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理你跟我干啥?!”
“我早说了,你跟我回去,一有点事就知道跑,跟娘们似的……”
“谁跟娘们似的了?!你才是个娘们呢,娘们似的跟在我屁股后头!”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跟着你?!我特么闲着没事做啊,要不是看到你跟丧家之犬一样的,我会跟着你?我吃饱了撑着了?!”,傅磊指着林八斤破口大骂。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五天前,他搭车回到榕树村,刚下车就看到了背着包袱站在村口的林八斤。自从因为何莲的闹翻以后,俩人就有意识地回避对方,说起来都快一年没见过面了。猛地一遇上,两个小青年自然少不了用眼神化成刀“嗖嗖”地刺向对方。
林八斤瞪了傅磊两眼后就爬上了他刚下来的牛车。
傅磊看着他的样子就觉得不大对劲,
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对于双方可谓是知根知底,林家的亲戚都在榕树村附近,走路就能到的地方。林八斤家家境一般,他向来是能省就省的,哪会为了省点力气就花个几文钱坐牛车啊!
他再看林八斤挎的那包袱的大小容量,分明就是出远门的装备。
正想着呢,就听到车夫问林八斤要坐到哪儿,林八斤回答说最远能到哪儿他就做到哪儿——倒不是他特意要偷听的,实在是因为车夫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一老一少对吼了好几遍才弄清楚对方的意思。
傅磊觉得更加不对劲了,出门在外哪儿这样坐车的啊,除非是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傅磊也说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也跟着爬上了牛车,一念之差就沦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第185章 秋获(八)
傅磊开门见山地问林八斤:“是因为我跟阿莲定亲的缘故吗?”
林八斤是他过去十六年来除了家人外最亲密的人,在成功挖了对方的墙角后再见面,傅磊在深感内疚的同时,隐隐有些自傲,以及其它一些他无法言状的情绪。
不过,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何莲是跟林八斤定亲——当然,他觉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何莲心悦于他,但是,如果,如果事情真的那样子发生了的话,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具体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能肯定一件事——他绝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地走掉。
这样想着傅磊深藏在深内心深处的那点子自傲消失无踪,他收起了所有的主观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子走掉,别的不说,叔和婶子咋办?”
“关你屁事!要你在这哔哔啊?!”,林八斤横眉竖目地吼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牛车上的其他乘客,又压低了声音道:“你少管闲事!”
“你跟我回去。”,傅磊拽住他的手,扭头对车夫道:“大爷,您停下车!”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管我做啥!”,林八斤甩开傅磊的手。
车夫吆喝停了车,傅磊翻下车又拽住林八斤往下拉,林八斤空着的那只手掰着车厢边缘,死活不下去,俩人谁也不妥协,僵持不下。
车上的坐的都是平安村附近的村民,不是娶柳树镇贩卖货物就是去采购的,不论哪种情况,都是天没亮就起床赶路了,劳累了一天迫不及待想要回家好好休息,谁耐烦听俩半大小子唧唧歪歪不停啊!
不一会儿,车上所有人都不耐烦了,你一句我一句地纷纷指责起两个拖累行程的祸首来。
“要吵下去啊!”
“你们不走我们还赶着回家呢!”
大伙儿看着傅磊自己下了车才扒拉林八斤,都觉得是他在找事,说了两句后不约而同地把炮火转向了他。
“你这小年轻,自己不坐车就算了,干啥非得要拖着别人也下车啊!”
“别在这碍事了,赶走哪来的回哪去!”
傅磊虽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以前也惹了不少祸,被人村民们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被这么多人众口一词地指责还是第一次,他被骂了个大红脸,手上的劲儿一松,林八斤就挣脱了他,横了他一眼后,林八斤往里面挪了挪。
车夫见他们俩分开了,扬起鞭子又要启动马车:“小伙子,你让让,咱得走了!”
傅磊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驶远,视线集中在侧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别处的林八斤身上,他第一次明白了丧家之犬是啥意思,也明白了“丧家之犬”这个词该怎么用,此时此刻,用在林八斤身上无比地恰如其分。
他愣了一会儿后,快步追上了还未全速前进的牛车,在车上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扒住车厢边缘一跃跳了上去,“啪啦”一声摔在一位大婶舒展着的双腿上,引得她“哎哟”一声大叫出来。
“你这作死的小子!”,那大婶“啪啪啪”地锤了他几记,又扶着腿呻吟起来:“哎哟,我的腿,快断了,你这死小子,我饶不了你,哎哟……”
“对不住,对不住!”,傅磊伸手摸出荷包掏出块约三钱重的碎银子,作揖道歉后把银子塞给那大婶:“都是我的错,这点银子您拿着,去看大夫……”
林八斤虽然一直在看风景,实质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傅磊身上,见此情形不由得又横了傅磊一眼,爱现的,出门在外财不露白都不懂么?!
