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冉挑挑眉,目光嫌弃地扫过集满灰尘的书桌,也许永远没叠过的被子,墙角的蜘蛛网和拖布上的蘑菇,又看了一眼头顶那个摇摇欲坠咿咿呀呀,好像哑巴唱歌的摇头电扇,终于把目光落在正中间那个由于太过崭新洁白而格格不入的空调扇身上。
他跟曾陌晨坐在塑料凳子上盯着空调扇吹出的冰冰凉凉的水雾发了一会儿呆,曾陌晨终于轻咳一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最近很忙吗?怎么前段时间总也不理我?”
陈冉嗯了声,顿了顿,才说:“出去玩了。”
曾陌晨用受了委屈没糖吃的小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参观完典型性大学男生宿舍,在陈冉的要求下,曾陌晨请他在食堂吃十块钱一份的大锅菜,陈冉意外地发现不锈钢餐盘里的木耳炒肉、地三鲜和香菇炖鸡居然很好吃,他把自己盘子里的饭菜吃得一个米粒都不剩,然后又从曾陌晨盘子里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我觉得大学食堂挺好吃的呀,哪有那么鬼畜,社交网络都在诱导我们。”陈冉一边吃一边说。
“呵呵。你吃三年试试。再说,今天我可没敢给你试西瓜炒香蕉,草莓烧土豆,还有辣条炒饭……天灾人祸 ,惨绝人寰,怕你中毒。”
“哈哈……”陈冉端着冰冰的可乐喝了一口,手指随意敲打着油腻腻的桌面,一边笑一边说:“那你改天带我见识见识。”
吃完饭,临分别时,曾陌晨约陈冉过几天正式开学了再一起吃饭,说肖乐对于上次没有请陈冉吃饭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陈冉答应了,跟曾陌晨挥手,在夜色初沉,微风习习的B大校园,慢悠悠地往外面走,颇有点闲庭信步云卷云舒的意思。
又过了两天,九月初开学,陈冉跟曾陌晨、肖乐、齐斌一起吃了饭,又去唱K。在KTV里,照例是朋友叫朋友,朋友的朋友又叫朋友,不一会儿包房里就挤满了年轻人,男生都在抽烟喝酒吹牛逼装酷,女生一个个把自己往成熟里打扮,穿着吊带背心小短裙,画着里出外进的眼影,有生涩矜持端着的,也有咋咋呼呼自来熟的。
一大群年轻人在一起,随便喝一圈酒就熟得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陈冉不太习惯这种场合,尴尬地坐着,他也不敢喝酒,只能无聊地喝着西瓜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群人好不容易抢到麦,亟不可待吼的歌。
曾陌晨也去点歌抢麦,等轮到他的时候,他坐到小舞台的高脚凳上,看了陈冉一眼,清清嗓子,对着麦克风大声道:“哎,大家,今天我给你们介绍一位新朋友,陈冉,下面有请他给大家带来一首《后天》,大家欢迎!”说着自己先起劲地拍了拍巴掌,人们立刻响应,一边起哄一边鼓掌,这下都不用在躲躲闪闪,齐齐看着坐在角落里那个漂亮沉默的男生。
陈冉愣了一下,在各种含义丰富暧昧不明的目光中紧张地绞着手指,但曾陌晨热切地看着他,他无法拒绝,他也不擅长拒绝。
陈冉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接过曾陌晨手中的麦,坐在他给自己让出的位置上,轻咳一声,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跟着悠扬的旋律唱起歌来。
陈冉见到很多陌生人会紧张,但是一旦开口唱歌就不会再紧张了,他有一种只要他开口,整个世界就属于他的感觉。而其他人一听到他唱第一句,也都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不由自主沉浸在他清澈如水又迤逦如云的声音里。
陈冉一曲终了,见曾陌晨含情脉脉地盯着他,那目光温柔之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陈冉被烫了一下,赶紧转开脸,平复了一下情绪。
围观群众们好像从一个甜蜜悠长的梦中醒来,不知是谁吹了一声口哨,叫道:“唱得太好了!你是专业的吗?”
