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一听到那女子这样说道,聂阳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如墨,
目光中的惊骇,仿佛有形有质可以一把从空中揪下。
那女子也没想到聂阳的神色竟会变得有些骇人,她武功只能说还算不错,可
单就方才倒兜两颗毒弹的手法,她也绝不是聂阳对手,顿时惊得脸色发白,一个
闪身躲到了王、李夫妇身边,颤声道:“我……我说你要找的那个邢碎影,已经
死了。怎么……你、你是他的好友么?”
聂阳深深吸了口气,紧握的双拳在腿边微微颤抖,一旁月儿抢道:“那姓邢
的与我们家有血海深仇,那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怎么会轻易丧命。你可莫要信
口胡说!”
那女子稍稍松了口气,但看着聂阳发青的面色,还是有些惧意,谨慎道:
“我早早就到了顺峰镇,邢碎影死的那天,我就在镇上。不过是十几天前的事,
镇上不少人必定都还记得。你……你不信我,大可以去问别人。”
聂阳胸膛急剧起伏,扶着山岩垂手喘息片刻,才稍微平静下来,对于方才的
失态,心底也是一阵疑惑,他甩了甩头,直起身子道:“这位姑娘,还请你将知
道的都原原本本告诉我。邢碎影的生死,对我十分重要。刚才我心神激荡,口气
不当,还请海涵。”
那女子轻轻吐了口气,放慢脚步接近到聂阳这边,柔声道:“你报仇心切,
听到仇人已死,会有些激动也是人之常情。按说我与邢碎影素未平生,他的死我
本不该那么肯定,这世上这么多易容好手,死遁又是江湖常见的手段,你一定以
为我看到的是假的对么?”
聂阳不置可否,月儿倒是点了点头,“他一定是假死脱身,隐身在不知什么
地方伺机发作,说不定,这山上的怪事就是他捣的鬼!这六百万两银子,他背后
指使的摧花盟本就有最大嫌疑。”
那女子摇了摇头,轻声道:“可那一定就是邢碎影本人。一直追查他形迹的
人中,不是有个叫做逐影的组织么,他们在江北遇到重创……噢,抱歉,我忘了
当时你就在附近。逐影有几个幸存之人,早早就到了顺峰镇。邢碎影的尸身她们
几个亲自验过,有个小个子女人见到那尸身连眼睛都红了,夺了把剑就把首级砍
了下来,那样还不解气,又把裤裆砍了个稀烂。”
她顿了一顿,怕聂阳不信,又道:“那头颅用药腌好当作证物,至今还在聂
家大宅中放着。验尸的时候那几个女人几乎把他的脸抠了下来,绝对没有易容。”
这……是怎么回事?仿佛赖以驻足的天梯陡然从脚下消失,霎那间,聂阳的
胸腹之间一片空落,一颗心直坠下去,好似跌进了无底深渊。他脚下一个踉跄,
竟险些摔倒在山路上。
月儿连忙把他扶稳,眉心微蹙,问道:“这位姐姐,你详细说说,那邢碎影
究竟是怎么死的?”
那女子抬手摸了摸鬓边,道:“你这么一问,我才反应过来,邢碎影就是想
要潜入聂家老宅的时候被人发现,围攻而死的。我那时还不明白他冒死往那宅子
去是做什么,你刚才这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是和你家有旧怨。”
“围攻他的是些什么人?”聂阳的情绪稍稍缓和,低声问道。
“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些人……咦?你该不会是今天才到镇上,还没来得及回
家吧?”那女子有些讶异的反问道。
“嗯,我们今天才赶到镇上,确实还没还没回老屋看一眼。”
那女子哦了一声,微微点头,接二连三的报出一串名字,“我能叫上名的有
震天雷赵万钧、佛剑慕青莲、崆峒断空子、仁庄田义斌、十方禅院净空大师、武
当宋贤……”
聂阳抬手打断道:“等等,这些人……都落脚在聂家老宅?”
