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萧瑟的寒冬里,挂满白幡凄冷的宅院,肃穆的灵堂中摆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木,棺木前的火盆里,焚化的纸灰时而被气流翻卷而起,如灰黑的枯蝶在做最后的起舞。
孝子孝孙们跪在一旁悲哭,一声声凄婉的哀乐响起,前来吊唁之人见到此情此景,都潸然泪下。
来吊唁的人很多。除了同村的乡邻,大房这边有甲薇的夫家、丙榆媳妇的娘家人、陆老太的远亲,甚至在书屋里就读的外村学子也带着家人前来吊唁。二房这边有玉兰的娘家人、王冬梅的娘家人、陆莲的夫家以及祁山等人。
周老先生也来了,帮忙看坟地的时候,哭得背过气去,吓的陆忠赶紧掐他人中,周老先生缓过气来。摆手道:“无妨无妨。我命数不到,死不了。”
毕竟是陆老太的丧礼,周老先生再出事。陆家人可担不起责任,等周老先生情绪稳定了,陆忠亲自驾车把他缓缓的送回周家坨。
停灵三天,第四日一早。村里人都来给陆老太送行。
陆小乙看着一锹一锹的黄土浇到棺木上,直到棺木完全被黄土遮住。最终变成一个圆圆的土堆。
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安葬于此,陪伴她的只有一块冰冷的石碑。
寒风乍起,白色的纸幡纷飞。白色的纸钱飘转,逝者已逝,生者还要继续生活。
陆家人的日子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陆小乙心情抑郁。余粮也高兴不起来,卖了些香蜡纸钱。带小乙去祭拜了故去的爹娘,在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后,余粮的心情才逐渐好转。
待到七七四十九日满,丧事才算彻底办完。
日子也进入腊月,书屋休了课,干粮生意也歇了业。
这日,祁风提着四只猪蹄不请自来,进院就大大咧咧把猪蹄丢给陆小乙,“余家媳妇,整几个菜来吃。”
陆小乙最不喜欢打理猪蹄,蹄壳和蹄丫子里的猪毛最难收拾,顿时黑着脸不乐意,“你来干啥?”
祁风挑眉,“我提了礼的?”
“我问你来干啥?”
祁风哼了一声,“不告诉你。”然后对余粮道:“我在你这儿住几天。”
余粮和小乙二人世界过惯了,猛地多出一个祁风,尽管心里有些不适,还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祁风主动道:“走,咱两进屋细谈。”
余粮问:“有急事?”
祁风摇头。
“那你等着,我先帮媳妇把猪蹄收拾出来。”
瞧瞧,为什么余粮能娶到媳妇,祁风却是光棍,这就是差距。
陆小乙斜睨了祁风一眼,“学着点!”
祁风果然跟着余粮学习收拾猪蹄,陆小乙无语了,他让祁风学的是体贴之术,而不是收拾猪蹄的方法,算了算了,脑子不开窍,等他有了媳妇自然就懂了。
余粮和祁风搭手,很快,一股烧猪毛的焦味扑鼻而来,惹得黑虎和狸花猫又呱噪起来,汪汪汪喵喵喵叫个不停。
祁风使坏,把烧黄的蹄壳敲下来,丢给黑虎和狸花猫。
黑虎这只傻狗,有着中华田园犬强悍的消化能力,舌头一卷,把蹄壳捞进嘴里,吧唧吧唧大嚼起来。
狸花猫却是高傲的,闻了闻蹄壳,嫌弃的甩甩头,伸出肉爪子把蹄壳掀翻,嫌弃的瞅了祁风一眼,走开了。
祁风笑道:“哟呵,这猫挺拽的。”
余粮提醒道:“你别惹它,它挠人的。”
祁风当初不听劝被小灰灰咬,如今学聪明了,只远远盯着狸花猫看,跟它保持足够的距离。
陆小乙去菜窖取了些红萝卜,操刀剁了四只猪蹄,烧出整整一大盆儿。本想留出一半当晚饭,谁想祁风跟牢房里刚放出来的一样,吃起肉来动作吓人。
陆小乙道:“喂喂,你多久没吃肉了。”
祁风叫苦,“别提了,自从青姨怀孕,张叔就不让她做饭了,换成青姨的大嫂来做,哎哟,我真怀疑她有颤抖病,随时都在发抖似得,尤其是放调料的时候,一抖一勺盐,再抖又是一勺盐,炒出来的菜咸的没法吃。”
“祁叔他们怎么办?”
“用开水泡过再吃呗,怎么说都比自己做饭强。”
泡过水了能好吃吗?这也太凑合了吧,陆小乙为祁山等人鞠一把同情的泪,问道:“青姨怎么办?她怀着孩子呢,不能吃太咸。”
“张叔给她开小灶。”祁风说完思索片刻,对陆小乙道:“张叔听你的话,下次你帮我劝劝他,让那婶子回去吧,我担心她胆子被吓破,白白丢了性命。”
祁风说的虽然夸张,但也不无道理,陆小乙点头应下,又问祁风:“你跑来咱家不会只因为饭菜难吃吧?”
