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续弦[种田]

续弦[种田]_分节阅读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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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孩儿随娘姓,仿佛李慕是张家半个上门女婿似的,若真这样做了的话,李张两家可就会被村里人当成笑话了,不过李老太太有些顾不上这些了。刘兰娘闻说此言大吃一惊,错愕半晌,待见李老太太并无玩笑之意,眉头拧得更紧了。依李家在这小村子里的地位,李老太太大可不必如此,莫不成有什么隐情在里面?

    李老太太原本以为,自己都将话说到这样的份儿上了,张家总该放下心来了吧,更甚者,该对自己感恩于心才是。她品了品茶,一举一动不似村妇般忙活,反而透露着一股子优雅出来,嘴角擒上了笑。

    兰娘却是一狠心,嚯地一声,跪在了李老太太面前。

    饶是李老太太都被虎了一跳,忙起身,避让开兰娘正面之处,道:“哎呀!亲家母,你这是!你这是……”

    “亲家母,事已至此,我还是照实说了罢。”兰娘说着,唰地一声流了泪下来,“我那苦命的秋月走得早,我那夏荷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啊,老天爷究竟为何要这般对我张家,我张家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我那小女儿、小心肝儿……她……她是个……石女……”

    说到这最后,兰娘已然将声沉了下去,嗫嚅出了最后两个字,几乎不可辨,李老太太年纪大了,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亲家母……你是说……?”

    “我那夏荷,她是个石女呀!”刘兰娘嚎啕大哭。

    李老太太活了这般年纪了,也曾听闻过有关石女的事,那些可怜的女子不能行房事,嫁不得人,即便是有了夫家,也往往会被休弃。乍闻那瞧着活泼伶俐的张夏荷居然有如此隐疾,李老太太一时怜悯,而后却猛然间想到,这不正意味着,夏荷此生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若是娶她回家,她必定会更加细心地照料小金宝吗?

    想到这一层,李老太太温声劝道:“亲家母,我倒是觉得,你这更应将夏荷给我儿了。我可以保证,只要夏荷好好照料金宝,我儿定不会负了夏荷。等将来,金宝大了,也定教他养奉你们,只要不少我老太婆一口吃的,定不会短了你们的衣食!”

    闻到李老太太此言,刘兰娘的泪猛地收了回去,愣怔地瞧了李老太太一眼,忙垂下头去,暗自嘀咕,究竟为何李老太太会如此优待张家,竟说得出这般的话来,只为了求娶夏荷呢?

    若不是夏荷的秘密,她早便答应下了……刘兰娘在心底里一声叹息,擦了擦眼泪,喏喏道:“只是……只是这样的话……太耽搁秋月她姑爷了……您李家家大业大,怎能只得金宝这一个孩儿?”

    却不曾料到一直温和待人的李老太太忽然皱了眉,道是:“亲家母,若是你应了,当初求娶秋月时给你家的那两亩地,我到衙门里去过明户与你家,再添上三亩。”她话中一顿,又道,“若是不应……你可莫怪我,那我只能将张家的地,都收回来了。”

    刘兰娘不曾料到李老太太会撂下这般狠话,这下子是真哭不出来了,亦不敢再拒绝下去,只好嗫嚅道是:“这……我……我回家同我当家的商量下去……”

    李老太太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刘兰娘则仿似是受了惊似的,忙跑了。

    等她回到家时,夏荷同张家当家的张十一都已回来了。张十一背着手倒是没说什么,夏荷揉了揉肚子,发出咕咕的可怜巴巴的叫声,哪怕她并未说些什么,都教兰娘心疼得不行。

    兰娘先将李家的事搁在了一旁,并不打算教夏荷知晓,往院角的炉灶旁走,顺手扯过了夏荷,瞧她胸前平平的样子,拍了把她的脑袋,责怪道是:“娘不是教你说,好女儿不能将这存粮吃干净么,怎地你又将那馒头都吃光了?”

    夏荷辩解道是:“娘,孩儿是回了家之后,见您还没回来,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这才吃了的,没教外人瞧见,只有爹知道。”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哪里有个十五岁的女孩的模样?

