在不是光天化日而是月黑风高,但是这轩国怎么着也是有法律的,杀人要偿命,谁会冒险来杀周金贵?
阿品不耐烦道:“你看清楚了吗?会不会是你在发梦?喝那么多酒,晕晕乎乎你看得清个什么?别大惊小怪的,也许是你踩滑了摔了,谁会来杀你?杀你有好处吗?”
周金贵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是真的,你们要相信我,是真的有人要杀我,我的两个家丁都死了!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一直没说话的金大锭此时走过来,从柳二郎手里把周金贵揽过来扶着,一脸歉意的看向小桃红一家人,“真是对不住,这大好的日子平添晦气,我跟这小子的父辈有些交情,这事儿就让我来处理吧,我负责把他送回家里,你们就放心吧,就算真的有人要杀这侄儿,周家也会处理好的。”
既然有人自告奋勇来揽这个麻烦精,小桃红自然不会有意见,想来金大锭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周金贵,不把他安全带回家也无法跟周家交代,毕竟周金贵可是周家长房的宝贝疙瘩。
小桃红送着金大锭和周金贵出门,“那就麻烦金掌柜了。”顿了顿又道:“金掌柜还请等一下。”
金大锭闻言顿住,小桃红赶紧走进院子对着大伯道:“大伯,刚刚周金贵送的那一包银子呢?无功不受禄,我们不能收别人这么多钱。”
大伯一脸为难:“阿红,这钱是周公子送给阿爹的寿礼,咱们怎么好不收,那不是不给周公子面子吗?反正周公子这么有钱,他又愿意送给我们,我们拿一点也无所谓……”
“大伯!”大伯话还没说完小桃红便厉声打断了,顿了顿叹口气,“大伯,我们人穷志不能短,别人有钱是别人辛苦赚来的,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穷不代表我们能以此做借口为所欲为,凭什么别人有钱就得拿给我们?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在小桃红跟大伯争执的档口,爷爷已经把大伯收回去那袋银子拿了出来递给小桃红,看着大伯道:“大牛,阿红说得对,别人的只是别人的,凭什么你穷别人就该拿给你?咱还回去,无缘无故拿别人这么大笔钱,心里会不安的。”
大伯还想说些什么,小桃红却没有理会大伯,拿着那袋钱出门递给金大锭,道:“还得麻烦金掌柜一下,周公子他年轻,不知道父母赚钱困难,我们不能无缘无故拿别人这么多钱,还麻烦你帮忙拿回去还给他家一下。”
金大锭倒是没有推脱,直接接了过来,“成,我会转交的,这侄儿就是不成器,平时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小桃不要放在心上。”
小桃红点了点头,就目送金大锭扶着周金贵走远了。
转身回屋之后看到大伯一脸怒气与爷爷对峙,大伯母则站在大伯身后,其余的人只能站在一旁围观。小桃红正想上前问问到底怎么了,就听爷爷苍老的声音响起:“大牛,是阿爹没本事,没办法给你像周家那样的好日子,可是阿爹已经尽力了,你再怎么抱怨,阿爹也是有心无力。”
大伯声音突然提高,“你没本事给我多好的日子我抱怨了吗?可是我自己想过好一点你都要阻止,从小你就偏心,什么都让我让着二牛,好的好的都给他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没有那个福气享受,早八十年他就死了,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现在你还偏心阿红他们!阿红都已经嫁出去了,你还顾着她,她们都出息了,过上好日子了,我还在那山沟沟里连吃饭都成问题,我收点银子怎么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二牛!他是你亲兄弟……”爷爷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要反驳大伯说的哪一句话。
柳二郎看不下去,走过去扶着爷爷,看向大伯道:“大伯,按理说你是我长辈我不该说你什么,但是这话就有些过分了,父母给了我们一条命把我们拉扯长大就不错了,为什么还要要求父母给你什么好日子?”
