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自然听得懂他的言外之意,苦笑道:“皇阿玛别怪儿臣,儿臣也不想欺瞒皇阿玛,只是,阿章她身份特殊,骆家财力雄厚,生意遍布运河两岸,这些年北至塞外,南至广东广西都有涉及,孩儿实在不愿意旁人起什么猜测之心,阿章她也不愿意骆家的生意跟朝廷沾惹上什么关系,所以,儿子只好隐瞒一时,倒也没想别的。”
康熙听罢有些发怔,骆家财力雄厚,生意遍布大半个大清,胤禟身为皇子,两人的结合意味着什么明眼人一看便知,一看便想当然,谁会去管这当事的两人心中怎么想呢
康熙抬眼凝视着胤禟,突然之间发现,这个儿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叫人讨厌了。他不愿意涉足权力斗争,不愿意厮混朝堂,那便罢了吧,这本来也没什么他喜欢宠着他的侧福晋,陪着她,陪着他们的儿子一起过小日子,这也罢了吧难道非要他处心积虑在朝堂中拉帮结派、收买人心他才满意吗?
康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个骆引章也是个聪明的。脑海中划过引章的身影,不知为何,这身影渐渐与他脑海深处那不愿意想却时不时不觉想起的音容笑貌糅合重叠在一处,渐渐的,越来越模糊,却又越来越清晰,将他的神思拉得很远、很远。康熙的心猛然一刺,身子微微颤了颤。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徒劳无获的事,怦怦剧跳的心也渐渐回落心腔,他睨了胤禟一眼,冷不防沉下脸喝道:“如此说来,此女留不得,不能再留在九贝勒府中”
他眸中锐光一扫,无形的压力迫得睁大着眼吃惊的抬起头望向他一脸惶急意外准备求情辩解的胤禟生生闭了嘴。
“朕命令你,把她休了”康熙冷冰冰开口,凌厉的眉目威严无限。
书房中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只能听到耳边嗡嗡回响的幻听。
胤禟呆呆的站在当地,脸色发白,仿佛抽去了魂魄,双目黯然无神望着前方,他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也失去了跳动,意识里只剩一片空白,比当初她和他遭遇水难时水中所见还要空白。
“儿子,不能”胤禟缓缓抬起头,吃力的一字一字吐出,恍若千斤重。他紧紧攥着拳头,垂在身畔,指甲嵌入肉中,一阵疼,一阵紧。他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心中却是一片怨恨。
他不懂为何,他的皇阿玛会这般绝情
他看不惯他所作所为也就罢了,他对他没好脸色也罢了,他一见他便吹胡子瞪眼的训斥他他也无所谓了,可是为何,连他仅有的幸福来源他都要残忍的掐断。没有她,他的生活必将寡淡无味,如同不加盐的菜、没有阳光的黑夜,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康熙的话无疑晴天里一声霹雳,将胤禟打得晕头转向,丢了三魂七魄,他既难过失望又怨恨。他既然这么想毁灭他,好吧,那么他也不必有所顾忌
“九爷,圣上面前,出言可要三思啊”张廷玉忍不住出言,殷切的目光望着胤禟,满面惶急担忧。
胤禟瞟了他一眼没吱声,头却微微向上昂了昂,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
康熙抬手制止了张廷玉,依旧冷着脸向胤禟道:“不能?”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在给他台阶下,瞪着他反口。
在张廷玉急得干瞪眼的注视下,胤禟脸色灰白,心底怨气横生,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烧得心头一阵一阵难受。他的脸上绷得紧如琴弦,却想也未想点头道:“是,不能。”
“不能也不是不可以,”康熙的语气突然缓和轻柔了许多,张廷玉和胤禟的心却提得更紧了。身为理解这位帝王性格脾气的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不再是我大清的九皇子,你的事跟皇家再无瓜葛牵连,百年之后亦不得入宗庙祭祀。朕命你即日离开京城,一生一世不得踏入一步,从此以后,也不可以再见爱新觉罗家任何一人,包括你的额娘”康熙冷冰冰说出这番话,每说一句胤禟的心便冷一分。