    实则上夏荷正是个男儿,只是自小被当作女儿养,他自己并不知晓这一点罢了。

    兰娘一声叹息,只得拿了两个新馒头出来,塞给夏荷,不置一言。

    夏荷瞧了一眼新得的馒头,嘀咕道:“娘您做的馒头,怎地又小了一圈?”他估摸着,这次顶多够自己吃上三日吧,这还是得省着吃。

    兰娘讷讷:“唉,还不知道,过阵子,咱们家吃不吃得上这馒头呢。”

    “娘亲?”夏荷瞧了兰娘一眼,怎么觉得娘今日似乎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她自个儿回家到刚刚的这段功夫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荷能瞧得出兰娘有心事来,同兰娘共患难过的张十一自然也看出来了。猜想也许是兰娘不想叫夏荷知道这件事,张十一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招呼着兰娘快些做饭。一家三口随意吃完后,张十一沉着脸,对夏荷道是:“夏荷,你今日又非要同你娘亲下地,功课都落下了,赶紧回你屋里去,趁着日头还没全落。”

    夏荷正想张口辩解,瞧自家爹娘都不理会自己的模样,脑袋转了转,莫不是他们要商讨些什么?只是毕竟担心兰娘,夏荷极快地答应了爹,往自己屋子里一躲,却并不去做功课,而是又悄悄地贴在门边,努力分辨着门外头,兰娘要对张十一说些什么。

    第3章 〇叁 馒头

    兰娘见夏荷回了屋了,泪便流了下来,同张十一道:“秋月她婆婆,想娶咱家夏荷。”

    “这……你可曾回绝了?”张十一问道。

    兰娘点了点头,大哭起来:“但是,李老太太她说,若是咱们不答应,要将咱们的地都收回去呀。——当家的,你说,咱们这才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怎地摊上了这般的事!”

    张十一听罢,气得他狠狠地拍了院中的破旧桌子,呵道:“这……欺人太甚!我原本以为李夫人是个好相与的,怎地……”

    话要说回当初李老太太愿意用两亩上好的良田作聘,求娶秋月那时。本该当是就将过户手续办了,将地划到张家名下的,只是闵朝有规定,这村里的田地间过户,均需要村长作保,亲自带人去县城才行。这一任的村长乃是李老太太的本家,实则上安乐村里有半数的人家都姓李,是这里的大家了,拐弯抹角地也有些亲戚关系。这村长反倒比李老太太更心疼那两亩地,仿佛李老太太要给的是他自家的地似的,把宗族给搬了出来当借口,并不肯给两家过户。李老太太气得不轻,曾一度想教李慕送信,叫她那远在帝都梁京当官的小叔子回来评理。

    那时还是张十一见事情闹了起来,顾虑着自家已经在安乐村扎根落户了,不想同村长闹得太僵,劝说的李老太太,能将那两亩地给他张家种他们已经十分感激了,既然村长不同意,不过户便是了。张十一敢这般说,也是考量过的,觉得李老太太不似这村中某些人似的小家子气,为人又和善,就连地租收得都比旁人低一成,是不会要了自己的女儿还贪了地的。

    夏荷明明白白地听到的头一句,就是自家父亲的这声吼。张父顶多是对子女严厉了点,尤其是对不似两个姐姐那般温婉大方的自己,却并不会扯着嗓子说话,看样子真是气急了。

    “呜,明明我同老太太说,咱们家夏荷是个石女,她怎么就瞧上咱们家夏荷了呢。”兰娘伏在桌子上,做了娘亲的女人往往都是坚强的,然而这几个月她却流了太多的泪,好不容易将为秋月而流的泪擦干了,又出了夏荷这档子的事儿。

    张十一蹙眉,问道:“之前呢,那老太太说了什么?”

    “倒是没什么,就是说,可怜金宝小小年纪没了娘亲,不想他吃后娘的苦,觉得夏荷怎地也是金宝的亲姨,比旁人的姑娘要强。”兰娘重复了李老太太的话。

    “哼!”张十一又拍了桌子,“是以为咱们夏荷没了自己的亲儿子,只能好好待金宝了?”