众人这才纷纷回过神,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陈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在所有人的赞扬声和崇拜的目光里,陈冉不禁有点飘飘然,心情好得简直要冒泡泡。
得到肯定得到欣赏,被称赞被需要,他一直觉得自己要的不多,只是拥有的机会太少。
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不知不觉就快十二点了,除了陈冉,大部分人都喝得不太清醒,宿舍里十一点关门,这些同学们是打算玩通宵的,陈冉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们玩下去,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顿时心一沉,所有玩的心情都没了。
十几个沈宜修的未接来电,还有几个孙阳的,像恐怖故事一样,鲜血淋漓展现在他眼前。
包厢里太吵,电话铃声根本听不见,他也玩得开心了,被撺掇着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哪里有闲心去看手机。
陈冉正要走出去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给沈宜修回过去,就见包厢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陈冉同学是个可怜巴巴的失学儿童
☆、时光
孙阳大半夜接到沈宜修气急败坏的电话,让他去找陈冉的时候,他正跟女朋友开发新姿势呢,所以当他一路从丁香公寓找到B大,又从B大找到KTV的时候,心里是十万分不爽的。所以当他站在包厢门口,冷冷地叫陈冉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找茬的,这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孙阳跟着沈宜修时间久了,身上多多少少带点沈宜修的气质,不生气的时候斯文有礼,一旦动了火气,不怒自威气场逼人,在大人物面前显不出什么,但在一群学生中间,这样的孙阳还是很能唬人的。
他推开门,扫了一圈灯红酒绿的男男女女,盯着陈冉冷然道:“陈冉,你出来。”
陈冉还没说什么,曾陌晨酒劲上头,倒先急了,他霍的站起来,不客气地道:“你谁啊?”
孙阳目光如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曾陌晨,懒得跟这种小屁孩废话,冲陈冉道:“我在外边等你。”说着往后退了一步,随手关上包厢的门,走了。
“哎,这什么人?”曾陌晨忿忿不平,看着陈冉,见他神情僵硬,郁闷的快捏出水来了,顿时回过味来,尴尬地小声说:“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陈冉摇摇头,匆匆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玩。”就快步走出了包厢。
陈冉到柜台想要预留下结账的钱,收银员却告诉他刚才那位先生已经给过了。陈冉默默叹了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孙阳站在车门旁边,见陈冉过来,一言不发给他打开副驾驶车门,等他进去坐好了,自己绕到另一侧去开车。
车子发动,陈冉刚想开口说个不好意思,孙阳的电话响了。
“嗯嗯,找到了。”孙阳直接按了免提,他看了陈冉一眼,又说:“他在广场唱歌,忘带手机了。我正送他回家,快到了。”
“真的?这可都十二点多了。”电话那边传来沈宜修冷酷又不屑的声音,听得陈冉心烦意乱。
“啊,那个,陈冉他还在附近吃了个宵夜。”孙阳拿犀利的眼神鞭笞了一下陈冉,那意思是“你看你就会给我找麻烦”。
陈冉耸耸肩,一脸的“怪我咯”。
“让他接电话。”沈宜修说。
陈冉不情不愿地把手机拿起来,关了免提,放在耳边,嗯嗯呀呀了两声,又背课文似的问了几句“外公怎么样了,爸妈怎么样啊”之类的话。
在得到沈宜修“老爷子马上不行了,爸妈都还活着呢,我也还没死呢”的回答之后,陈冉又恰如其分地叹了口气,表达了一下自己感同身受的悲伤心情。
“我说我还没死呢,你叹的什么气?你就希望我早点死是不是?”沈宜修没好气地说。”
“……”陈冉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赶紧承认了自己今天没带手机的严重错误,并且表示以后绝不再犯,否则认打认罚认花样折腾到天亮,这才终于勉强平了沈宜修的火气,心有戚戚然地挂了电话。
陈冉长舒一口气,摊在座椅靠背上,郁闷地吐糟:“妈的,你老板真是神经病,控制狂,死变态,霸道总裁文男主都不带他这样的。”