“你,做得到吗?”康熙语调蓦然一转,双眸泠然如电,低沉而隐隐挟着雷霆之势。
“皇阿玛”胤禟“扑通”跪在他面前,垂着头,伏着身,双手痉挛似的紧握成拳按在地上,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心中的惊惧气恼几乎将他整个的意志摧毁
他没有想到,从来没有想到,他的皇阿玛竟是薄情如斯冷酷如斯之人,他逼着他做这等完全不近情理、根本毫无矛盾完全可以共存的抉择,分明是故意难为他。或者,他嫌弃他不成器,根本就是故意想借此机会将他一脚踢出家门
第二卷 拓野开荒 第365章 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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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真情
可笑他还以为他喜欢他的儿子,以为他对他心爱的人宽容谦和,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哪怕前一刻他还抱着语笑憨然的孙子百般疼爱怜惜,这一刻却说翻脸就翻脸
好嘛既然那紫禁城容不下他,容不下他所爱的人和他的儿子,那么他就是离开又何妨?想到爱使小性子却满心疼爱他的额娘、想到温文尔雅的八哥、想到憨厚直爽的十弟、想到所有亲近或不太亲近的兄弟、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亲戚朋友,胤禟的心不由一痛,但他很快对自己说:譬如他死了,还不是一样再也见不着他们,他们的日子还不是一样要继续过下去有没有他,又有何分别呢
“儿臣不能失去阿章,请皇阿玛处置。”胤禟强按下发抖的身心,一字一字涩涩说来,每一字说来都像抽干了他的血。
“砰”的一声,康熙勃然变色,拍案而怒,他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盯了胤禟有四五句话的功夫,突然一下一下缓缓点着头,冷笑道:“ 好,很好,朕不料你为了个女人竟不惜背君叛父,很好”
“儿臣从不敢背君叛父,也舍不得额娘和一众兄弟,舍不得紫禁城中的家,只是君父容不下儿臣妻儿,儿臣也无法可想。”
“你——”康熙气得瞪眼,突然缓了口气,冷笑道:“你先别把话说得这样满、决心下得这样快,恐怕这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呢你若是一无所有,你确定人家还愿意跟着你?”
胤禟闻言轻轻笑了,笑意中隐含着不屑、轻视和自信,他轻轻道:“皇阿玛无需为儿臣担忧,阿章她早就对儿臣说过,如果儿臣不是阿哥那有多好,她绝不会嫌弃儿臣而去。”
康熙身形猛然一震,他的脸色和他的目光一样闪烁不定,飘忽复杂,他下意识抬头,悠远的目光怔怔望着前方,似恍惚似专注,久久不言,似乎陷入久远久远的回忆之中,竟似痴了。
张廷玉一直在旁边侍立着,早已急得热锅上蚂蚁似的,心揪得悬悬的,意识绷得紧紧的,手心里捏了一大把的汗,瞧着这对父子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晕过去
此刻见父子二人都有缓下劲的势头,张廷玉不敢怠慢,慌忙侧身出列,在胤禟右侧后退一步跪下,俯首恳切求道:“万岁,九爷并无犯大错,求万岁开恩,饶了九爷吧这些赌气的话虽不可当真,听着却当真叫人难受,臣听着一身的冷汗,还请万岁、九爷莫要再说,徒伤父子君臣之情”
书房中一片寂静。胤禟是无话可说,康熙同样也是。
半响,康熙向张廷玉点一点头,道:“廷玉,你先起来,这儿没你什么事”
张廷玉呆了一呆,素知康熙的脾气,只得应了声“是”恭恭敬敬起身,仍旧站了回去,半躬身低垂着头,尽量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你也起来吧”康熙瞅了胤禟半响,终是放缓了语调慢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