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酸涩的感觉让她百般难受,简直比那会儿坠落江中求生不能的时候还要锥心刺骨。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
她千辛万苦的寻他念他,他就是不出现,也不给她捎来讯息,现在总算可以看见他了,却连碰都不能碰。
行吧,远远的看一眼也好,不要再消失了。
颜笑哽噎难当,不知觉留下一行清泪。
这人竟如此负她,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与他亲近,像这具身体的原主一样吃吃喝喝,冷淡待他该有多好,也不必徒增烦恼。
柳毓帮人理好里衣,愕然发现颜笑微闭的双眸淌下一行眼泪,她还未来得及出声,段长决忽然开口:“我要带她走。”
柳毓大惊:“你的意思是.......?”
“兵权,虎符和这一切,你若不想接,奏给顾瑾就好。”段长决这些天鲜少开口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艰涩,“我要带她离开这里,若不是我身陷此局,她也不会落难至此,她应该去远离纷争战乱之地。”
“段长决,你可想好了?”柳毓紧了紧唇,“大仇未报,你就甘心一走了之?你与顾瑾达成的协议又当如何?这裕国苍生百姓也都入不了你的眼?”
见段长决不为所动的只盯着床榻上的人静看,柳毓沉不住气:“若她能熬过来,也不会同意你丢下所有抱负离开的,若她不能醒来......你想想她是因为谁而死的,你就不想报仇?”
“她不会死!”
闷雷般的声音自段长决的喉中震出,令柳毓有些微悚然,她从前不知道段长决对这段夫人的感情怎样,也许是敷衍,也许是怜悯而出的责任感,但时至今日,她却大悟,原来这个男人是有弱点的。
颜笑是他的弱点。
至于是不是他的铠甲,柳毓觉得不尽然。
这女子到现在已然成了段长决的累赘和负担,纵是再喜欢,与家国天下相比,也不过是蚍蜉撼树般的存在,何况段长决现下是伤心之余才说出这般不负责的话,等事过境迁,再回想自己所放弃的,一定会后悔不迭。
柳毓把握十足,觉得不能再说什么刺激段长决,况且此时此刻说什么他都不会听进耳中的,只等他自己想清楚,便默默收拾完悄然出去。
明月映出松冈陋室,孤灯亮于长夜,每一分时间都显得尤为漫长。
段长决面目憔悴的守在颜笑床头,拭去她于梦魇中未干的眼角湿意。
两个月未见,这丫头在相府确实养胖了一些,顾瑾待她定是极好。可惜,那样好的待遇,竟也没能留住她。
段长决发呆半晌,抬头看见桌上一盆澄澈的水,竟开始思量要不要将自己清理一下,免得他家夫人醒来后看见他这幅邋遢模样又给惊晕,就得不偿失了。
他将一直轻握颜笑的手缓缓放下,那只手却微微屈了起来。
段长决惊喜交加,抬眼看见颜笑紧阖的眼睑双睫轻颤,似乎正在悠悠转醒。
段长决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弹,生怕他一个动作,他的夫人又娇滴滴的不再反应了。
不过颜笑和他不一样,她不爱玩心跳,她坦率直接的昭示着,她已经醒了。
昏黑的天花板晃入眼帘,视野还未适应这微弱光影,段长决那张轮廓鲜明五官坚毅的面庞便撞入了瞳孔。
这该不会又是做梦吧?
天知道她成日里就梦见段长决了,还一个劲的梦到他不辞而别,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迷幻得不可方物,却又飘渺的捉不住。
这么一思索,颜笑干脆懒得动作了,只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恍似心中那盏明灯被点燃,段长决自看见颜笑彻底睁开眼望着他时,越发魔症。
相顾无言,颜笑却没有再落泪了。
她知道这不过虚空梦一场,再一会儿,段长决恐怕又要无影踪了。
“......夫人。”
段长决攥紧她的手,握得她生疼,一声称呼倒是情真意动,只是她喉咙发紧又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纵然她能开口,也不过是责怨他的话,何必呢,不如让这梦更甜美一些。
段长决忽然浑噩起来,此刻也不及时喊来彻夜待命的大夫,只俯身而下猛地抱住了颜笑。
这拥抱终于暖醒了颜笑的痴梦,段长决是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来着,而后背那因搂抱而裂开的伤口也痛醒了她。
“你......我要死了。”
颜笑乏力的被人紧拥,哪里吃得消他这样折腾,试了几次终于发出了声音。
段长决这才缓神清明过来。
拉开距离小心翼翼待瓷娃娃一般将颜笑裹进被子里,收手时略感湿意,莫名回看,掌袖间一片血水。
听着段长决惶然叫喊大夫的声音,颜笑心中苦笑,这个傻瓜大概是天生克她,甫一醒来,怕是又要让她痛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愁死了
金门地广人稀,荒凉肃杀,若不是关隘险恶重要,这方贫瘠土地怕是寸草不生,空无一人。
颜笑受的伤一半因为体质缘故,一半大概也是水土所致,迟迟未能痊愈,依照每日换药照料的调整,没有一个月恐怕结不了疤,偏偏这金门离战火肆虐之地可谓咫尺之间,并不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如今以她的伤势不宜奔波挪动,只能在此偏地歇一天是一天。驻守的军士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那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又凛然冷傲的段将军原来是有妻子的人,这个认知让他们瞠目结舌,他们起先断定了段将军这般冷酷寡言,只知道浴血抗敌的男人,绝然没有姑娘家胆敢亲近他,也猜想他清心寡欲,不知情为何物,没想到凭空就冒出了一个将军夫人。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堂夫人不在后方好吃好喝的待着,等待丈夫凯旋而归,而是冒死来到这金门,也不知是脑子有坑还是伉俪情深,依众人所见,前者原因占据多数,你想哪个妇人吃饱了没事做来到前方,这不是给大家添乱吗?
