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空下的我们,强颜欢笑(4)
我甫出列车,就见顾炎杰背着Nike的黑色后背包,穿着T-shirt,斜倚在柱下。他见了我就欢快地朝我挥着手。「学妹。」
我的脸上一定是窘态毕露,正要查看手机时钟,忽然被他打断。「妳没有迟到啦,是我提早到了。」说罢,他又有些尴尬地低垂着头,不得不说,他那份羞涩令我觉得莫名奇妙。
过了会我才发觉自己的无礼,忙说道,「学长好。」
他以点头作礼貌回应。「我们一边走吧。」我继而嗯了一声。
由于两人平时根本没有交集,此刻彼此间的凝静尴尬得教人无法忍受,我几乎悔得肠子都发青了。下了手扶梯后,他与我几乎是并肩走着,两人的步伐渐渐趋于一致,右脚、左脚、右脚、左脚……我赶忙转换步调,有点憋脚地落后了几步,而他则是抬手掠一掠刘海,似乎正趁此空档在脑海里构筑着可谈性高的话题。「哦对了,学妹家里为什幺会有吉他啊?」
「是我妈,她大学社团是吉他社。」
他侧着首,略带一丝玩味地看着我。「妳妈妈弹得一定很好吧,才让妳嚮这幺往吉他。」
望着他放大的侧颜,我有些不能适应地垂眸,等着那道灼炽的视线撤回,良久才抬头说,「我小时候央求过她弹一首来听,妈说她忘记怎幺弹了,毕竟年代这幺久远了……」
「所以我会错意了啊。」他自嘲式地一哂。「那妳为什幺会选择热音?」
闻之我怔怔然,为什幺?扪心自问亦问不出所以然,随后我才回过神,含着淡笑信口胡诌道,「我从小就想玩band。」
他打量着我,似乎不信我这样内向静态,会有这幺反差的嗜好,但最终他仍是笑道,「真假啊,我也是!」
我低下头。「学长也是噢……」
他热情地自说自话,也许是想挽回依然陌生的双方并不坦承所形成的僵局。「国中时的我有一次在路上看到街头乐团。vc染一头金髮,自弹自唱,金属乐风配上嘶吼唱腔简直超帅,那时候就立志上了高中一定要组个band玩玩。」
「原来是这样。」不好泼人冷水,我只回以恬然一笑。
说毕,恼人的沉默便如此地死灰复燃了,他几度抬手耙着头髮,我则是盯着四周假装认真好奇地观察地理位置。
直至踏入乐器行的那一刻。
「哇噢!」我不经意地发出了不小的惊叹,这里的一切简直令我叹为观止:玻璃橱窗内陈列着各式乐器,当中最大的一个透明橱窗里,以深棕色木纹地板衬着漆黑得发亮的一系乐器,就像一个小型乐团无人展演,看着教人想混入那片浑沌的青春里。
忽然听见顾炎杰在我耳际道,「很惊豔吧?」他的身子近得一口暖息直搔刮着我的耳廓,我静止不动,彷彿体内血液也为之一滞,弄得两人一时之间都有点尴尬,他忙退了一步,讪讪地走向柜檯,和站柜的短髮女人说,「有一把吉他需要换弦,麻烦你们了。」
见他已然螁去方才尴尬,也不便我一人再继续赧然下去,于是我故作轻快地跟了上去,就站在他旁边,顺势将吉他袋递给了站柜小姐。
再断断续续地拉开拉链时,她讶然地眨了眨眼。「哎呀,多久以前的吉他了!」见我不打算回应,她又踌躇道,「不是我想做推销,只是这种程度的老琴很难维修到完好如初。对初学者来说,不如换一把新的,看起来顺眼,会比较有练琴的动力。」
我自然是极不愿意,强烈却说不出原因。我只知道,那把老吉他何止是承载了汨汨的流光……虽然它所经历的一切我都不曾有幸参与过。
思绪疾速扯回现实,她仍在那里絮絮叨叨,而我已经疲于应付,顾炎杰于是替我擅作主张:「吉他是用来弹的,不是摆好看的。还是麻烦你们换弦了,琴身上的浅刮痕对音质影响不大,不需要做特别处理。」第一次见他冷言冷语的,侧抬首望着他冷硬的眉眼,我有些不习惯,只觉得心灰意冷,大概是没想过暖阳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他人日子里的绵绵霪雨。
想必那位女店员亦有同感,自觉莫名地碰壁,也知道自己即将退场,于是尽了点最后的职业道德,说了句「一周后来拿,之后付款就行了」,便摸摸鼻子无趣地踱到檯子后方去了。
本来可以不问的,但仍旧无法驯服一节节窜高的好奇心,我向他仰起脸,说,「学长很喜欢吉他吧。」与此同时,期冀着他的解答。
他似仍陷于方才激愤的情节中,眉宇兀自虬结,过了半晌才懵然转过头来问道,「妳刚才说了什幺?」
我摇头笑着,「没事。」继而说,「吉他配件是不是都在楼上?」又指了指通往二楼的阶梯。
他这才面有歉疚。「我同学都说我超激动,尤其是谈到音乐这方面。」我赫然想起了他那双冷得彻骨的眼神,实在与「激动」二字牵扯不上。但我仍抽了抽嘴角以示认同。
他朝着楼梯努了努下颔。「那、我们上楼吧。」我点头以应,只觉得这句话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的。
二楼列着各式各色的吉他与乌克莉莉,抛光的木纹表面使人有股触碰的冲动,光是看着,就彷彿听见指尖触及滑面时所迸发的嘎吱声。而他拿起一把「提供试用」的粉红色漆料的乌克莉莉,小小的乐器握在他掌上更显瘦癯,他逕自弹起了五根尼龙弦,刷弦的动作夸张之极,并随意用喉音哼了一曲荒腔走版,惹得我嘴角不由一弯。
懂得见好就收,放下乌克莉莉后,他笑眼弯弯,抬手以指尖敲了下自己的头顶,只是故作惊愕瞠目说了句,「啊,没形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