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他想着这些事情,缓缓的说出来。
“少卿,对不起。”
这一声迟到了近三十年的道歉,他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弥补什么。在她这些年耗费的青春、心力、感情面前,他的道歉,是那样的苍白。
可是,他必须说。
如果时光流转,他想要早一些遇到她,他会换个方式爱她,他愿意为此付出所有的代价。
他握紧了她的手。
柳少卿只管听着,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多余的反应。
这么多年,她不愿意多触及这些回忆,她有些想不起,他们两个究竟是如何相安无事的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
如果她不是柳少卿,如果早十年,二十年,他告诉她这一切,她年轻气盛,也许,会回答一句,道明,现今,一切已经是覆水难收。
“其实,我在看见以真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只是没有把握。道明,以真,她其实是哥哥的女儿,是么?”
柳少卿吸了一口气,口里凉凉的。
哥哥跟他是校友,哥哥跟他在同一个地方做知青,嫂子曾经闹着要离婚,闹的很大,她虽不甚清楚内情,却也大致能猜到些。巧巧那孩子,年少离家,至今不归……以真,跟巧巧那样像,有着柳家人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气韵。她看着,莫名的熟悉亲切。
“我是以真的姑姑,道明,是么?”
他从来没有说过对她的感情,他甘心待在她背后二十余年,他的付出,她未必不懂。只是,她的付出,他同样未必懂。
她望着他,他起先并没有开口,可她从他眼里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内容。
终于,她听见他叹了一口气,说,“以真其实还有个名字,叫晓晓——柳晓晓。”
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热了……
“我曾经想过,等晓晓成年了,或者成家了,她们母女的事情,我不会再管。可是,那孩子,跟赖家良安的事情,你一定也知道。她跟她母亲一样,也是没名没分的生了孩子。孩子不足月就生下来了,身体很不好。那孩子,一直当我是她姥爷,小小年纪,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待着,可怜又可爱,一哭就要找姥爷……少卿,我……”
“那时候,以真的事,以真孩子的事情,我知道自己在挥霍你对我的信任,彼时,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怎么去跟你解释,不知道如何让你接受这样一个复杂的故事。江思远帮着晓晓离开,我必须承认,他给了我很重的打击,还有……很沉重的危机感。我不怕告诉你,我很怕,怕你就这么放弃我们的婚姻。”
“对不起,可是,再不堪的时候,我都想跟你一起。少卿,我坦白说,这些天,我生气、嫉妒,我忍下来了,我也在反省自己。我不怕你讨厌我,少卿我今天告诉你,你就是再讨厌我,这辈子,也休养我放掉你的手。”
柳少卿把这些听在耳朵里,心里头是一阵一阵的慌。
“道明,你是欠我一个道歉,一个解释,我需要。”
“我知道,你会每天等我一起吃饭,我知道,我上班的时候,你会跟在后面。我知道,你每天会等在政府大楼那里,看我下班。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清楚,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这就是,我对你全部的信任。”
“但是,我还是需要你的解释,我只要你亲口跟我否认,说你没有在外面养人,说那不是你的孩子,说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说你,其实也是为我,为哥哥,为柳家。”
他败了自己的名声,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不匹配,他配不上如此优秀的她。他们,是最失败的联姻。
哥哥呢,身为柳家的长子,如今是常委,官居要职。
他成就了,柳家最大的荣誉。
哥哥他,怎么能这样的心安理得,他们一起瞒着这样大的事情,叫她,叫嫂子,叫以真,叫巧巧,如何自处?
“道明,我没那么笨,我现在要是放了你,离开你,我之前的苦,不是都白受了么。”
温道明张了张嘴,望着她,她笑微微的,眼圈还带着些红,他的心跳骤急,额上的筋一扯一扯的跳动。
他伸出手,想要抚一抚这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颊,却又随即收回。
母亲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夫妻二人,不必说谁欠谁的。是夫妻,也是冤家。这辈子的两个人,总是要欠对方一点东西,才会记得牢靠,才会惦记着下辈子,还要继续做夫妻。一笔一笔的,连本带利的还清楚。
有一回,母亲问他,对少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他不语。
母亲说,你父亲年轻的时候口味偏重,但凡吃食,要大咸大辣,可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跟着我吃清淡的口味。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无所谓喜欢吃什么,或者不喜欢吃什么。一个人跟着另一个人,吃了几十年原本不曾喜欢吃的口味,自己的口味也会跟着发生变化。我现在可以跟你父亲吃重辣的菜色,你父亲也可以跟我吃清淡的菜色。
道明,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婚姻,这就是夫妻。
……
苏七七推着轮椅,与温浮生两个人出现在墓地的时候,温家的人已经到齐了。墓地修葺的干净整齐,墓前也摆好了香烛瓜果。
温浮生手里抱着兰花,祖母最喜欢的花。
温道明看见他们来了,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臂膀,又对苏七七笑了笑。
潘素宁行礼后,到了道明夫妻行礼,夏清舞带着身孕,不方便行礼,安生代她行礼,脑门磕在手背上,上了香。
烟雾在鼻端缭绕,很快到了苏七七与温浮生。
苏七七看着相片里的老人,慈蔼的微笑,皱纹褶子并不妨碍那美丽与优雅。温浮生伸手,握了她的手。
她弯腰,把温浮生准备的兰花在墓前摆好。
眼前这一大片整齐的墓地,白的灰的,没有喧闹的气氛,只余下清清浅浅的香火味,却也很快飘散在空中。
奶奶就孤零零的待在这里。
她闭了闭眼睛。她想要喊了一声,喉咙却仿佛被卡住了。她听妈妈说过,在墓前若是不出声,往生的人是无法听见的。
她轻轻的跪下来,弯腰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仿佛看见奶奶点她的鼻尖,笑眯眯的说:小七七,长大了给温奶奶做孙媳妇,可好?
