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喃喃,时不时举起手中酒坛大饮一口,大街上此时才有一两个行人,也是匆匆往家赶,见了她们三个都像躲瘟神一样远远的就绕开。碌碌的马车走过石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本就醉得稀里糊涂的三人谁也没有避让,马妇见了三个醉鬼马鞭一挥上车辕,发出一声“噼啪”巨响,“快让开!”
这三个醉鬼里就安絮还清醒了些,见了马车来,便推推身边醉得稀里糊涂的另两人,“嘿嘿,有辆马车.....让.....让路......”
“马车.......哪儿呢?”吕子明绕着大舌头问,踉跄的转了身四处寻找。待见了那停在身后的华丽马车,嘿嘿的笑着走过去,道“我当时哪家公子呢......原是苏......苏花魁.......”
马车内苏玉台安然坐着,小桃微微皱了眉,问着驾车的阿三“怎的还不走?!”
“我这也想走啊,可被三个醉鬼挡着了.......”阿三说的也颇为无奈,转而又对着路中三人喝道:“还不快让开!”马鞭甩得“噼啪”响。
小桃微挑了车帘子看来,就见路中果真挡着三个醉醺醺的女人,此时姜武低着头他也没看清。吕子明见小桃掀了车窗帘子,趁着醉意就要凑上去。小桃也见了踉跄着过来的吕子明,不认识她是谁罢了,但还是快速放下了车帘子。
小桃刚放下帘子,马车外便传来一声“哎呦”,随之而来的就是马鞭子抽打上地面的声音,小桃慌忙又掀了帘子看去。只见那走过来的女子跌倒在地,左手露出的手背上一道鲜红的鞭痕,地上另一个女子被她压在底下,此时正爬出来,这人正是姜武。小桃一看见她便忍不住惊呼一声“姜姐姐!”语气里掩不住的惊讶与喜悦。
“小.......小桃........”姜武爬起来打着舌头傻笑道。
苏玉台本不欲理会,但小桃的惊呼让他皱了皱眉,他抬眼看去,傻站在路中的不是姜武还是谁?苏玉台见了她那醉样,又看了看她身边正要爬起的女子,还有一边跌坐在地的另一个女子,本是紧锁的眉目并郁郁的心情瞬间好了来。
“阿三,把姜武带上!”他嘱咐完这句便再不看外面,只倚在软枕上继续看书。没一会车子轻轻一动,姜武坐上了车辕,安絮与吕子明也让了开来,两人此时已经清醒了许多,不忘提醒姜武到北营投军,姜武应了,马车又行了起来。
马车行了会儿,姜武在前面吹了冷风酒也醒了,只听里面苏玉台问道:“你住哪里?”姜武报了地址,苏玉台听了地方也也没什么表现,马车便往姜武的住处去。
小桃见着姜武本是开心不已,但十来天不见如今见了她却是和两个女子醉酒拦路,小桃不知怎的心里闷闷的,随便倒了杯茶递出帘子外给姜武,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待马车到了姜武家门口,姜武从车辕上跳了下来。酒气还没过,踉跄了下才站稳便向苏玉台道谢。小桃却是从马车里出来了,一手扶着苏玉台下马车,两人都没再看姜武一眼,径直熟门熟路的上去敲门。里面门子开了门见是不认识的男子,转头见姜武也在又看了看眼前带了面纱也掩不住如画美貌的苏玉台,躬身退到了一边。苏玉台带着小桃优雅的进了府里,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
姜武摸不着头脑,只得跟着进去了,阿三掉头把马车赶出了巷子,不知去哪儿。只是没过多久她又回来了,这回她跳下了马车,招呼着两个门子给搬东西。当晚糊涂巷便传出春风阁花魁苏玉台被赎身的消息,不少寻欢女子扼腕叹息。
苏玉台带着小桃直直往里走,姜武皱眉跟着,不知道苏玉台要干什么,如果只是想来看看或是喝杯茶她当然很欢迎,毕竟她上京的一路都颇受苏玉台和小桃的照顾。可从见面开始这两人便没给她好脸色看,看着倒像生气了,只她也摸不着头脑怎的就得罪了这两尊大神。
苏玉台带着小桃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把一进的花园子并二进的花厅都逛了个遍,期间什么话也不说。待转到三进的后院时苏玉台和小桃进了西院,这时候阿三也带人抬着箱子进来了,来人把箱子放下便退了出去。那两个门子退出去时都偷偷拿眼瞧瞧苏玉台又瞧瞧皱眉站在门边的姜武,她们本来还想听听怎么回事,等下也好去跟那些小侍们八卦,只是她们慢吞吞的动作显露了心思,阿三当下把她们喝了出去。
“苏公子......你这是要干嘛?”人退了个干净,房间里又只剩下了苏玉台和忙着收拾的小桃,姜武站在门边,不解的问。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我们公子要住在西院,你再叫个小侍来帮忙,这东西都得快点整清楚,不然今晚公子可就要睡东院了......”小桃从一个箱子里拿出几卷字画,摆弄着要挂起来,回头对姜武道。
“可是......”姜武本想问怎的你们要住我这里,却是还没说完便被小桃打断了,“怎的?!住你一间屋子就不行了?你一路上受了我们多少照顾,你忘记了不成?还不快去叫人帮忙,你是真想让我们公子住进东院不成?!”