大伯不耐烦道:“柳二郎你别说这些屁话,我听不懂大道理也不想听,你们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好不容易有人送钱上门,你们生怕我拿走了,赶紧就拿去还给别人,装什么好人?践踏别人你们偷着乐是不是?怪不得我说让阿利进城帮你们你一口就答应了,你是东家我们就是卖命的!”
“够了!”小桃红一声爆喝,感觉肺都气炸了,她以为大伯就是爱贪点小便宜,她还不知道原来大伯心里是这么想他们的,“大伯,你既然觉得我们是这样的人,那我们就是,我们就是见不得你好,你可以走了,二堂哥也用不着进城来帮我们了,我们一毛钱都不想给你们,别说一个月六钱银子,赶紧走吧,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大伯哽了一下,他没想到小桃红会直接承认他说的那些大帽子,他一直以为旁人都会反驳这些说他们不好的事情,努力洗白,激一激然后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一直的思维都是我弱我有理,我穷我有理,你这么有钱怎么不帮一下我们这些穷的?不帮就是没良心,自私,却没想过别人凭什么要帮你,别人的东西跟你有一文钱关系吗?
按小桃红的说法,这就是道德绑架,而她不吃这一套,既然你认为我这么恶劣,那就顺了你的心意好了,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谁是什么性子还不一清二楚?
在场其他人就想努力撇开这些不好的名头,除了阿品。
见大伯和大伯母没说话也不走,阿品忍不住道:“没听见我婶儿叫你们走吗?还愣在这干啥?等着我们践踏你,看你们笑话?骨气得很就赶紧走吧。”
柳大郎赶紧伸手扯了扯阿品,让他别说这种话,虽然很不待见这种人,但是这事儿说穿了也只能算张家的家务事,他们柳家人没参与过,也没有资格评判什么。
大伯等着爷爷或者在场其他人给他们两口子台阶下,奈何此次爷爷真的伤透了心,旁的柳家人也冷眼旁观,若不是不方便,恨不得上去踩两脚。
大伯把话说得太绝对,眼看已经没有台阶下了,只得哼了一声,“走就走,里秀我们走,这种亲戚没有也好!”
说完垮着个脸,下脚很重的往外走,小桃红在后面道:“大伯,劳烦您悠着点,就算你脚不疼我们家的院子可还要住呢。”
大伯恼怒的走出门外,大伯母跟着走了两步又停住脚,踌躇了一下转身对着小桃红道:“小桃红……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大伯他就是这糟脾气,说话有口无心的,你别放在心上,也帮忙安慰一下阿爹,让他别生你大伯的气了。”
大伯母这招温言软语道个歉,还能顺便洗白自己,以往真是屡试不爽,不过小桃红没有搭话,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没关系的,我不会放在心上?说我会帮忙说服爷爷不生你们的气?这些都是假的。
见大伯母还在说话,大伯不用听也知道大伯母在说什么,他们两口子以往都是这样的,他就算没台阶下也嘴硬,大伯母负责给他找台阶,于是两口子那感情是特别的好,都没有挣过嘴。
此时大伯就在门外怒气冲冲道:“里秀,还不快走,等着别人看我们笑话吗?跟这种亲戚有什么好说的?”大伯母歉意的朝着小桃红一大家子笑了笑,就跟了上去。
大伯和大伯母离开了,小桃红翻涌的怒气也平息了下来,看着爷爷通红的眼圈有些难受,她走过去跟爷爷坐在一起,“爷爷,对不起,我言辞太过激了一些,我不是故意要跟大伯吵的,只是……”小桃红也说不清个所以然,她只是不想爷爷难过而已。
爷爷抹了把脸,扯了扯嘴角,“爷爷知道,阿红你做得对,不怪你,这些年你大伯一直在怨我,是爷爷没本事,没让你奶奶过一天好日子,还没本事挣钱让儿子享福。”
“爷爷……人生在世就会有许多身不由己,不怪任何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命该贫苦的,就算家财万贯最终也会没有的,爷爷你早点睡吧,别想这么多。”小桃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爷爷,这种事情她没经历过,总之不应该抱怨父母,搬一些迷信的东西出来应该会有些作用吧?
