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牛个子高看得远,指着远处的一丛花灯嚷道:“那边是鱼跃龙门灯,看不看?”
小庚骑在陆忠肩头,激动的响应:“要看!要看!”这小子一晚上就没消停过,虽然看灯心切,也担心被人挤掉,紧紧的抱着陆忠的头。
何思源正笑眯眯的跟小丁讲这些花灯的由来,小丁听的欢心,不知不觉挣脱小乙的手,指着不同的彩灯问何思源。
何思源年年都看灯会,这些彩灯早已如数家珍,耐心的讲解着,时而借着璀璨的灯火,偷看一眼小丁,总觉她眉目雅致,容颜秀美,比最美的花灯还美。
听张铁牛说鱼跃龙门灯,何思源又绘声绘色的讲起鱼跃龙门的传说来,小丁听得津津有味。
祁风对听故事没兴趣,对看彩灯也没兴趣,他只对拥挤的人群中专干扒窃之事的人有兴趣。周遭只要出现扒手,他便会趁乱给他一脚,抑或是推他一掌,那些扒手都是心虚之人,一旦被人警告,吓得赶紧挤到别处去了。
几人正在往鱼跃龙门灯挤去,不料前方有人高嚷着走水了,如晴空一声炸雷,拥挤的人群迅速慌乱起来,人往往在意识到危险时,本能会选择奔跑、逃生,会因为恐惧而慌不择路,如无头苍蝇四处乱窜,一瞬间尖叫声、呼喊声、哭声、求救声、此起彼伏,奔跑的、闪躲的、撞一起的、倒地的、数不胜数。
两边的商铺有的速度抬出水桶把门前的花灯扑灭,然后紧闭铺门,透过一扇小窗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有的商铺掌柜伙计则吓得跟其它人一起往外跑。
许武和张铁牛反应迅速,赶紧后退护住身后几人,双臂展开格挡拥挤慌乱的人群。
祁山也大跨步上前,指挥道:“左边,如意当铺旁边有个小巷子。”
许武和张铁牛赶紧往左边开路。奈何人多又乱,两人被挤的乱了阵型,祁山急的上前帮着开路,大喝道:“跟上!”
余粮紧紧拉住小乙,生怕她被人群挤散,陆忠也把小庚抱在怀里,陆勇牵着王冬梅。祁风见一个扒手正趁乱明抢。气的上去就是一脚,等他回头保护小丁时,发现拥挤的人群已经把他和小丁、何思源隔开了。
祁风吓得赶紧往他俩身边挤。奈何人群如潮,等他挤过去,小丁和何思源已经不见踪迹。
祁风彻底傻了,只觉头嗡嗡作响。各种声响像是耳畔的幻听,忽近忽远;只觉眼睛模糊起来。眼前慌乱的人都扭曲成不同的线条,看不真切!他不停的晃动脑袋,不停的搓揉眼睛,不停的跳着高喊小丁的名字。不停的把挡道的人推开,四周都是人头,根本知两人被挤到何处去了。
陆小乙等人在祁山的带领下。终于挤到如意当铺门前,旁边的小巷子很窄。不是街道,而是两栋房屋间的小间隔。小巷子口被一方木栅栏格挡,平日里是静止通行的。
张铁牛大喝道:“闪开!”冲过去对着栅栏上的木栓一踹,可怜的栅栏整体向后倒去。
众人都闪进小巷子里,发现少了三人,祁山直觉不好,骂道:“这个兔崽子!”
陆小乙也吓住了,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惧意,一千个一万个后悔从四面八方涌入脑海,后悔跟来看灯会,后悔没有一直牵着小丁的手,后悔重心都偏向余粮忽略了小丁,更后悔让祁风这个二货来照看小丁,有很多很多的后悔,说不出口,却滑出两行清泪扑簌簌往下流。
这是古代,这是踩踏现场,也是走水现场,一个娇娇小小乖乖巧巧的十岁小姑娘,一旦被人挤倒在地,后果不堪设想,一旦被人强行拐去,迎接小丁将是不堪的命运。若是祁风在她身边还好些,若是那个何思源在身旁,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富家少年郎,如何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护住小丁周全?尤其是这样的危急关头,又怎能保证他不自顾自逃命去。
陆小乙吓得脸色惨白身如筛糠,陆忠把小庚交给陆勇抱着,“我去找!”