姜武住在东院,东院里虽还有房间但哪里能让苏玉台再住进去?孤男寡女的让人说闲话,当即她也没心思问怎么非得住她这儿了,转身就去找人来帮忙。家里总共就七个下人,厨房里两个,一个厨夫一个帮忙的烧火小侍。门子里两个年轻的女人守门,剩下的三个小侍侍弄花草洒扫并伺候姜武。姜武从西院出来没走多远便见了一个小侍往西院探头探脑的,当即被姜武抓了来帮忙。
☆、记忆
苏玉台自那天在西院住下便对西院进行了一番大改造,首先院子里架上了一架秋千,他也不管如今大雪的天根本不能玩,也径直命人架了上去。再就是苏玉台所住的屋子里的家具换了一圈,姜武本来住进来也就一两天,还没把自个当这房子的主人,苏玉台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她也不理会。只是折腾的狠了才出来弱弱的提一提意见,好比这换家具的事。这些家具都还是半成新,没缺胳膊断腿的不能用,她跟他商量不要换,换了浪费钱,但最后被苏玉台冷冷的眼神看得不敢出声就是了。
苏玉台这番作为就像要在她这儿长期住下去一般,但姜武也没多想其他的,早上起来吃了早饭便出门去昨日的茶馆寻安絮并吕子明。
她到茶馆的时候只见两人已经等在那儿了,茶馆里的桌椅又都换了崭新的。两人再没了昨日的剑拔弩张,但也没有醉了时的亲昵,反倒是两人见到姜武都不自在的挪了眼。姜武皱眉,以为她们又出了什么问题,但看着也不像,要说真有矛盾吕子明是不可能这么安静的。姜武摸不着头脑,只得笑着过去打招呼。
三人含蓄一番便相携着往北营去,到了北营姜武才知道这吕子明原来是北营里的人呢,还是个伍长。这倒让姜武明白昨天那掌柜的为什么明明知道安絮是国子监的学子,而不敢帮忙拉扯吕子明的原因了。这一文一武的都是极有背景的地方出来的人,她一个小茶馆的掌柜确实是哪个也不敢得罪的。
北营里正在招兵,只是来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姜武一踏进了北营便被带到了医用帐子,里面的军医给姜武把了脉,没发现她身体有啥毛病,便直接征用了。
在北营期间安絮和吕子明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姜武越看越是举得奇怪,只见吕子明离得安絮稍近些,安絮便会不动声色的又推开几步。如果是一次便是安絮无意,可姜武悄悄留意了会儿,就见她每次在吕子明走近身边时便悄然拉开距离,姜武看着这两人,更肯定两人间有问题了。她昨天离开后也不知道两人又发生了什么。
昨天姜武离开后确实发生了一件事,因为吕子明醉得不清安絮还算清醒的,但一人也不能把吕子明带回去,何况也不知道要她家在哪儿。所以最后也只得在路边随便敲开了一家客栈把吕子明扔到了客栈的床上,她也因为喝醉又搬运吕子明而累得不行,也倒在床上便睡了。如果是两个大女人喝醉了睡一张床上也没什么,可偏偏安絮是个男扮女装的男子。第二天吕子明醒来的时候发现怀中抱着个娇小的人,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安絮。小心的放开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前,如棉花一般的软绵,却不似肌肉的感觉。吕子明心下一惊,再仔细看安絮微微敞开的衣袍领子,里面一颗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她的呼吸偶尔滑动,吕子明惊得一下推开了安絮,接下来的事就可想而知了,也就有了姜武看见的情况。
走了趟北营,姜武成了一名士兵,但因为她说家离得近且家中还有家人,有加之军中所招收人数太少还不能开始新兵训练,所以姜武便先回家了。
姜武与安絮和吕子明分开时悄悄的问了问吕子明她和安絮怎么回事,谁知昨日还风风火火的吕子明却红了脸扭捏了起来,吓得姜武赶紧跳开。