爷爷点点头洗漱去睡觉了,也不知道小桃红的安慰有没有作用。
小桃红抱着安安坐在门口台阶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发呆,她前生没有父母,也没有过亲戚,不知道原来她一直渴望的亲戚是这么难相处,不管你怎么做,别人总是不满意。
柳二郎走过来把安安接过去,“睡了吧小桃,别想太多,你别多心,我套用一句刚刚大伯说的话,这种亲戚没有也罢,我终于知道当初你不想让二堂哥进城来帮忙是为什么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万一二堂哥也是这种性子,只怕我们的招牌该砸了。”
“睡吧,我不想太多,至少我这辈子的人生是完整的,经历了一般人都会经历的事情,我已经满足了。”
再来说大伯和大伯母,她们出门之后一直往巷子外面走,大伯已经没有了之前在小桃红他们家气焰嚣张的模样,反而有些垂头丧气,“里秀,你说阿利还能不能进城来阿红她们铺子帮忙了?”
大伯母伸手轻抚大伯的背,“大牛哥,这次我得说你一下了,你说话太严重了,反而起了反作用,虽然最后我跟小桃红叠了软,可是不知道别人还会不会跟我们家好了。这人有钱了,就巴不得跟我们这些穷酸亲戚断绝关系,生怕我们吃她的,怕我们给她丢人。”
大伯叹了口气,“这事儿也怪我,眼看到嘴的肥肉飞了,我一时有些气不过,那么一大袋银子啊!你没听说能买阿红她们住着那个院子两三个了吗?哪怕我们分得一半,也能买好多亩地了,指不定就能也搬到城里来住了。”
大伯母拍了大伯一巴掌,“别做梦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银子都还给那啥周公子了,你还能去要回来不成?还是想办法跟小桃红他们和好,让阿利进城,阿利长得好,要是娶了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咱们不也一样沾光?”
大伯还没说话,就听到旁边连接南关巷和新街巷的小道儿里有人说话,大伯母耳尖,悄声道:“大牛哥,这声音有点耳熟啊,好像是那个姓金的什么掌柜。”
大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姓金的掌柜,咱们在城里还认得别人吗?”
“哎呀,就是你们一桌吃饭,来给阿爹祝寿那个金掌柜,还说周公子是他侄儿,随礼金很多那个,他应该也很有钱。大半夜还在这说什么,咱们去听听,若是什么秘密,指不定很值钱呢。”
大伯也觉得很有道理,两人便蹑手蹑脚凑近小道,今夜天空有乌云遮盖,光线不好,只能勉强看得出金大锭粗壮的轮廓,另外一人就相对矮小干瘦,黑漆漆的一条,完全看不清楚是谁。
只能知道也是一个男子,因为他在质问金大锭,“你怎么回事?这么大好的机会,你单独送那个草包回家,完全可以趁其不备杀了他,一点力都不费。”
听说要杀人,吓得大伯和大伯母腿都快软了,却不动弹,火中取栗,这个消息一定特别值钱。
金大锭毫不恼怒,声音仿佛还带着轻笑,“子文兄且先莫急,我有一个更稳妥的法子,我已经怂恿了周金贵,他带着一身触目惊心的伤口,再从他口中说出来,比我们任何人去跟周子维说更有说服力。”
瘦小男子有些犹豫,“可……这事可行吗?若是直接宰了那小崽子,再布置一番,栽赃给柳家岂不是更稳妥,死无对证。也怪我失手,只宰了那小畜生的下人,让他给跑了,现在你放过了他,就算栽赃给柳家有什么用?他还是周家家主的继承人,我们有什么好处?岂不是白辛苦一场?那种草包怎么能做家主,只能怪他爹生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