余粮笑道:“能让他跑路,只有两件事,一是回老家,二是亲事,说吧,是哪条?”
祁风两眼放光,给余粮夹一块猪蹄,“还是你懂我。”
陆小乙想起祁山说过找十个八个媒婆给祁风说亲,莫不是姑娘太多把祁风吓跑路了?
祁风跟余粮和小乙熟络,也不隐瞒,苦笑道:“别提了,自从你两成亲,我爹一着急,回城便找了好几个媒婆帮我说亲,咱家的门槛都被她们踏坏了。”
陆小乙激动道:“有合适的没?”
祁风苦笑:“我跟粮子同岁,他年中,我年尾,瞧瞧,如今正值年尾,我已经满满二十一了,我自己不觉得,媒婆却觉得掉价,给我介绍的尽是些歪瓜裂枣,我挑都懒得挑,让给许叔挑去了。”
陆小乙持怀疑态度,“歪瓜裂枣不至于吧?”
余粮道:“看不上而已,那也不至于躲出来吧。”
祁风摆手,“不躲不行啊,我爹如今魔障了,只要是个女的,他都要去打探一番,他相中了还让我去看,你说,你那眼光看中的,我能看上吗?哎!我实在是怕他了,索性出来躲清净。”
陆小乙贼笑道:“风哥,你说你爹会不会儿媳妇没挑成,给自己挑个小媳妇回来?”
祁风眼睛眯了眯,摸着下巴咂摸一番,点头道:“这个很有可能哦。”
余粮认真道:“祁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若想续弦早续了。别看他平日里爱咋呼,心里还是挂念故去的祁婶的。我曾见过他拿着祁婶的牌位一脸忧伤的模样,从那时起,我便坚信祁叔不会续弦。”
祁风楞了楞神,傻呆呆的望着余粮,因为余粮说的这些话是他从未想过的,余粮说的那个场景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只知道跟他爹吵吵闹闹,他只知道他爹永远是大大咧咧乐乐呵呵,他便以为他爹就是这样的人了。
他从来没真正去了解过他爹,甚至连他爹对他娘的感情,都没有一个外人看的透彻,祁风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和自责,连美味的红烧猪蹄也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第243章
自从余粮提及祁山长情的话题后,祁风心生愧疚,恹恹不食。
陆小乙和余粮对视一眼,心里明白几分,也不劝他,由着他慢慢想通。
祁风的性子,注定他厌食不长久,若要具体加个期限,那就是一顿饭的时间。
到了晚上,他的胃口又奇迹般的复原了。
尤其是在窥探到陆小乙的存肉小库房时,祁风的双眼里顿时迸发出两簇耀眼的绿光。
陆小乙只觉自家储藏室的腌肉干鱼好似被饿狼盯上,时刻都面临着被吃掉的危险,不由警铃大作,在储藏室的门上又加了一把锁,钥匙更是贴身放着。
每当陆小乙进储藏室时,祁风总默默的站在门口,以一种看小气鬼的眼光看着她,如此几天,陆小乙终于怒了,威胁道:“你再这样盯着我家的肉看,我就把你赶回去。”
祁风瘪嘴,对余粮道:“瞧瞧,这就是你娶的媳妇,抠抠索索的不给肉吃就算了,还要赶人走,你个大男人管还是不管?”
余粮笑着说:“媳妇当家。”
“喂,咱两可是光屁股玩到大的发小,你别做出有了媳妇忘了兄弟的事啊!”祁风嚷嚷起来。
陆小乙不搭理他,把一排排野兔野鸡和干鱼细数一遍,然后拍拍手,出门,上锁,再上锁。
祁风瞪着两手空空的小乙,气道:“你没拿肉?”
“拿肉干嘛?”陆小乙挑眉。
“吃呀?有客人在,理应好酒好肉的招待才是。”祁风指着自己这位客人激动道。
陆小乙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跟粮哥是发小吗?发小是自己人,而非客人,懂吗?”
祁风气的咬牙。抱怨道:“抠门!”
陆小乙也气鼓鼓的嚷道:“你来咱家五天不到,咱家的腌肉都被快被你吃光了。”
祁风指着紧闭的储藏室,“哇,你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里面挂那么多腌肉,你却说吃光了。”继而又为自己鸣不平:“再说了,肉又不是全部进了我的肚子。你和粮子也很能吃好不好!”
余粮笑着解释道:“风子。你别跟小乙斗嘴了,这些腌肉干鱼是要当年礼送出去的,岳家、外祖家和你们商铺都不能落下。”
祁风横了小乙一眼。“早说嘛,非要做出一副抠门模样,哼,我明天就跟粮子进山打猎去。以我的身手,猎它一堆兔子回来吃个够。”
陆小乙鼓掌。“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要是连黑虎都比不过,我可要笑话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