和那两反常的人分开后,姜武徒步回到家门口。看着那不算宽大的门口,屋檐上挂着写着大大的“姜”字的灯笼,一种不真实感迎上心头。不久前她还是一个在梨香村默默种着地料理着庄稼肥料的农妇,如今却在繁华的凤京拥有了一座不算小的宅邸。虽然她并没把它当做她的东西,但眼前书写着“姜府”二字的灯笼却提醒着她,一切已经不一样。
不一样的又岂止这些?自她遇上玉渊开始一切便全然不一样了,她有了一个骄傲、可爱出身大家的夫郎,她自十一岁上便孤独的生活因为他而不再孤独。也因为他,她平静且平庸了二十年的生命开始充满了精彩,生活发生了逆转性的变化。姜武其实更喜欢梨香村的生活,也更愿意呆在那与世无争的山村,所以她始终没想过要在除了梨香村以外的地方安家。她一路上都是想着找到玉渊并带着她回到梨香村过那安静却温馨的生活,就想那里的许多夫妻一样,她下地耕种,他在家缝补擦洗带她们的孩子,每天做好饭菜等她从地里回来,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吃着用她的劳作换来的一米一粟。虽然不见得玉渊会做饭菜,更不见得他会安心的呆在家被她圈养,但她不介意他偶尔的执拗和近乎骄傲的任性,她想和他过这样平淡而温馨的日子。
她多想能拥有这样的生活,所以她不愿意再妥协,更不愿意再失去。其实她自小便聪明,很小的时候便由爹爹带着启蒙了,说她是个三岁背书四岁作诗的神童并不为过。即便在家里遭了灾后,她也还跟着阿姐读书,她本来以为她可以去考取功名,然后像娘亲一样可以娶一个知书达理又精通文墨的男子,又能像阿娘与阿爹一样恩爱的相守一生。可后来黄氏来了,阿姐便不让她再读书了,那时候的她还小,离开了阿姐生活差点过不下去,便一心都扑在了维持生计上。
她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她甚至一连饿过四天,家里没米没面,大雪又封了山。雪天要是进南无山那无异于白白去送命,所以她也不敢再去打猎,且她那时候的箭术不好,平常时候都只敢猎些野鸡野兔,雪天里出来觅食的猛兽多,这些动物更是难找,所以最后她就只有靠喝烧得暖暖的水来度过那几天。雪一停她便顾不得危险出去打猎,那段时间她强烈的觉得即便是书中的黄金屋也顶不过摆在她眼前的一碗白粥强。所以经过那件事后她也没了做学问的心思,彻底的接受了做一个农妇的命运。
如今她是不想放弃的,这一路追来不管遇上什么困难她都没想过要放弃找玉渊。她喜欢他,甚至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是他身上的苦能全由她承受便好了,那么他便不会痛苦,她喜欢他笑得骄傲的样子。她害怕要是哪天她放弃了那么玉渊便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就好像她曾经接触的那个书里的世界一样,在她放弃之后一去不返。那时候要是她去找阿姐,阿姐也不会眼看着她挨饿而无动于衷,那么她或许就不会那么彻底的放弃了那个书中的世界。
素白的雪仍纷纷的下着,好似一个调皮的孩子,故意折腾着这世间为了生存而忙忙碌碌的众人。门前石阶上已经落了一层没过脚踝深的雪,姜武抬脚踏着洁白的积雪,敲开紧闭的门扉,走了进去,她身后是一个个深沉而坚定的脚印。
此时,千里之外的祈州刺史府
用了雪莲丸后玉渊的身体明显好了很多,至少不再是只能躺在床上,他如今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一片雪花在他的手心消融成一丝丝冰冷的水,玉渊恍惚的想着:今年的雪好像下得很不寻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