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一日晨时林婶送饭过来,李慕不过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让她把东西放下,林婶却忽地一脸罪过,忙退出门去,就去找夏荷了,问道是不是自个儿的脚步太重,惊扰了李慕。
夏荷被林婶抓着,瞧林婶那满脸的诚惶诚恐,只能摁着额头,道是:“好了林婶,那晌午的饭,我去送吧,我脚轻。”
晌午一到,夏荷就被林婶塞了碗筷,托他送去。
林婶在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呢,夏荷就只好尽量放轻脚步,等拐个弯进了李慕的院子,才没了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松了口气。
李慕却仍是瞧见了他。
夏荷怪道是:“我已经够轻了啊。”
“你们不必如此,我又不是惊扰不得的瓷娃娃。再者说,这下场科考,靠的主要还是平日的功夫,临时抱佛脚哪有多大用处。”李慕一提嘴角,摇头道是。
夏荷倒是被吸引住了,没忍住伸手勾了一下李慕的嘴角,又迅疾地把手抽了回来。见李慕在看自己,他缩缩脖子,道是:“其实相公你笑起来很好看嘛。”
李慕闻言,竟脸上一红,看得夏荷更为新奇。
夏荷瞧着有趣,干脆在李慕身畔坐了下来,托着下巴,瞧他读书的模样。李慕被这么盯着,颇有些无奈,只好抽过一本书来,丢给他,道是:“自己拿去看吧。”
夏荷一翻,这书是张十一曾给他讲过的。
自打嫁到了李家,夏荷就不怎么读书了。虽则每次回张家的时候都会被张十一耳提面命一番,但他也只是嗯嗯啊啊地答应下来,一回来,就又懒散下来,宁可再垦一大片地种玉米,也不乐意多习个字儿的。
他总是没出息地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农家的孩子,并不是读书的料。
李慕给他的书,夏荷随意翻了翻便放下了,仍旧看着李慕。坐了一会儿,他便有些闲不住了,催问道:“你不吃东西么?会饿的。”
“你今日陪我一起用饭吧。”李慕道是,让夏荷再去取碗米来。
难得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没有旁人,一起吃饭。夏荷吃得快,李慕是细嚼慢咽的性子,等李慕下了一半米的时候,夏荷已经吃完了,趴在桌子上,继续在看李慕。
李慕便憋不住了,问道:“你总是瞧我作甚?”
“我在等你吃完啊,一会儿还得去看看我的玉米苗呢。”夏荷说。
李慕只好放下筷子,道是:“我吃得差不多了。”
“别啊,你这是吃猫饭呢,你可得攒足了力气,听说考试可累人了,每年都有考生得被横着抬出来呢。”夏荷吓唬起李慕。
不过这种事情李慕可比夏荷知道的清楚多了,他颇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夏荷的脑袋,道是:“你放心,被抬出来的总归不会是你相公我的。”
夏荷皱眉,还想再给李慕添碗饭——他吃得还没自己多呢。
最终吃撑了的李慕终于在椅子上坐不下了,到院子里去转了几圈。路过夏荷门口,便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苗苗。小苗蹿得很快,院子里种的这些比外头墙角的那排长得结实,如今已经有脚背高了。
夏荷把金宝背在身后,弯着腰细心地照看那些苗苗,倒像是照看自己的孩子似的。
只可惜,夏荷是没有福缘有自己的孩子了。
李慕暗自为此事而感到叹息,夏荷自己却浑然不觉。他忙活了半晌之后,伸了个懒腰,把金宝解下来抱回怀中,一回头瞧见李慕,忙去赶他:“相公你还是去读书吧,不然被林婶看见了,又要念叨。”关键是,林婶跟李慕还只是用神色传达一下不满,但对夏荷,可是会拽着他的胳膊絮叨上一整天的啊!
夏荷把李慕赶了回去,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第二日又是借了四叔家的车将李慕送去赶考的。县试每年举办一次,由知县大人任主考。这一考便是整整三天,期间吃喝睡都要在那小小的方格之间。夏荷把准备好的被褥塞进车篷之中,再在上头堆叠了自己包的包裹,里头装着吃的用的,又在角落里妥帖地放好李老太太给的银子,想了想,叫李四叔先别走,他跑去找林婶问,两个人翻找半晌,带出半包木炭出来。
夏荷还特地打开那包裹给李慕看:“家里就只有这点炭了,林婶说咱家冬日里烧得也大多是柴,这东西没存多少,先都给你拿上。”
李慕摇头,怪道:“我带着炭火做什么?”