余粮也着急道:“我也去!”其他几人也嚷嚷着要去寻人。
祁山尽管心里没底,还是尽量安抚,“不急不急,风儿跟他们在一起,不会有事的。”然后对许、张二人道:“看火光走水并不严重,许武你带他们从小巷子穿过去,先回商铺去。”
陆小乙急道:“不,不能先回商铺,咱们去何氏布庄等,不把小丁找到,回去不能跟我娘交代。”
“那好,事不宜迟,许武和陆勇负责这边,铁牛和陆老弟跟我走,一会何氏布庄汇合!”祁山说完带人冲入拥挤的人群。
小庚也反应过来,哇哇大哭起来,嚷嚷着要二姐,陆勇抱着他轻声的哄着。
陆小乙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好害怕小丁丢了,不敢去想她娘知道后会怎样,余粮默默的牵着她,一直没有松开,直到王冬梅走过来,把小乙圈在怀里,余粮才轻轻的松开手。
陆小乙哽咽道:“小婶,小丁丢了。”
王冬梅安抚她:“别怕,小丁机灵着呢!再者,那何家少爷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有他在小丁身边不会有事的。”
陆小乙心头又燃起一簇希望之火,祈祷何思源能把小丁安全的带出去。转念又想到何思源势单力薄,根本抵挡不住惊慌的人群,陆小乙心底那簇希望之火又灭下去。
就这样反反复复时好时坏的想着、焦急着、盼望着、担忧着,木然的跟着许武穿出小巷子,来到与西大街相邻的一条小街上。几人就这样默默的等着,也不知等了多久,徐武又才带着他们穿回西大街往最把头的何氏布庄走去。
先前还热闹喧哗的西大街,此时凌乱不堪,那些摆在街道上的花灯被人挤倒,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人群踩踏熄灭,那些挂在高处的花灯幸免于难,依旧玲珑璀璨的悬在高处。
两边的商铺多年来积攒了丰厚的灯会经验,高处的花灯必须高挂,店铺前的花灯保持足够的距离,且铺内储备足够清水,灯会虽热闹,但命更重要。
可四面八方来看灯会的人却是盲目的,一旦引发慌乱,就会慌不择路四处逃散。
此时的西大街只留下一些伤者原地**,还有一些倒地不起伤者,也不知还有气否?有的商家派伙计出来帮扶伤者,也有人急着去请大夫,穿皂色衣衫的差役已经陆续过来,想必这次突发的恐慌事件已经引起了官员的主意。
☆、第176章
西大街上凌乱不堪,到处都是踩烂的花灯,到处都是水渍,到处都是伤者,还有返回来寻人的悲者。
陆小乙茫然的走在街道上,好几次被脚下零散的花灯骨架拌着,若不是余粮眼快手疾,她不知摔了几次。记忆里不长的一段街道,如今竟漫长如斯,她不知道等在何氏布庄里的会是谁,心里很害怕,却又充满希冀。
再长的路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远远瞧见何氏布庄外被花灯照亮的招牌幡子,陆小乙感觉双腿如同灌铅,竟不敢再向前一步。
王冬梅安慰道:“别怕,小丁兴许就在布庄里等着咱们呢!”
安慰的话没有一丝效用,因为布庄紧闭的大门给了陆小乙当头一棒,她疯了似得冲上去,拍打着布庄的大门,“开门啊开开门!小丁小丁你在里面吗?”
隔了好一会儿,店门才开一尺宽,一个小伙计探头道:“本店打烊了。”
小乙担心小伙计突然关门,赶紧把手伸进门框里,“小哥,劳烦问一句,何家三公子有没有来过?有没有见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比我矮半头,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
小伙计摇头道:“三少爷下午离开后就没再来过店里,我也没见过什么大眼睛小姑娘,不好意思,我要关门了,劳烦姑娘把手拿开,谨防夹伤!”
小乙还不死心,抓着门框问道:“真没见一个大眼睛小姑娘吗?就是有人嚷嚷走水的时候!”