那女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小声道:“一来客栈也没那么多地方,二来又有人
邀请,他们也是顺水推舟……”
月儿怒道:“聂家子孙不在,他人凭什么邀请人住进聂家?”
那女子瑟缩一下,声音更显微弱,“可……可发出邀请那人的宗族,的确和
聂家世代交好啊。”
聂阳心中一震,双目微瞪,颤声道:“难道,你说的那人……就是杀了邢碎
影的那个?”
那女子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连忙道:“没错没错,他出手杀死邢碎影是还
说是为故人报仇,看来你一定也知道他了。其实这次大家本就是因他而来。只不
过没想到,他除了要在此揭破六百万两税银大案,还要借机重振天风剑派。已经
有十几个当年的旧弟子投奔而来,其中有人比他辈分还高,仍尊他一声仇掌门。
真是威风得很。”
“你说的,可是仇隋?”聂阳缓缓问道,一字字仿佛从齿缝间碾平挤出。
“不是仇二公子,又还能是谁?”那女子双眼发亮,显然已被所见所闻打动,
满心倾慕,“他虽说是聂家托去仇家的养子,但仇不平故去多年,由他接下重担,
也未尝不可。这人武功超群,举止文雅,为了重振门派能耐着性子苦修剑法多年,
不去追名逐利,此番初入江湖,便查出税银巨案线,诛杀有名淫贼,结交名门
正宗,重振本家门派,恐怕不必多久,天风剑派便会重归江湖。其余五大剑派的
后人,怕是只有眼红嫉妒的份了。”
前面走的一个汉子回头笑道:“嘿,我听说仇二公子忙于修炼武功,至今尚
未娶妻,你这么喜欢他,不如嫁给他作老婆如何?”
那女子面上一红,啐了一口道:“我可没那福份高攀,少来笑我。没见他才
抛头露面不足一个月,就有那么多年轻女侠芳心暗许了么。”
大概是远离了危险之处,同行那几人的心绪总算轻松下来,另一个青年讥诮
道:“这到不假。你看看逐影那几个女子来辨认尸体的时候,那感激到痛哭流涕
的模样,要不是知道已是残花败柳,恐怕当场就以身相许了吧。”
他们这般聊着,聂阳却已不再出声。
只要稍加串联,便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邢碎影死了,仇隋重出江湖,影子变作了人,人变作了影子。自此他的身份
便只是天风剑派的新任掌门,不再是被人追杀的下流淫贼。即便天道中有人对他
有所狐疑,自此以后也只能烂在肚里,不敢再提。有心指认他的如李萧等人,必
定会被他设法除去。
可认得邢碎影的并不是寥寥无几,纵使他能收买几个逐影的叛徒做出伪证,
也总有会被识破的一天,他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最后反而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
想要一窥真相的心情愈发迫切,聂阳按捺不住,抢上两步,问道:“仇隋现
在是否还在聂家老宅?”