    兰娘却不这么想:“就算李老太太再疼金宝,也犯不着这样吧。再给秋月她姑爷寻门亲,总还会有孙儿的呀。”

    张十一摇头,冷哼道是:“那李慕可是要走科举的,又在梁京有亲叔叔铺路,指不定以后当了官,打算着多纳几门美妾呢。”

    兰娘却擦了擦眼泪,对着自己患难与共的夫君叹道:“不能是如此吧,你啊,总是惯常将人想坏。”像是张十一曾经有过这般行事似的。

    张十一被家里头的这么说,尴尬地干咳一声,倒是不肯认错:“你怎么知道这次我猜的还是不对呢?再说,这是能耽误了夏荷一辈子的事,能用来赌那李家人的良心么!哼,大不了咱们家再逃难去!这屋子不要了,有你和孩子们才是咱们的家。”

    兰娘点点头,目光坚毅了起来。她是吃过苦的人,倒是不怕再吃一回苦,总比教夏荷嫁过去要强。若不是不能叫旁人知道夏荷是个男孩子……唉,要是李家真的逼嫁了,把他们家的夏荷抬回去,却发现他是个男孩儿,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只可惜秋月已然葬在了李家的祖坟中,冬梅也成了家,眼看着今年要诞下第二个孩儿了,当年他们逃离那里时带着三个孩子来的,如今却只能带着夏荷一个走。哪个孩子都是兰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是这么想着,她就一阵心疼。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只是抓着彼此的手,瞧岁月在原本修长的手上刻下了多少痕迹,握在手心里时却依旧是当年的温暖。

    夏荷在屋子里头模模糊糊地听了个大概,从那零碎的话语里,猜测着,莫不是自家姐夫想要续弦,瞧上了自己?小儿郎从小被当作女儿抚养,瞧着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姐姐们一个个出嫁了,夏荷倒是能很平静地接受自己也早晚有许人的那一天的这个事实,只是素日里他并不爱提这件事,不想去想,某一天自己到了另一个家里去,伺候旁人的父母,有了自己的子孙环绕,却只能像两个姐姐一般,多回娘家几趟都要被旁人指指点点这件事。

    但此时李老太太为了教自己嫁过去,甚至说了威胁的话,叫自家爹娘想带着自己再去逃难……夏荷立时念起了爹爹算不得硬朗的身子骨,和娘那一身的病痛,心知这都是当年逃难时落下的病根,现在年纪又大了,他哪里舍得自家爹娘再吃一回这般的苦呢。

    这么想着,他推开了门。

    张十一和刘兰娘都未曾料到夏荷的门会咿呀一声被推开,猛地挣开了刚刚还叠在一块儿的手,努力在儿子面前摆出端正的模样来。

    张十一问道:“你这是功课做完了?”

    夏荷却不谈功课的问题,道是:“爹,娘,孩儿愿意嫁到李家,你们不要再逃难了,孩儿怕您二位再落下什么病来,孩儿可还指望着奉养你们到八十岁呢。”

    他快步走到了爹娘中间,一手拽着爹,一手握着娘,眸色中透露着浓浓的担心,“再者说,离了大姐二姐,您二位也会舍不得呀。”

    兰娘好不容易收住了泪,瞧见夏荷这乖巧的模样,眼圈又是一红,嗔骂道:“这孩子,若是爹娘都活到了八十岁,你可又该嫌弃我们是老不死了。”

    “怎么会呢,娘。”夏荷道是,揽着自家娘的胳膊。

    兰娘拍了拍怀中的小儿子,想他自小坎坷的命途,心头发紧。偏偏这一切又不能对夏荷诉说,唉,再等三年就好了。

    夏荷见自家娘又要哭出来的样子,眼珠子一转,卖痴道:“娘,更何况,嫁到李家去也不是没好,当初二姐嫁过去的时候,你不是说,李家的女人,能每日都得两个新鲜的白面馒头么。”

    兰娘听夏荷这般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张十一是知晓自家娘子这十五年来,为了瞒过旁人、还要瞒过夏荷自己,编排出了多少故事,还教秋月和冬梅两个人配合着,说什么女儿家都是要吃苦的,当娘的舍不得女儿吃苦,都会让她们藏两个馒头这类的话,颇有几分尴尬,却也心疼兰娘和夏荷,不由得愈发自责了起来。只是这些陈年往事夏荷都是一点也不知晓的,他只知道自家娘亲笑了,尽管眼底里还有苦,但也是好的趋势。

    为了能让爹娘活得好,只是叫他嫁人而已,他不怕的。

    张十一又把夏荷打发走了,不让他赖在兰娘身边,摆出严厉的模样,又说教他别忘了今日还要做功课呢。这一回不敢再在院子里说了,生怕那小机灵鬼再偷听,张十一将兰娘拉进屋子里,商量明日要不要再去李老太太家一趟。

