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再不爽,应该也不会找自己麻烦了。
然而,谁知池姝怡不过跨出一步,纪悄凉津津地声音再度响起。
他说,“还差半个小时,你走什么?”
池姝怡才戴上的面具几乎下一刻就被击打成粉末,阎澄都能看见她的下颚已经气到微微发抖了,然而不过一瞬,池姝怡就转过了脸来,她先是恨恨地看向纪悄,接着一步步踩回到了位置上,等她再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已是一片和缓了。
阎澄见纪悄还是那副模样,想了想,一转身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给自己点了杯咖啡,又给纪悄把冷掉的水给换了,然后抬头问面前的女人,“夫人要什么?”
池姝怡道,“给我也来一杯水吧。”
服务生把水送上时,这一桌的气氛已经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池姝怡甚至嘴角带笑,而阎澄也回以该有的礼貌,只有纪悄,从头到尾都那般态度,好像刚才尴尬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池姝怡问道,“你是什么学校的?”
都说了自己和纪悄是同学了,连自己的儿子读什么学校都不知道?
阎澄道,“U大附中。”
池姝怡立刻面露赞赏,“这么好的学校,平时学习一定非常努力吧。”
阎澄道,“我的成绩和纪悄比起来还差了远呢。”
池姝怡笑笑,对纪悄的情况却毫无兴趣。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又问。
阎澄道,“应该没有吧,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关系,你和王公子是同学吧,上半年的时候在餐厅……”
阎澄想了想,“好像有这事,夫人当时是去吃饭的吗?”
池姝怡道,“嗯,我……我和我先生一起去的。”
阎澄一边说一边悄悄注意着纪悄的表情,他发现无论池姝怡说什么纪悄都像是没听到一样毫无反应,阎澄于是大着胆子继续道“您先生是做生意的吗?”
池姝怡点头,“是啊,做点小生意。”
阎澄又和她不痛不痒的聊了片刻,两人都聪明的避开了眼前的事,池姝怡句句都是想套阎澄的家底,不过阎澄全给她打擦边球过去了,而池姝怡守得也非常紧,阎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并没有挖出点什么来,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纪悄和面前这个女人的关系比他所看见的还要差。
池姝怡随时随地注意着时间,等到两个小时一到,她一秒也不浪费的直接站起来身,只对阎澄匆匆点了点头,看也没看纪悄一眼就快步离开了。
阎澄看着她坐上出租车,一直到车子开得没了影儿,他回头去看纪悄。
纪悄把手里这页书看完,才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结账,然后收拾东西,出了咖啡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纪悄没有打伞,也没有避雨的倾向,只一言不发的走着。
阎澄默默无语地跟在他的身后,纪悄没有坐车,而是继续往前,他薄薄的t恤被细密的雨丝一点点沾湿,刘海也松垮下来搭在了额上,他却好像不觉得难受,只义无反顾地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纪悄不小心一脚踩进了一个水塘,猛地踉跄了下,接着一把被身后眼明手快的阎澄给扶住了。
阎澄叹了口气,一返身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道,“脚坏了就不要逞强,上来吧。”
纪悄看着他的背影,没动。
阎澄道,“你想后几天不能上课吗?”
纪悄呆了片刻,终于一软身趴在了阎澄的背上。
阎澄勾着他的腿轻松的站起来,还把纪悄往上托了托,稳步超前走去。
雨势有些加大,好在天气还算炎热,不用担心感冒,纪悄看着阎澄脑后湿漉的头发,正一行一行的朝脖子里淌着水珠,鬓边额前也是,整个头脸都被浸润的滴滴答答的。
纪悄忽然伸手在阎澄脸颊处抹了一把,抹了一手的雨水。阎澄一怔,下一刻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
纪悄道,“别走了,坐车吧。”
阎澄说,“没事儿。”想了想又道,“我家就在隔两条街,外公外婆出门了,去我那儿好么?“
纪悄没言语,阎澄又等了一会儿,就觉肩膀一重,纪悄把头搁在了上面,虚虚的和阎澄的脸挨在一起。
阎澄感受着纪悄近在耳边的气息,心内软成一片。脚下一转,朝阎宅走去。
外公外婆的确不在家,不过桂婆婆在,一看两人这落汤鸡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了?纪悄摔跤了?“
阎澄摇头,“没呢,前两天崴的,今天出门走远了有点疼,刚好又忘了带伞。“说的两人好像约好了一起出去似得。
桂婆婆看着纪悄又有些红肿的脚脖子,要来搭把手,阎澄却避开了。
“不碍事,去我房间处理下就好。“
桂婆婆道,“拿热水敷一下,再用白花油揉揉。”
阎澄“嗯”了声,就这么背着纪悄上了楼。
进了房间,他先给两人把湿衣服都换下了,接着把纪悄弄上床,然后拿了一块热毛巾给纪悄敷起了腿。
前两天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今天路一走远,眼下又厉害起来,映着雪白的肌底格外显眼,阎澄看得有点不忍。
两人之间沉默弥漫,半晌还是阎澄轻道,“你说我们俩是你比较傻还是我比较傻呢?”