那女子正和别人说话,一被打断,不禁楞了一下,跟着答道:“八成还在,
他们一些正道高手似乎在商量如何帮官府清理掉这山上的恶鬼,仇隋是发起人,
应该不会单独行动擅自离开。”
“诸位,在下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聂阳匆匆一拱手,拉住月儿手掌,
提气疾奔而去。后面王凝山远远叫了句聂兄,他也只当没有听到。
心神虽然激荡,他倒也没有完全乱了方寸,一路施展轻功到了镇外,跟着便
缓下步伐,一边往里走去,一边调匀气息,弥补内力损耗。
尽管已有多年不曾回来过,家宅的大致方位,聂阳倒也不会记错。为防万一,
他带着月儿选了一条僻静小道,绕了一个大圈,从聂家院门斜对面的小巷探出头
来,小心看了过去。
内里的情况被院墙挡着,单看四面围墙和那开敞院门,倒是被收拾得焕然一
新,门口还有不知是不是新聘的两个家丁,一个挥着扫帚清扫门前石阶,另一个
端着铜盆随后泼洒清水。
聂家从没有过丰裕家财,这祖宅也是代代传下,即使涉入江湖之后多了一笔
来自武馆的收入,家境宽裕少许,也秉持着一贯的勤俭作风,门口新立的那两座
石狮,必定是仇隋的手笔无疑。
看来他倒真是把自己当作人一样,聂阳暗暗咬了咬牙,情势未明之时不愿
贸然现身,他只想先看一看,那号称是邢碎影尸身的人,和此时的仇隋。
如果那女子所言不虚,此刻聂宅中尽是些一流高手,想要偷偷潜入窥探而不
被发现,实在难如登天。
即便现在聂阳内功大进,他也没信心与那女子提到的任何一人在百招之内分
出胜负。且他有信心十拿九稳赢下的,也只有以外功见长的赵万钧一人而已。
更何况那女子并未说完就被他打断,所说的也只是她认得出来的高手,这么
一算,也不知多少棘手的家伙就在仇隋身边。
啪嚓一声,聂阳放在一边墙上的拳头不觉用上了真力,在那陈旧砖墙上陷出
一个手印。而他自己直到听见声响,才意识到右臂竟已运足了真力,登时心中一
颤,将经脉内息先行散伏。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如是再三,他胸腹中鼓荡
的杀意才稍感平缓。
这一番磨蹭,却叫他等出了几人。
最先走出聂家大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余岁,肩宽腿长的男人,袍袖颇宽
仍被臂膀的肌肉撑得满满当当,垂在腿旁的手掌好似两个簸箕,双目眼帘半垂,
内敛精光,单是看他举手投足的架势,也知道江湖中对赵万钧只是外家功夫登峰
造极的传言有多么离谱。
到不如说,他少有机会需要使出内家功夫才对。
聂阳与他曾有短暂的一面之缘,不禁将头往巷中缩了一缩。
与赵万钧前后踏出门外的,也不是生人,正是原本说要回仁庄去的田义斌田
老爷子。他口中虽与赵万钧谈笑,神情却颇为迷惑,似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叫
他百思不得其解。
看他们二人去的方向,多半是要往西南镇上最大的酒楼珍馐阁去。
田义斌家财万贯,赵万钧也是江南富户,这两人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哪里哪里,宋前辈过谦了,在下才是初出茅庐的小辈,向您请教也是理所
当然。您可千万不必客气。今后天风剑派与武当之间如何重修旧好,还要多仰仗
前辈美言了。”
骤然远远听到这样一句,聂阳顿时心神一凛,那语声明明十分陌生,可让他
一听,就由心底感到一阵难以压抑的恨意。
这是邢碎影……不,这是仇隋原本的声音?
随着那话走出来的人,穿着青布长衫,五十余岁,黄面微须,眉角微微下垂,
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但他腰间佩着一柄七星宝剑,剑柄嵌着一块龙眼大小的八
卦石,不难猜到多半就是在武当辈分极高的元老之一,也是董剑鸣的授业恩师,
宋贤。
紧随在他身边慢了半步走出的,正是方才说话之人。
那人应该有三十多岁,也许比看起来还要更大一些。他的面庞休整的十分洁
净,连一丝胡茬也没有留下,脸上的微笑透着一股诱人安心的儒雅。他的确长的
十分俊俏,难怪先前那女子提到他时会情不自禁带上倾慕之情。
可他真的不是邢碎影,至少,他长的与邢碎影并没多少相同之处。邢碎影的
五官更加偏于阴柔,若是生为女子,也能算是清秀佳人,眉宇之间,与聂阳还有
不易察觉的几分相似。而此时出来的仇隋,身量虽与邢碎影大致相仿,相貌却更
为阳刚坚毅,周身上下不再有半分书生气,那种温文尔雅,也更像是儒侠一般的
神态。更奇妙的是,仇隋的相貌竟也与聂阳有几分相似,而且相像之处更为明显,
连聂阳也察觉到一丝异样,忍不住皱起眉心。
而唯一能让聂阳抓住的一条线头,便是仇隋的面色。
他仿佛终年不见阳光一样,面色极为苍白,白的近乎透明,且没有丝毫玉润
之色,否则到可以说是面如冠玉。
月儿满腹惊疑,看聂阳神色极为不安,忍不住问道:“那个就是仇隋?他…
…他当真和邢碎影没有半点相像啊!”