那大婶拿了银子就不叫了,把银子往衣袖里一塞,这才装作大度的样子说道:“你这小子,幸好你遇到的是我这样的人,要换成是那些不讲理的,就抓你见官去了!”
“是是是,婶子说的对,您是大肚量的人!”,傅磊又作了一下揖,见那大婶不接着说了这才呼了一口气,慢腾腾地挪到林八斤身边:“八斤,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
“你又上来做啥?!你已经下车了,再上来得重新付车资!”,林八斤打断他的话大声道。
车夫听到这话扭头看了傅磊一眼,脸上的神色十分明显——极度赞成林八斤的话,傅磊认命地掏出五个大钱递给了车夫,这才又坐回林八斤身边,继续开始他的说服大业。
站在胜利者的立场,他由着超乎往常的耐心,况且,他是真的担心林八斤,如果林八斤真的因为这个离家出走发生点什么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能接受那个后果。
“八斤,咱回去吧!叔和婶该担心你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坦,说实话,换做是我,我心里也一样,一样不舒坦……阿莲、嗯、何莲跟我定亲,那啥,定亲的事,这不是我第一次求亲了……你知道不?去年底的时候,黄家也向何家提亲了,那时候我也在,我也是去向何莲求亲,但是,何家人没答应,何莲自己也没答应,都没答应。那之后,我、我也是一直缠着她,那啥,烈女害怕缠郎呢,阿、何莲前几天才点头……”
傅磊向来嘴甜,可是此时此刻,面对林八斤他却笨嘴拙舌起来,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东一段西一段地,一点条理也没有,说到最后自己也觉得烦了,抓了抓头发,他看着面无表情直愣愣看着他的林八斤,烦闷地说道:“你以前自己也说了,何莲不会喜欢你的,因为你家……”
傅磊觉得自己是帮助林八斤,但是在林八斤看来,这是□裸炫耀和羞辱,更别提他居然口不择言地说到了林八斤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终于无法在假装冷静了,恶狠狠地瞪着傅磊道:“你他妈闭嘴!”
“……”,傅磊生生地忍了,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要有耐心,林八斤在气头上。
林八斤没预料到傅磊居然会不回嘴,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这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他憋屈得要死,他狠狠锤了放在旁边的包袱一下,又侧身看向路边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他真怕自己一冲动起来会直接把傅磊给弄死!
一开始,他刚听到傅磊和何莲定亲的时候,他就想立马离开榕树村再也不回来,但是他忍了下来,因为这是冲动,他决定给自己一段时间整理思绪,也许缓几天他就会习惯了,可是羞辱感以及溃败感却如影随形,并且越来越强烈。最终,他才下定了决心,决定离开一段时间。
当然,这不仅仅是离开,他还准备顺便找点事情做。
榕树村地处大齐边境,通过管道翻越大青山,再往前百十里路就是大齐与南蛮属国金国与苗国接壤的边界。自从开了边境互市以来,在那里交易的不仅是大齐、金、苗三国的特产,还有与金、苗两国商人运来的番邦特产,边境贸易十分繁荣。明面上来看,互市由朝庭特派的大鸿胪官员以及当地驻军共同监管,所有的交易都必须通过官牙抽税,但也有不少胆大心细的人在私底下交易。
在柳树镇就有这样一位靠此发家致富的大户,与耳东村的陈大户同出一族,与太叔公同年的陈家高祖——陈淮。陈淮当年不过是陈氏族内最不起眼的旁支子弟,他家正好于族中一家相对富裕的同族比邻而居,受尽白眼与欺凌。陈淮的父母过世后,他卖了家中仅有的田地,用二十两银子起家,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建立了与耳东村陈家不相上下的柳树镇陈家。
陈淮去世以后,家业经由其不思上进的独子的手传到其只求享乐的独孙手里,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就被败得干干净净。这时候陈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传奇,陈淮的玄孙——陈以则又重操就业,如今陈家又逐渐恢复昔日的荣光。
林八斤为何会知道陈家的这些过往呢?因为这个陈以则的独子在四年前陈令华娶了榕树村的村花,林八斤的同族堂妹——林夏!