“不是说里头可以生火做饭么?虽说是给你带了不少馒头,但总是吃凉馒头,吃多了,会越来越饿的。”夏荷一本正经道。这件事上,他自认为自己深有体会,馒头嚼起来味道虽好,不过也只能是垫肚子用,还要有菜吃,才能吃得香,真正吃饱肚子。思及至此,夏荷有些可惜道,“要是相公会做菜的话,我倒是瞧见家里头有口小锅,正好可以带去用用。”
李慕忙推脱:“不必了,带这些已经够多了,你回去吧,五日之后我便会回来。”
这驱车去县城便要用一日功夫,一来一回,加上考试的时间,便需要足足五日。李家老太太、夏荷和林婶抱着金宝目送了李慕离开,这个时候,三个人的心底,都带着同样的期许,只等五日之后,那人的归家。
李慕撩起帘子向后望,直到家人的身影不见了,这才坐了回去。李四叔这么些年来接送李慕去书院,倒是同他颇为熟悉,此时笑道是:“我瞧侄媳妇这架势,是恨不得把半个家给你带上。”
“让四叔见笑了。”李慕不易察觉地一勾唇角,客气道。
“哈哈,我自打夏荷那丫头进你家门以后,你倒是也被他带得,活泼了些。”李四叔道是,“多笑笑好,自打你父亲过世了后,我倒是许久没见你笑了。”
李慕近些日子里听过几回这样的话了,此时他没接李四叔的话,只是又回头望了一眼消失在身后的安乐村,立刻就想起了夏荷的模样。
只可惜,夏荷收拾给自己的这么多东西,自己只能拿一个箱子进场,再多也着实提不动。他在驴车中闲来无事,便开始收捡一番,装了些笔墨,带了些吃食,再将一床被子捆起来,足以应对这一场考试了。李慕自认不是吃不得苦的人,更何况不过三天而已,还谈不上什么吃苦。
入住县城,定了两间房,先请李四叔住下,再去拜会一番一同赴考的三两好友,这一日眨眼便过,第二日,李慕便提着他的箱子,入闱了。
与此同时,安乐村中,夏荷正在张家,听张十一长吁短叹。
夏荷跟刘兰娘忍了许久,终究是没忍住。夏荷不好冲着自家爹说重话,兰娘不客气地拍了桌子:“你就不能安稳些?”
“要是……”张十一正待说什么,瞥了一眼夏荷,忙摇头,“罢了,罢了,这也是命中一劫,师父说过了,要忍啊。”
夏荷茫茫然,转头看看爹又看看娘,问道:“师父?爹的师父是谁啊?”
张十一僵在了那里。
兰娘一边缝着给夏荷的肚兜,一边漫不经心道:“你爹的师父啊,他也折在十五年前的大旱里了,你没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仿佛依稀记得自己没说过科考顺序……?因为是自己设计简化过的所以说明一下,县试——过了后得秀才;乡试——过了后得举人;然后就是会试、殿试了,小攻今年十八,二十岁那年有乡试,学院打算踹他去下场,今年要把秀才拿出来,就这样【。
第20章 贰拾 归家
县试三日,一众考生闷头作答,就连啃馒头都是抽着空的。最终交卷的时候,饶是李慕自认为身子骨不错,仍是踉跄了下,扶着墙,缓了一会儿,这才能出去。
路遇三两熟人,互相谦让几句,眼看着彼此都没什么力气,也没人多作纠缠,各自去寻了来接自己的人,回家去也。
李四叔这一日起了个大早,等在外头,见李慕出来,忙去搀了一把,送入车篷之中。李四叔是个心细之人,早便将李慕没带入考场的被褥在车篷里摊开,教自己那硬邦邦的车座子坐着舒适些。李慕难得来不及顾及形象,背靠着这床显然是塞了新絮的松软被褥,摸了摸那被面,一想起夏荷将这被子塞进车里时的认真模样,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李四叔怕再颠簸着李慕,车赶得不快,摇摇晃晃,半晌,李慕在车里竟睡着了。
等赶到安乐村,将驴车停在李家大院门口,李四叔回头叫了两声:“慕哥儿,到家了。慕哥儿?”却没听见回应。撩开帘子,见李慕倚着被、枕着书箱熟睡的模样,不免笑了笑。
尽管知道对方是累坏了,不舍得把他叫起来,却也不能看他在自己车上睡,生怕李慕着凉,李四叔犹豫片刻,还是去把李慕推醒了,道是:“慕哥儿,快醒醒,你家到了。”
李慕被叫起来,神思却还未彻底清醒,走路都有些虚浮。
这模样可把出来迎人的林婶给心疼坏了,也不顾去车篷中拿东西了,忙搀着李慕回他自己屋歇息下,这才折回身去,将带回来的东西往车下卸。
李慕则倒头栽在自己床上,合着衣裳,睡了个昏沉。
等到他再醒的时候,天还未亮,这夜有乌云蔽空,连月亮都瞧不见,没法判断时辰。李慕不知道距离鸡鸣还有多少时间,却也自觉睡不着了,只好挑灯起身,捧一豆油灯,百无聊赖,在院子里站了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忽地有了动静。
李慕一转身,只看见那里有个黑影,比自己矮上一截的模样。那黑影倒似乎是没瞧见李慕,却看到他手中那点灯火了,呀了一声,叫起来:“鬼火吗?!”