    那几亩地他们是不要的,最好能换教李老夫人答应下来,假作夏荷是个石女,不许李慕碰他。等三年后,可以说了,夫妻两个人再去跟李老夫人请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想那李老太太会体谅他们的,反正夏荷是个男儿,又不能真作了李慕的妻子。如若那时候李老太太再生气了,要收回他们现在租的那几亩薄地,他们再作打算吧。反正他们刚逃到安乐村那阵儿赶上大赦,一家子的户籍已经落在此处了,饶是李家再是大户也不能轻易地赶自己一家走。去山坡上开几亩荒地也能吃上饭,不过是累了些,总比逃难要好上许多。

    商量完了后,夫妻两个放下心来,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李老太太并不意外张家会兢兢战战地答应将夏荷出嫁,虽说是有些奇怪,他们为何会宁可舍了自己许的四亩上等田,换自己一个不教慕儿碰夏荷,让小夫妻两个分房而居的许诺。想也是怕夏荷受伤吧,可怜天下父母心,李老太太并不是个真的狠心人,这么想着,就把张家夫妇的条件答应了下来,并且叫他们放心种着那四亩地,她还不至于舍不得这身外之物。

    之后皆大欢喜,宋媒婆被叫来,在两家间转上一转,把样子作全了,婚期便定了下来。毕竟只是续弦,李家并无大办的意思,日子也定得紧,只巴巴地盼望着早日把夏荷接来。

    转眼就到了夏荷要成亲的日子,这日一大早兰娘便把夏荷叫了起来,塞两个新蒸得松软的馒头到他怀里,瞧自家儿子睡眼惺忪的模样,兰娘还是颇有几分担心,万一被李家人瞧出来自家儿子不是个真娘子,那该怎么办?

    她面容严肃,叮嘱夏荷:“娘之前教你的可曾记住了?”

    旁人家要嫁女儿,都会叫做娘的把女儿叫到一边,低声叮嘱些那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兰娘却不提那房中之术,她要嘱咐夏荷的可是另一件事。

    手中捧着馒头,夏荷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欢快地回答娘亲:“记得!要拿馒头得自己悄悄去灶上拿,不能叫夫家人看见!——娘,爹不是说过,‘不告而取,是为偷’么?”夏荷伸了个懒腰,道是。

    兰娘拍了夏荷的脑袋:“那是你夫家,不是旁人,怎么能叫偷!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送去给他们带奶娃子、理家务,还不能换俩馒头了?!我养大的孩儿可不是去给旁人做牛做马的!”

    夏荷便立刻严肃了起来,点头道是:“没错,女儿也是人,女儿更要吃东西!娘,我饿啦!”

    第4章 〇肆 出嫁

    兰娘端了一大锅汤面出来,特地叮嘱夏荷吃得饱一些,还有一整日要折腾呢,新娘子更是要躲在屋后,若是婆家没人顾及着,便得饿一日的肚子了。夏荷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可经不得饿。思及至此,兰娘瞧着夏荷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头涌起了一阵的不舍。

    幸而夏荷并不是远嫁,今后仍旧住在同一个村子。再者说,这只是个权宜之计,等三年后还要把穿回了男装的孩子接回来呢。兰娘安慰着自己,十五年已经忍过来了,不过是再忍三年罢了。

    李家特地请了头驴车来接新娘子,瞧得村里人格外艳羡。这一般的庄户人家的新娘都是走着出嫁的,有一整套簇新的红衣裳已然是很隆重了,没想到李家续弦居然还用了驴车,不比当年迎娶秋月的架势差。瞧热闹的人早早地等在了张家附近,甚至有的人一路追着驴车从李家赶到张家,气喘吁吁地打趣着驴车上驾车的新郎官。

    除却每年收租子的时候,李慕此人并不爱在村子中闲逛,多或在家中埋头苦读,或去镇子上寻同窗吟诗作对,加之李慕不同于李老太太的和和气气,这人平素里没什么表情,安乐村里怕李慕的人不在少数,真去寻他玩笑的人并不多。

    李慕也没有理人,只是驾着驴车,再度踏上迎亲的路。

    赶到张家家门时正值正午,张家已经摆下了宴席,只等新娘子被接走后就开席。农忙刚过,大半的村里人都聚集在了这里,先在这头吃饱了,到了傍晚,还要赶到李家吃另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