林八斤与林夏同年,当初林夏出嫁的时候他跟族叔们一起送亲去过陈家,一路上听了不少陈家几代人的“传奇故事”。
林八斤不止一次地想象自己也如他们一般,可是他一直没有那个魄力,直到如今。这次他离家除了是外出“躲避”傅磊和何莲以外,他还从家里带走了十两银子做本钱,想从小生意做起,期望总有一天他也能开创自己的传奇篇章。
他看了傅磊一眼,他心想,除却父母的品性外,傅磊唯一能胜过他的就是他比自己富裕,他又想到臭名昭著的黄大户,黄家几代人坏到了骨子里了,但是就是因为黄家有银子,周围村子的人都以自己家的闺女能到黄家做小妾为荣,当初黄家向何家提亲要纳何莲做小妾的时候,何家人乐得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都不想想黄家就没一个好人!
男人还是得有钱才行啊!
傅磊想等着林八斤冷静下来再继续说服他,林八斤却在幻想自己未来的风光,一路无言就这么随着牛车的颠簸到了平安村,车夫到家了,他们必须得下车了。
傅磊道:“现在你该冷静些了吧?该回去了吧?”
林八斤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傅磊看看天色,入秋后日头短了,申时末天就有黑的迹象了,再看着林八斤坚定的背景,他“呸”了一口,暗骂道,老子非得把你弄回去不可!
他对车夫道:“大爷,我跟您商量件事,您能不能去趟榕树村,找到姓傅的人家,跟他们说一声,我追林八斤去了,哦,我叫做傅磊。”,他说着又掏出一把铜钱塞到车夫手里道:“大爷您去了以后,我家里还会给你更多的!你记得跟他们说清楚,我朝哪个方向去了啊!”
车夫收了铜钱,笑眯眯地点点头。
☆、第186章 秋获(九)
“安大爷,那小子让你做啥?”,那个被傅磊压了腿的大婶又悄无声息地调转了过来,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车夫手里的铜钱。
车夫慢悠悠地把铜钱塞进袖袋里,然后把手放在耳朵上,装作没听到那大婶说啥,问道:“胖丫,你说啥?大声点,我没听清楚!”
那大婶别别嘴翻了个白眼,背上背篓往村子里走去,她前脚刚走,老车夫就晃着脑袋爬上了车,赶着车朝相反的方向——他自己家去了。
那大嫂走几步后又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口袋里傅磊给他的那块碎银子,看了看车夫的背影,站在原地沉吟片刻,最后摇摇头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去了。她也没那个闲工夫管闲事呢,就让那小子再得个教训吧!
再说傅磊和林八斤,傅磊见苦劝没有效果——林八斤连话都懒得跟他说一句,坚持要离开,耐心耗尽后干脆打算用武力使之屈服。
他们俩年纪相差不大,力气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傅磊跟着傅石练过一段时间,别小看这点子差别,俩人交手几次后就高下立分,林八斤被傅磊压制得死死的。
可是,就算他能打赢林八斤,也没办法把这么大个活人给运回家去啊,再说了,林八斤又不会乖乖等在那儿让他拖,他也不能一个手刀把林八斤给砍晕了去。于是就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局面,林八斤背着包袱往前挣,傅磊在后面扯住他的衣服使劲往回拖,一直闹到天都黑透了,两个一根筋的小子都累得瘫倒在路边这才停下来。
傅磊喘着气道:“八斤,你就别闹了,咱回去吧!哎呀,累死了,口也渴……”
林八斤也累得直喘气,没好气地说:“谁、谁让你跟着的,你、你闲着不做事啊,关你啥事啊,啊?”
“咱回刚才下车的地,咳咳……”,傅磊啐了一口:“老不死的……”
到这个时候,家里还没人来找他们,他已经能确定自己被那个老车夫给坑了,他只能自己回去了。
不过,他是出来赶集的,没带火折子,不能做火把照亮,要是只靠着天上那轮小月牙的话,赶回榕树村是几乎不可能的,毕竟隔了一二十里路呢。
幸好,这里他们离下车的地方不超过五里,原路返回去的话,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回到平安村,在那里随便找户人家凑合一晚,就算住不上床睡柴房也比在露天打地铺要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