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水色
(30+)
董鳞走得不快,撑着伞迈步于小雨下,刚拐了个拐角就被身后黄皆追到。
他微微侧头,也不回身,而是任由黄皆在身后缀着,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如此一前一后,过巷子出到河畔,又穿一座拱桥,跟到了人烟稀少处,董鳞才停下步子,说笑道:“公子总跟着我,可有事?”
“董大人今日来此,不就是来见我的么。我可不信世上有巧合。”
“呵呵。倒是我虚伪了。”轻笑两声,董鳞转过头来,“不愧是杀了我一众手下的少年‘英雄’啊。”
水雾越发重了,蒙蒙细雨下得更密,遮蔽了远处零星的行人。
“我想董大人见我,不是就为了送我句客套话吧。”
“的确不是。不过我确实有东西送你。”说罢,他一转纸伞,转眼便到了黄皆面前,伞面欺入黄皆伞下,上头沾着的水珠溅到了他胸腹处的衣袍。
“我送你一剑,你可受得?”他的双眸被遮在伞内,只见到嘴角勾起的弧度。
“既然你要送我一剑。”黄皆手掌早已握住刀柄,口中回答着,便要将黄泉抽出。
“嗳。”董鳞骨瘦如柴的五指盖在他握刀的手掌上,摁着将那截刀锋送回刀鞘,“先送礼,才可谈回礼。”
黄皆眉头一挑,发觉董鳞五指似有千斤力,让他反抗不得,连退都不行,整个人都被他拘在了原地。
“你接好了。”
“引雷......”
口中话未说完,黄皆一声闷哼,双目愕然地向下,盯着不知何时插在胸腹间的那把长剑,剧痛钻心。
“阴为虚,阳为实。阴阳和谐,才是大道之根基。”董鳞抬手整了整动弹不得的衣冠,将那滑落一些的琉璃盒子夹得更紧一些,回身离开,消失于初冬冷雨中。等他消失许久后黄皆口中才吐出一口郁积的鲜血,跪倒在地,就此昏厥过去。
两个时辰后,一盆水将他从昏厥中泼醒。
“要死死别处去,别在我这铺子前面躺着,碍眼。”一个粗鲁的声音响起在他耳畔,黄皆睁开眼,看见一位汉子瞪着眼睛站在一旁的店门前,上面的牌子写着“吴记面馆”。
我怎会在这里,我不是去追那董鳞,还被他......黄皆恍惚了一会,下意识伸手往胸口摸,却只碰到一团虚无,胸前没有血迹,衣衫完整,那把穿透胸口的剑似乎从未出现。
“既然醒了,还不快滚。”那汉子又开口骂道。黄皆心头烦躁,眼眸间不免带上了几许杀气,抬头睨他一眼,立刻便让这无礼之人吓得缩进面馆大门,“砰”一声便把门关上了。
算了,我何必与一凡人置气。黄皆哑然,站起身,拂了下身上水迹,抬手吹了个口哨,站着等了一会,雀爷才从远处飞回他的肩头。
从地上捡起伞,抖落几下,撑着离开这条僻静街巷,他问道:“刚才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我哪知道,你去追那董鳞,没多久,路过这巷子便晕了过去。“雀爷茫然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听了听你的呼吸,确认你还活着就自己去追了。“
黄皆停下步子,“你说我晕过去了?”
“对啊,莫名其妙的。“
黄皆眉眼一紧,运起身上灵气,刚一运功,胸腹间钻心的痛苦便又冒了出来,差点让他又疼晕过去。
我果然见到他了,也被他送了一剑。黄皆停止运功,闭目自观。
丹田处的河流并无变化,那漆黑水球依然悬于河道上方。变化来自头顶的天空:天穹处,竟出现了一个口子,像是蛋壳破碎,露出了外头璀璨的星辰。
“喂,黄皆,你没事吧。”
“没事。”黄皆睁开眼,沉声道,“你可看到他去了何处。”
“我看见他进了一座山便没了踪影。”雀爷答道,见他浑身冷汗,有些担忧,“怎么,你现在这状态不会想去追他吧。”
“放心,我还不急着死。”黄皆摇头,转身往来路而行,“看来我要再去见见那位三公主了。”
......
“你为何又来了?”那掌柜还坐在台前,见黄皆又走了进来,而且身上比之前狼狈,面色古怪地问道。
黄皆不想与他废话,张口便说出三公主所告知的暗号:“苔痕上阶绿。”
掌柜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换成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站起走到黄皆面前,竟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草色入帘青。贵客恕罪,贵客恕罪。”
“带我去见你主子。”
“是。”他忙不迭站起,领着黄皆往里走,挑起里屋的帘子,指着里头一面墙上描着的四个传送阵,“左二便可入宫。”
黄皆一个个端详,见那四个传送阵周边都嵌着灵石,随口问道:“纪家小姐也是被这么藏起来了么?”