听闻对方出声,李慕才知道,原来来人是夏荷。
见夏荷没瞧见自己捧灯,却以为是鬼火,还以为他会扭头就跑。正打算喊住他,没想到夏荷居然凑了过来。等那豆灯照清了夏荷脸上的好奇,也已经映出了李慕这双带着笑意的眼。夏荷那好奇就立时变成了失落,切了一声,道是:“相公,怎么今日起得这么早啊。”
“你还说,我昨日不是已经睡了一天的功夫了。”李慕说,“我现在便已经开始骨头疼了,再睡下去,不知还能不能起得来了。”
夏荷素来不懒床,只是听闻过躺久了人一起床的确是浑身骨头都疼。闻言,他问道:“要不我给你揉揉?我娘骨头也常痛,尤其是下雨天,都是我帮她揉的呢。”
李慕便点点头,应了下来:“如此便有劳娘子了。”
夏荷并未修习过推拿之术,如今的那点手艺不过是从兰娘身上练出来的,只会哪儿疼按哪儿。李慕被他指挥着趴在床上,夏荷摩拳擦掌一番之后,双手推在李慕身上,便使劲儿地推了一把。
那一瞬间李慕错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挤了出来似的,压过之后,却有一种通体舒畅的感觉。这种又疼又麻的感觉十分难以描述,但之前那种从骨头里冒出来的疼确实是没有了。李慕喟叹一声,任由夏荷在自己身上动作。
但摁过之后,李慕却觉得自己连跟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整理一番衣衫,就见夏荷站在一旁,一脸要他夸奖的模样,道是:“怎么样?娘总是说,我给她按揉一番之后,就舒服多了呢!”
一时间李慕也说不准岳母只是不忍拂了夏荷的孝心,还是认真的,只好笑笑。一扯嘴角,他“嘶”地一声叫出了口。
夏荷摸了摸鼻子,喃喃道:“不会是我……使太大劲儿了吧?”
“无妨。”李慕道是。
忽然间,他瞧见了夏荷的胸前。
此时李慕正坐在床榻之上,夏荷则站着,正巧让李慕一平视便对上他胸口位置。昨夜的馒头被夏荷今日一早便吃干净了,原本是打算去厨房的,没想到却碰到了李慕早起,夏荷胸前平平,自己未曾意识到这个问题,便站在了李慕面前。
夏荷见李慕愣怔住了,顺着他的视线一瞥,正对着自己的胸口,忙一捂,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李慕。
李慕这才回过神来,颇为尴尬地拧过半边脸去,小声道是:“那地方,不必勒得太紧……对身体不好。”
夏荷颇有些奇怪,是什么勒得太紧?莫不成是要说馒头,不要给压成了饼子?
但自幼被兰娘耳提面命不该同旁人谈论起那个位置,夏荷只能哼哼唧唧地应付过去,一扭头,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待李慕再见到夏荷,他正在自己院子里,伺候玉米苗。
不过是赶考五日,这玉米苗就竟然已经蹿到了比脚踝还高了。夏荷在小苗间跳来跳去,时不时地弯下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