此前出现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谁?聂阳心中不断问道,只觉身周密布迷雾,
重重叠叠,摸不到半点头绪。
这时聂家门前又走出一人,叫了一声仇兄,跟了过去。仇隋回头一笑,返身
迎了那人两步。
这次,聂阳死死的盯住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黑不见底,带着一丝笑意,又藏着几分讥诮,冷冷的,却用温暖伪装
起来。
那眉毛已变得不同,眼眶已变得不同,颧骨处也已变得不同,可唯有那眼神,
却一如往昔,狠狠地印入聂阳心底,严丝缝的与他的记忆重叠,没有丝毫偏差。
“是他……”聂阳喃喃说道,退后半步,转身靠在了墙上,浑身都在微微颤
抖,“就是他,我绝不会记错。那双眼睛……当年在马车上,我……我看到的就
是那双眼睛。”
他握住月儿的手,拼命让自己的心神不要从那惨痛的记忆中擅自逃离,他的
掌心满是汗水,肩头也微微颤抖不休。
不仅是因为回忆带来的痛楚,也因为他猜到了仇隋一直所做的事情。
邢碎影不过是他一直刻意制造的一个身份,当他是邢碎影的时候,他才是易
容过的。而那个与邢碎影这身份长相一样的,怕是他早就找好的一个替死鬼。从
他逃遁消失之后至今,这么多年,要找一个这样的替身并不太难。更何况,他多
半在找好替身后又数次用那个形象现身作案,留下的每一个幸存者,都是如今他
金蝉脱壳的帮手。
现下邢碎影已死,还有谁能证明,天风剑派的新任掌门,与那阴毒狡诈的淫
贼竟是一人?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仇隋满含讥诮的微笑,无声的对他说:“你就算来了,又
能拿我如何?你要杀的人,我已帮你杀了。你要报的仇,我已帮你报了。”
“哥!你不要紧吧?”月儿察觉有异,有些紧张的将他拉到身边,问道,
“你流了好多汗,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看错了,邢碎影长相和声音都和他不同
啊。”
“他……每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甚至有可能每次以邢碎影的身份向人下
手的时候,都是易容过的。一定有人从很早就开始帮他。”聂阳喃喃说道,像是
说给月儿,又像是自言自语。
“没办法揭穿他吗?”月儿怔了一怔,怒色染上秀目,“这么多正道高手在,
一旦揭破了他的秘密,必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总会有办法的……”聂阳咬牙说道,“趁他们去吃饭,咱们先去看看那替
死鬼的首级。希望能找出点破绽。我就不信,他能将这样的事情做的天衣无缝。”
两人又在巷口等了约莫一刻功夫,见不再有人出来,才往对面的街道走去。
那街道的一边正是聂家宅院的围墙,走到墙末,折入一条供车马出入的短巷。
时值正午,日头颇为骄烈,蒸起了前日的雨水,令人颇有些气闷,街上行人
几不可见,仅有几个小贩扯开上衣亮出肚皮,用宽边草帽挡着面庞,就着阴凉处
大剌剌躺倒。
四下看了一遍,聂阳带着月儿闪进车马巷中,往尽头走去。与故居近在咫尺,
深埋的回忆丝丝缕缕冒出头来,他循着心中所想大步走到尽头再度一拐,绕进了
一条一人半宽的缝隙之中。那是聂家大宅与旁边的绸缎庄布局不留下的一条死
巷,另一端被两家门面砌死,并无出路,两家的污水沟渠都从这边通出,汇为一
股,水沟两边对的也尽是些无人收尸的陈年垃圾。
被那扑鼻恶臭一熏,月儿忍不住掩住鼻子,低声皱眉道:“哥,来这种地方
做什么?”