“贵客恕罪。有些话我要是说了,就没命了。”
黄皆本也没指望他能回答,不过见他这反应倒是有了几分确定。心中稍定,便往指点处走去,到面前,刚想忍痛踱几丝灵气进那阵中,便听见身后掌柜又跪了下来,谄媚地用膝盖匍匐到他身后,恭敬道:“还请贵客去了宫殿,在主子面前莫让参我怠慢之罪。”
“我没那么多舌。”黄皆回道,将肩头雀爷握住,丢给掌柜,“我这宠物,暂替我照顾一下。”
言毕,立刻运气于前,身影消失,躲过雀爷扑上的鸟喙。
......
黄皆重新出现在那三公主冷宫中。这次变了方位,不在那宫门,而是在一张屏风后,苗伶就在面前站着,手里提着一只纸鸢,正惊愕地看着他。如此大眼瞪小眼了一会,黄皆刚想说些什么,苗伶便是一声尖叫。
“清漪姐姐,坏人又来了!“她像见了鬼一般,说完便跑了出去。
“好了好了。”屏风外响起三公主熟悉的嗓音,柔和地劝慰着苗伶,“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我也奇怪,她为何怕我?”黄皆捏着鼻子苦笑而出。
“你说呢?”对他,三公主就没那么好脾气了,明显带着责怪,责怪他明知故问,明明让苗伶见了血腥场景,却问她苗伶为何害怕。
黄皆自嘲一笑,缓步走到三公主面前坐下,道:“我那也是无奈。”
“算了吧。”她讥讽一句,拉回正题道,“你今日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见到你那位舅舅了。”
“......是么。”她回了一句,看向一边缩着脑袋听着的苗伶,“阿伶,你先走到门口那等着,姐姐有些话要谈。”
“哦。”苗伶点点头,乖乖地走到一边。
看着她走远了,三公主转回头,脸上挂满阴寒:“你于何地见到。”
“就在拾草堂,他去那一个盒子,里头全是一叠叠的纸蝶,听你手下那掌柜说......”
他话还未说完,三公主重重地砸了一下石桌,打断了他的话,嘴中恨声道:“他也配!“
黄皆不再言语,等她面色稍稍平复后,才转口道:“后来等他离开了,我便跟了上去,然后......”
“然后如何?”三公主抬眼看他。
“你可知董鳞用的是什么功法?”他并不回答,而是反问。
“一百二十七路烟雨剑。”
“你可见他使过?”
“见过,他年霜雪郡郡守叛乱,我那舅舅架一柄剑便割了郡守全家人头,可真是威风得紧呢。”三公主的语气越发寒冷。
“听你所言,却和我感受不同。”
“你所见为何?”
“董鳞送了我一剑。”黄皆抬手点向胸前,“剑锋透胸而过。”
三公主盯着黄皆平常的衣袍,眼珠一转:“你的意思是,你明明被他刺穿了,肉身却什么事也没有?”
“是。”黄皆应道,“而且我又好像根本没见到他一般,被刺穿而晕后,醒来却是在一条巷子里的面馆前。”
“这是神念之剑。”没等他继续描述,三公主便解释道,“入得虚实境,神念亦可杀人,你没死,或是他没打算杀你,或是,他......”
“他根本杀不了你?”她说着,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
“也许吧,不过我可不会辜负了他的这份厚礼。”黄皆缓声道,丹田处惊鸿一瞥的那片星海让他炫目。他不知那董鳞目的为何,但他的确帮了他一把。
“你可有修炼神念的功法?”黄皆问道。
“你到了灵府境?”三公主闻言询问道,见他摇头便又把思绪转了回去。
“是了,董鳞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留你性命,而且以往他根本不必动用神念,他一定是杀不了你,太好了,太好......”
“可有?”
“我枕头底下放了本《清风引神诀》”她随口说道。
黄皆闻言立刻起身往床榻走去,从枕头下抽出一本薄册,笑着说了句“多谢。”,才让三公主在欣喜中清醒过来。
“你未到灵府,怎可修神念?”
“那得多谢你那舅舅帮了我一把,让我看见了星空。”
“星空?”三公主疑惑道,她也没入灵府,自然听不懂黄皆所讲。
黄皆不再多言,拿着册子便欲离开。
“等等。你便这么走了?”三公主见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即使他给了自己一个好消息,也不免有些着恼。
“得偿所愿,自然不便再打扰。”
“你可知道。”见他这般说,三公主也平静下来,“那栾阳齐王已经跟我父皇求亲了,没想到他竟然要我跟他上那栾阳,做那栾阳皇妃。”
黄皆回头看她,眉头一皱:“你不愿意?”
“愿意。”三公主面色并无变化,“我这小国公主竟有机会做那栾阳帝王之妃,这是何等的福气,我只是想提醒你,时间不多了。“
她看向黄皆手中的册子:“你要是误了我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那你想好几时动手了?”黄皆并不理会她语气里的威胁。
“十日之后,便是我娘的祭日。”她缓缓道,“董鳞给我娘在寒露山上设了块衣冠冢,三天之后他会上山,守灵七天。”
“我怎听闻他今日便上了山。”黄皆想起雀爷对他说的话。
“那样更好。记住,十日之后,我要世上再无董鳞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