小伙计继续摇头,对小乙还算有耐心,解释道:“今天真是倒霉,原想着灯会晚点打烊多卖几尺布,却不知谁诈呼走水。人群一恐慌客人全跑了,我们也赶紧关了门。要不是看街上安静了,随你怎么敲我也不会开门的。”
陆小乙只觉双腿发软,依着门框瘫坐在地,小伙子吓了一跳,嚷嚷着:“诶!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别赖上我啊!”
余粮赶紧上去扶住小乙,见王冬梅过来。顺势交给她搀扶着。给小伙计拱手道:“打扰了。”
小伙子客气的点头,快速把门关上。
几人也不离开,站在布庄门外继续等着。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祁山他们,希望能把小丁带回来。
最先回来的是张铁牛,只见他衣衫凌乱发髻松散,一只鞋子不见踪影。想必在慌乱的人群中费了大力气寻人,陆小乙悲伤道:“张叔。没找到吗?”
张铁牛摇头,“我把西大街翻了两遍,没见着人。”
陆小乙只觉脑袋里一懵,有种眩晕的感觉。扶着王冬梅站定,苦笑道:“劳烦张叔了。”
张铁牛脸色沉重,“我再去找。”
余粮道:“张叔。我去吧,你歇会儿。”不待张铁牛回答。迅速对小乙说了句:“别怕。”便往凌乱的街道上奔去。
许武也跟张铁牛交代一番,也寻人去了。
陆忠回来时已经快疯了,祁山一声不吭的陪在一旁,后面远远的跟着祁风。
祁风半边脸颊通红,有明显的几根指印,兴许是耳光的力度太大,他嘴唇被牙齿磕破,下巴和白色衣襟上沾着几点血污,一身衣衫更是破烂不堪,光着两只脚,模样十分狼狈,见众人看过来,祁风羞愧的低下头。
小庚哽咽着问陆忠:“爹,我二姐呢!”
陆忠擦了一把眼泪,说不出话来,小庚又问祁风:“风哥哥,我二姐呢?不是你看着她吗?”
祁风头垂的更低了。
陆小乙很想上去锤他踢他打他咬他,可她现在没有力气,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爹都几近崩溃,更别说她娘了,一旦得知小丁走失,惊了胎气后果不堪设想。
祁山回头朝祁风骂道:“躲在后面干啥?滚到前面来!”
祁风默默的走上前,跪倒在陆忠跟前,“陆叔,我对不起你,我没看住小丁。”
祁山上去就是一脚,“老子告诉你,小虾儿若是丢了,你就给老子滚,啥时找回小虾儿啥时再回来!”
祁风被踹倒在地,又默默的跪正。
“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平日里咋咋呼呼无所谓,做事的时候给老子动动脑子,用点心!你他妈的一直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心眼都被狗吃了!”祁山越骂越气,对着祁风的肩膀又是一脚。
祁风沉默不言,身上这点疼痛哪里比得上心里的悔恨。
陆忠和张铁牛上前拉住祁山,陆忠心底悲痛,劝人的话说不出口,张铁牛道:“当家的,许武和粮子也去找了,兴许他们能找到。”
祁山沉重道:“我们几个把周围几条街都找完了,他们找到的希望不大。”
张铁牛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地上的伤者我都翻看了,并无小丁和何家小子,若是被人趁乱拐走了,一定还在城里,咱明天早上咱守在城门口,给负责检查兵差打点些银钱,让他们帮着检查一番。”
陆小乙猛然想起何家小子,赶忙道:“张叔,你们去何府问了没?那何家少爷回去了没?”
几人都摇头,祁山拍腿道:“只顾着找人了,忘了去何府看看,万一那小子把小丁带去何府了呢!”
祁风立即道:“我去趟何府。”说完起身,光着脚迅速往何府方向跑去。
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这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的感觉最是熬人,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消息是好是坏。
祁山给张铁牛安排道:“咱不管何家小子如何,等祁风回来,若小虾儿还没找到,咱就趁夜找以前那些镖局里的朋友帮忙,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只要人还在城里就一定能找到。”
张铁牛骂道:“妈的,要让我逮着是谁劫了人,老子把他剁成肉泥!”
众人皆沉寂。唯张铁牛在辱骂。
夜已深,彻骨寒。一轮明月升到中天,清亮的银辉洒下来,哪管你人世间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