傻的方向自然是不同的,阎澄的罩门是纪悄,而纪悄的罩门是他的过去,两个人谁都放不开。
纪悄没有不快,甚至是平心静气的,他问阎澄,“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阎澄也不隐瞒,“我生日那天,和郗瑭去吃饭,餐厅遇上的。”
纪悄道,“你记性倒好。”
阎澄知道纪悄能想明白这里面的缘由,“你别怪荆瑶,她什么都没说。”
纪悄不语。
阎澄拿掉毛巾,打开白花油倒在手上,给纪悄轻轻地按了起来。自那天后阎澄跟王郗瑭打听过池姝萱的事,王郗瑭原本不记得了,为了阎澄特意去问的,回来后说,那男人不过就是U市的一个房产开放商,根本池姝萱之前口口声声说的什么所谓“自己的先生”,那开放商早年有过老婆,不过早就离婚了,目前据王郗瑭初步了解是没有再婚的,至于别的彩旗有多少面就说不清了。
阎澄把他“先生“目前的事情说了两句给纪悄听,“他们有个项目在市中心正好要动工,不过承建方面出了点问题,正找人打关系呢。”
纪悄还是没说话,也不似感兴趣也不似厌烦,只阎澄手下失了准头,纪悄微微蹙了蹙眉,阎澄忙松了力气。
纪悄终于道,“你别理她。”
阎澄“唔?“了一声。
纪悄重复了一遍,“她要找你,你别理她。“
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些时间来,纪悄第一次对阎澄提出的要求,不,应该是请求。
阎澄有些高兴,更多的是纠结,很多种情绪交缠在一起,一时挺不好受的。
他斟酌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她……缺钱吗?“按理说那个开放商在U市还算不错的,至少供养一对母子绝对没问题。
不过阎澄问了,却没觉得纪悄会说,谁知纪悄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
“现在应该不缺。”
“你……?”
纪悄眼眸一转,看着欲言又止的阎澄,冷淡道,“我没钱给她。”也不会给。
既然不是为了钱,那看池姝怡对纪悄的反感,她为什么会来?而且想到去年的同一时间纪悄也是在咖啡馆遭遇对方的羞辱,难道他们每年见一次面吗?明明互相厌恶。这样的会面又是为了什么?
见阎澄一脸疑惑,许是因为心有所求,纪悄与他对视良久,难得松了口。
“她儿子有病啊。”纪悄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先天性肺动脉畸形,轻度不需治疗,重度……无药可治,他以前是轻的,现在么……“想到今天池姝怡说的,”开始大出血了吧。“
阎澄一愣,“那那个人……“
“她‘先生’?“纪悄道,”当然不知道这事了。“
阎澄心内一转,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实事就是,池姝怡有一个绝症儿子,因为以前没什么大碍,所以她瞒着自己的情人不让他知道,而现在孩子的病已经演变成重度了,她更是要瞒着了。至于原因,非常简单,那个开发商又没老婆,他和池姝怡连孩子都有了,却还没打算娶她,自然感情是不深的,说不准他在别处还有不少其他莺莺燕燕,而依旧和池姝怡这么吊着,无非就是对方有一个儿子,如果那男人知道这孩子是个短命鬼,你再看看池姝怡如今的年纪,她还有指望吗?说不准连治病的钱都要一起搭上了。
而纪悄想必便是掐准了这一点。
第89章
只是阎澄没想到纪悄会利用这一点来……威胁对方,看池姝怡对纪悄的态度,完全是赤、裸、裸的厌恶,然而纪悄却还是坚持要和对方见面,见了面两人又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交谈,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阎澄不理解,但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明明互相都希望将对方彻底摒弃出自己的生活,但纪悄依旧选择与池姝怡定时定点的约见,哪怕遭受对方的厌恶和折辱,纪悄也不放弃。因为纪悄不想让池姝怡轻易的忘记自己,忘记这一段过去,他要她一直记得,时不时的想起,想起她还有自己这么个不省心的时时刻刻想找她麻烦,盼着她受苦,盼着她不好过,盼着她倒霉的儿子在。让她想到就不舒服,想到就膈应,想到就痛苦,然后一直难受,一直安不了心,一直活得心有余悸,一直没办法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是个很直截了当的简单方法,纪悄甚至不需要有多余的动作,只每年往那里那么一坐便够了,再看池姝怡每每与纪悄见面时的不安状态,就可知其效果有多显著了。
只是,这其实也是个很傻的方法。
因为纪悄在困住了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的同时,也困住了他自己。池姝怡没办法甩脱他走出过去,纪悄一样要被那段恩怨永远的绑住手脚,可是他和池姝怡又不同,池姝怡是被迫的,纪悄却是自愿的。
阎澄听姜睿还有廖远东在A市的姘头谈起纪孝泽的时候就能隐约的感知,即便只有只字片语,但是这位深陷囹圄还清高倔强的父亲对于他这个儿子是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和感情的,他很爱纪悄,他一定希望在自己离开以后纪悄可以过得快乐,过得和正常孩子一样,但是纪悄的这个行为却显然违背了纪孝泽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希望。
他会在寒冬腊月冒着风雪也要赶去郊区为纪孝泽扫墓,却不愿意忘却过去好好地投入自己的生活。
这是纪悄的恨,他恨池姝怡,恨池姝萱,甚至恨着纪孝泽,也恨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