电火石光的那一瞬间,奶奶与妈妈齐齐的护住她,来不及说上一言半语。
奶奶说,小七七,你这回说错了。
……
“奶奶,我是七七……”她哽了哽喉咙,眼睛酸涩的厉害。
她抬了一下头,看着相片里的温奶奶,低声说,“我来看您了。”
温浮生把轮椅摇到她身侧,大手伸出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一大家子的人,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苏七七微微发抖的肩膀,心中均有着不同的感受。
“好了,起来。”柳少卿上去拍了拍她的脸。
苏七七吸着气,点上香,起身。许是跪的有些久,眼前竟是一阵黑,身子也跟着打了晃。温浮生坐在轮椅上,使不上力,柳少卿忙在一边扶住她。
“怎么了,是不是贫血?”柳少卿轻声问。
“没有,您别担心。”苏七七换了一口气,站稳了。
“最好不是。”柳少卿拍拍她手背,料着是她这程子照顾浮生太辛苦,便道,“晚上跟我家去吃饭,叫奶奶给你做点好吃的。”
苏七七看了一眼温浮生,轻轻的“嗯”了一声。
正文 【09】莫失莫忘,守望灿烂的孤独 9
温道筠曾经看到过类似的话,例如,时间是一剂良药,又或者,时间一剂药引。良药可以治愈伤患,药引可以针对不同药性,产生截然不同的药效。
时间于旁人是什么,她不清楚,可是,时间于她,显然不是一剂良方。
居安走了,孩子没了,连母亲也离开了……她曾经有过一阵子的抑郁,看心理医生,吃药,都没有让她感觉好受一些。
后来,哥哥替她准备妥当,叫她一个人出去旅行散散心。那个时候,没有人放心让她独自出行,她不知道,哥哥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所有人。
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换掉了手机号码,与从前的生活隔出了一段距离,也给了自己一个不必强迫,却依然可以安静思考的空间、氛围。
她在外面,足足待了半年,像是梳理故事中的情节,慢慢的梳理她的心情。
家里有爱她的,等她回归的亲人。
仍是无法忘记,不能走出。只是,她慢慢的,学会了隐藏起自己,粉饰太平。
她会在不同的场合碰到赖良安,家人刻意的让赖良安回避她,她便承着这份心意,偶然碰到,能不打照面,便不打照面。
她会安坐在角落,盯着他出神。
她喜欢这样的感受,这样看着良安,看着他的表弟,她也会觉得有种眼角嘴角齐齐往上扬的幸福。她会更清晰的看见居安的模样,她的居安,跟如今的良安一般大,不,还要小一些。她仿佛能看见居安牵着自己的手,露出暖暖的表情……
是她的居安,是她的全部,是她最熟悉的那个男人,是他视自己为珍宝的样子,是他无数次让她的心砰然心痛的样子,是他给她戴上戒指,承诺给她一生幸福的样子,是他抚着她的腹部,惊喜的样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
她知道,不该这样,他是赖良安,而非杨居安。
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醒悟,也终于清楚,这两个人到底哪儿像。
气韵,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气韵,赖家人特有的气韵。
她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敢放肆的去苦苦追求,又欲罢不能。
只为赖良安身上那一抹似曾相识。
……
她开的太快了。
温道筠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握住了方向盘,放缓了速度。
她的目光落在前面的车上,是浮生的车子。
温道筠有点儿走神。
她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们给母亲祭扫,苏七七也来了,这是温家对她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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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苏七七的身世,父亲前些日子也跟她提了一嘴。
父亲的脸上有转瞬而逝的复杂。
这让她心里隐隐的作疼,母亲为她,才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那女冠。母亲又为救苏七七,离开人世。
这股疼,起初是隐隐的、轻轻的,渐渐的,便有些令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