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话才说出没多久,抢救室里便传来了吉报——孟爸被抢救过来了,目下已脱离生命危险,即刻转入内科病房看护。
说来还是那枚硝酸甘油片为与死神赛跑赢得了筹码。
孟爸在病房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握着孟维的手,虚弱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一直都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我就是舍不得你。”
只这一句,孟维才擦干的脸瞬间又湿了,紧紧握住爸爸的手说:“你什幺都不用说了,我听你的,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欧隽坤抓在病床钢管上的手,颓然松开,如同槁木一般,垂死于身侧。
孟爸绵长地叹了口气,隐隐含泪,闭目休养。
孟妈见此情景也是无奈地摇摇头,将欧隽坤带出病房外,找了个无人安静的角落说:“我们家就是个普通人家,经不起大风大浪,要的只是个平淡生活不求大富大贵。我知道我儿子一心向着你,你也对我们家一直很好。但有些事,心理上能接受是一回事,行动上能做是另一回事。我和孟维他爸对同性恋的事看得开,但不代表就能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你这样优秀,以后总能遇到个适的对象。我从前一直没认你做干儿子,也是觉得你只是想打我儿子意,认识你久了,也越发清楚你的为人,你确实是个好孩子,你如果不嫌我说这事迟,我以后就是你干妈,我们家也还是你的家,但只求你把孟维当个弟弟看待,不要再去想别的。”
欧隽坤却展开他惯有的迷人微笑,说:“阿姨,我明白的,您放心。”
“对不住了,真是对不住了。”孟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抱歉说。
目送着孟妈离开,返回看护病房,欧隽坤也决定乘坐电梯离开医院。
在停车场取车,刚开出十几米远便接到孟维的电话。
他像从前那样接起来,孟维在那头焦急问他,许是之前一直在哭,鼻音很重,“你人呢?现在在哪里?”
“在停车场,正往医院大门口开。”
“停下等我行吗?我有话对你说。”
“好。”欧隽坤答应着把车停下,等了大约5分钟,孟维气喘吁吁地跑上他的车,将车门关好。
上车后,他除了慢慢停下喘气,却磨蹭着迟迟没有说话。
欧隽坤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将水递给他。
孟维无声地接过来,连喝了好几口,最终将瓶子紧紧旋好,捏在手里。
沉默了许久,直到他把瓶子捏得劈啪作响,他终于十分艰难地开口说话,音色沉沉的,闷闷的:“欧隽坤……对不起。”
欧隽坤却笑了,说:“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长记性?你这次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亏欠我什幺,不要再对我说sorry了。”
孟维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继续说:“我答应我爸了,所以……”说到这里,他忽然低下头,一滴滚烫的泪珠啪地砸了下来,“请你忘了我吧……我是个孬种……我不配你对我的好。”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爱的人,我爱的这个人是个孝顺孩子。我也一直认为做人的第一桩要事就是孝顺,而后才能做自己。可惜我父母缘薄,子欲养而亲不待。所以当你爸在抢救室里被抢救的时候,我非常懂你当时的心情,因为当初我家老子撒手人寰的时候,我也恨不得把我这条命都赔给他,我当初那样恨他尚且如此,更不必说你父亲一直待你这样好了。”
“我今天很少说话,是因为我从我们刚开始决定在一起时我就有预感,早晚会有这一天。我总是表现得对你出柜的事很有把握,可是我怎幺会有十足的把握?我终究不是上帝。因为我很清楚,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到今天为止,我一共偷了六百八十二天。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倒计时,我讨厌和你吵架虽然我又总是不由自地往最坏处想,可是吵架只会浪费原本就有限的日子。”
听到这里,孟维已经看不清欧隽坤的脸了,他只知道自己哭到胃疼。
“但是我不后悔这两年来我们一起做出的努力。”欧隽坤接着说:“我感谢你为我变得勇敢,这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这两年,或者说这三年,我赚到了,值了。孟维,我请你不要再自责了,更不要怨恨你爸妈,我们没能在一起,没能走到最后,不是因为我们不够努力,事实上我们已经‘尽人事’了,只是因为我欧隽坤福薄,没那个命。”
孟维很是担心地看向他:“你不要想不开,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再有什幺好歹,我一定不会饶了我自己。”
欧隽坤依旧轻松笑说,可眼圈明明已经红了:“你放心,孟维,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以后我只会更加珍惜地活着,我有多爱你,我就会有多顾惜这条命。”
他们终究都不愿说出残酷的两个字。
仿佛那两个字一旦说出口,就像被彻底判了死刑一样,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虽然,现在也没有。
待到平静的时候,也是该道别的时候。
欧隽坤问他:“你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几句意大利语吗?”
孟维含泪点点头,沙哑道:“没忘。”
喉结上下翻动了一下,却听欧隽坤笑说了句:“ore!”
孟维回首看他,站在空荡荡的停车上,十分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ore!”
那笑脸真挚且动人,却也令人瞬间心碎不已。
你好,我的爱情。
再见,我的爱情。
长空雁雁儿飞
雁儿飞哎呀雁儿呀
雁儿并飞腾闻奴的声音落花荫
这景色撩人欲醉不觉来到百花亭
那是他第一次哄着自己在失眠夜里入睡时唱的曲调。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录给自己的曲调。
往后的日子明明那样长,却仿佛只剩下黑夜值得期待。
月色照入床头,枕巾已然湿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