“……”孙阳想要保持作为一个优秀员工的基本职业素养,反驳出言不逊的陈冉几句,但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实在没办法违背良心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好忍着笑,说了句:“是,你说的对。”
孙阳这话一出,陈冉倒没的说了,随口哼了一声,把座椅往后调了调,舒服地伸直腿,眯着眼睛哼歌。
“心情不错嘛。”孙阳说。
“嗯。玩得开心呢……”陈冉欣欣然,又不无遗憾地说。
孙阳微微一笑:“那就好。”
……
沈宜修九十多岁的老外公还在坚持着,一大家子人围在医院里无可奈何愁云惨淡地等着老人家咽气。陈冉这边欣欣向荣阳光灿烂,天天跟一群“大四没什么课现在不玩以后没机会了”的小青年们出去玩。
曾陌晨在学校里比较受欢迎,呼朋唤友随便一招人就一堆,陈冉除了他们宿舍那几个,别人也分不清谁是谁,这也无所谓,反正他定位在高冷美人这一款,他不跟别人说话,别人也不敢来招惹他。
大家打篮球,陈冉也跃跃欲试,他想自己上学的时候也好歹打过呀,可曾陌晨不让他上场,抓着他背后的衣服说:“就你这细皮嫩肉身娇体贵的,受点伤我可赔不起。”
陈冉没办法,就站在一边巴巴看着,早早买了运动饮料准备好,扔在脚下一堆乱七八糟满是汗味的男生衣服上。
等场上正式开战,陈冉看了看那凶残的场面,不由得暗自庆幸,幸亏没上去,这么撞一下他非骨折不可。
啧啧,想想他要是骨折了躺医院里动不了,沈宜修得气成什么样,陈冉一边想一边坏笑,又开始后悔怎么没上场去折一折。
在得知陈冉是“闹着玩儿”咖啡馆的幕后大Boss之后,曾陌晨及曾陌晨的同学们都高兴地要上天,从此终于有了一个“我朋友的店”,他们在店里吃饭扯淡打牌下棋玩各种桌游,享受着基本等于不赔钱就很好的超低折扣,本来陈冉的意思是只要曾陌晨带人来,就都记在他账上的,可是曾陌晨没答应。
陈冉也跟着他们玩,没几天就从打升级三缺一别人也不愿意叫他的那种水平练到了只要跟曾陌晨对家,就把对方打到趴在地上叫“大大饶了我吧”的那种水平;以前陈冉对桌游完全没了解,毕竟这是一项需要人的运动,而陈冉身边最缺的就是人,这些天,陈冉对着曾陌晨淘宝来的一大堆桌游,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什么“德国心脏病”,“杀人游戏”,“矮人矿坑”……陈冉就跟五岁小孩一样对这些新玩具充满了好奇和迷恋。有时候不知不觉跟一群热热闹闹的年轻人玩到半夜,陈冉恨不能睡在店里,只恨时间无情光阴太匆匆。
当然睡在外面那是不可能的,沈宜修的查寝电话一般会在11点钟准时打过来,陈冉还得给他发位置确认自己已经回了家。
后来陈冉投机取巧,存了一张位置的截图,调整到合适大小,他觉得以沈宜修日理万机的操心程度,应该也不会认真去看,就心存侥幸发了这小图片去糊弄他。
前两次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陈冉一颗心就放到肚子里,心想小爷我好机智,从此以后条条大路通罗马,人间处处是我家。
这天晚上,陈冉正跟大家玩三国杀,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肖乐同学就像每天一样,开始尽职尽责地劝说大家早点回去,一会儿宿舍要关门了。曾陌晨满不在乎的,一边甩牌,一边大声说:“别急别急,我跟宿管大爷打过招呼了,让他给咱留门到十二点。”
该陈冉出牌,他正在研究牌面上密密麻麻的技能,忽然手机响了,在大家一片扫兴地抱怨声中,陈冉抱歉地笑笑,走到门外去接沈宜修的电话。
“你在哪儿?”
“在家啊。等会儿发位置给你看。”陈冉脸不红心不跳。
“……”沈宜修那边静默了一会儿,“你当我是傻的吗?陈冉!”
陈冉好看的五官都拧在一起了,脑门上三条黑线,声音有点抖:“嗯?……并没有。”
沈宜修气得差点摔手机,咬着牙道:“到底在哪?我让司机去接你,以后我不在你别开车了,出门让司机接送。”
陈冉朝着月朗星稀的天空翻了个半死不活的白眼,无可奈何地哦了一声。
“反正你也作不了几天了,”沈宜修冷哼一声:“老爷子葬礼快办完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他其实恨不得现在就顺着电话钻过来把陈冉收拾了,奈何办不到,最后只能不甘心地说。
“这是怎么了?怎么接了个电话跟丢了半条命似的?”曾陌晨见陈冉有气无力地晃荡回来,眉头都快皱成老头脸了。
“没事。你们玩。”陈冉闷声道,也没心思玩牌了,坐在曾陌晨旁边发呆。
曾陌晨拍了拍他的肩膀,体贴地说:“玩完这一圈,我们也回去了。”
十五分钟以后,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咖啡店门口,陈冉一眼就看见了,没等司机停好车来叫他,就自己站了起来,他想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把车停远点,但又不知道是哪个司机来接他,只好匆匆跟大家道别,低着头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