颜笑虽然暂时还不能随处游走看看新事物,不过外面人如何议论她这自讨苦吃的任性夫人,她还是略有耳闻的。
简陋居室整洁窄小,段长决往里面摆开桌椅一坐,感觉逼仄得再容不下第三人,再看桌上腾腾的热菜,一片清一色,寡淡到让人看一眼就失了胃口,可这已经算是金门顶好的待遇了,大多数营正小将和那些兵士还是搭帐而眠,面对这艰苦条件已经习以为常。
“你可知道你那些士兵怎样给我扣罪名的?”
颜笑撑着腮在榻上好整以暇的看段长决铺张整理,撅嘴问道。
段长决怎么可能不知道,抬头朝她缓缓一笑:“等你好了,我就送你走。”
“你又要送我走?!”
本是段长决的一句玩笑话,颜笑为此诧异的挺直了腰板,后背一阵钻心疼痛,霎时将她的气焰压了回去,僵硬的跌回了床上。
段长决惊出一身冷汗,上前要扶,却被她一手挥开,“行,我走可以,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好。”
出乎意料的干脆。
颜笑不过说说气话,谁知道他回答的这么迅速,火气登时消了一大半,“我开玩笑呢。”
饭菜摆到了榻前的小木桌上,段长决挑起筷子一副要喂她的姿态,颜笑乐不可支的夺过碗勺,”不劳将军大人亲自动手,这种自力更生的事,本夫人还是可以做的。“
段长决闻言不再开口,颜笑看他越发沉默,有点受不了一室的安静气氛,想了想有些话终究是要捅破的,便不再犹豫。
“可能我就是不折腾不舒服吧,在顾瑾那里衣食无忧,可必须要见你一面才安稳。如今知道你安好,心中也踏实了,如果你现在要送我走,我以后......”颜笑抿唇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很大决心,“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乖乖等着你回来,不会来前线给你添麻烦。”
段长决听她一字一句悠悠说完,给她夹了几把菜肴,半天没有开口,颜笑对他这迟钝反应很是不满,直接“喂”了一声:“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听见了,不过这些事等吃完再谈吧,趁着菜热。”段长决头也不抬。
“我就想现在说。”
颜笑也不知道自己算怎么回事,要是别人这样对她要求,她肯定乖乖的听话闷头吃饭,偏偏段长决一出声,她就出言任性。
段长决总算抬起眼正视她了,然而说出的话却风马牛不相及:“顾瑾囚你在丞相府,是我要求的,连你假孕的事情也是我同意了的。”
颜笑一怔,片刻还在发懵,但见段长决两张薄唇一翁一和继续说了下去。
“没想到连有身孕这个理由也留不住你,更没想到那府里有人被你说通,肯施计任你离开。事已至此,只好让小八一路跟着你,我这里战事时而吃紧,根本分不出闲暇人手去护你。”
段长决隐忍的闭了一下深眸,也不看颜笑脸上有何反应,仍旧娓娓道:“你应该知道,我最不希望你卷入我这些陈年旧恨中,所以一开始,我就隐瞒了关于你的所有讯息,可惜太后那边仍旧嗅到了蛛丝马迹,甚至探听到你在丞相府。想来你离开也许是对的,顾瑾重担诸多,自然顾不了太多,而你的行踪也已经暴露,也许哪一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如果你离开,这一路行踪不定,可能不会那么容易被拦路。”
颜笑终于明白段长决为何迟迟不归,也没有来找她的消息,他已经选择与顾瑾合作,暂时放下私仇旧怨,挑起昔日重兵在握的身份,一路挥兵号令抵御齐军,而她则作为温室里的花朵被保护起来。
要说国与她,到底哪个重要呢?
新疤盖旧痕,只换来她两个月的惴惴不安罢了。
“我到底是错了,”段长决已经放下筷子,愠火隐隐弥漫,“若不是柳毓及时找来,告诉我你可能在那几日会渡江过来,你现下,早已尸骨无存了!”
颜笑知道他在生气,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生气,这么说,那天江中救她,给她渡气的是段长决,不是小八了?
这么一想,她心中舒坦许多,虽然她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但是以后遇着小八,肯定会有点尴尬的。
若是段长决知道她心中计较的是这种无关痛痒的事,估计要气得七窍生烟。
“你的意思是说,那几日你每日都来巡江吗?”颜笑明知故问,心中不由温润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