聂阳过去将一扇朽烂门板踢开,就见排水洞边不远外的院墙底下,还开着一
个破洞,他轻声道:“以前这绸缎庄后面是南宫家的别院,老夫人也在那边住过
一段,我时常从这洞里偷偷溜出来,翻墙爬进那院子里……”记忆到此,不免又
将一个温柔亲切的童稚笑脸翻找出来,他神色一黯,不愿再说下去,只是道,
“这里进去是咱们家荒弃不用的偏院,尸首若在里面,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在,
也不能冒险再去别处,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月儿皱眉望着那狗洞一样的出口,为难道:“就不能翻墙过去吗?”
聂阳摇头道:“这边院墙比绸缎庄的屋顶还要高些,从上面翻过太容易被人
发现。”
“好,”月儿把心一横,忍着臭气道,“我也钻就是,我陪你一起去。”
聂阳迟疑一下,转念一想,留她在这里也未必能够安心,带着一起反而有个
照应。便点了点头,先弯腰趴在地上钻了进去。
洞内被一片长草密密挡住,聂阳抬手拨开站起,望着双膝和手掌上的脏污,
不禁心中自嘲,多年不曾回乡,归家后头一遭进门,竟钻了狗洞。
月儿跟在后面爬入,抬手挥开盘旋飞舞的蚊虫,低声问道:“接着呢?”
聂阳并未答话,而是怔怔的看着一旁,那边有个已经干涸的池塘,塘边长着
一棵歪脖老柳。他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弯腰盯着树皮上还能清晰可辨
的几道划痕。
那是幼年的他与南宫盼在这里比身高时遗留的痕迹,如今痕迹仍在,红颜却
已无踪。
“哥,咱们没时间磨蹭了!”月儿有些情急,一边低声催促,一边在后面拍
了他一下。
聂阳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略显纷乱的思绪,转身向着房檐下走去。
那一列是自他出生就未再住过人的闲屋,听说因为死过人,父亲嫌那里晦气,
便连院门一并封了。不过他不知为何,偏偏愿意往这院子里跑,就像这里有什么
人在轻声唤他一样。
屋里早已没了家具,房门自然不必上锁。
这偏院一共只有两间屋子,他挨个推门看过,一无所获。
“这边仍然空着,看来我只有晚上再来探过了。”聂阳略感沮丧,扶着那棵
半枯柳树,一时不愿离去。
月儿了解他此刻心情,也没出言催促,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景物。毕
竟对她而言,这祖屋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唤起的记忆,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大体印
象,描绘不出半点细节。
大概正因如此,她对这旧宅并没半点怀念之情。
他二人正要原路返回,就听院墙另一边传来一个略显惶恐的男子声音,“这
……这位大姐,小的都说了,仇公子和那些大侠都出门用饭去了,小的不知道你
说的东西在哪儿,没法给您找出来啊。”
紧跟着,一个聂阳还算熟悉的女子声音平平板板的响起,“你不知道,我可
以陪你去找。我不是来见仇隋的,你只管找那个人头让我看看就是。我看一下就
走,绝不多留。”
“孙绝凡?她也到了?”聂阳拍了拍月儿肩头,向着一边屋门使了个眼色,
“走,去那边看看。”
屋内后窗用木板钉死,聂阳靠在一条接近边缘的缝隙处,用缠着绷带的左手
扶好板边,右手二指一捏,掰下一块,透出一个可以看到外面的小洞。
后窗外是一排树,应该是为了特地挡住这两间房屋才种下的,透过树干的间
隙,勉强能看到这一进院落的情形。
“那……那可是个死人的脑袋哎,有什么好看呐。您就别让小的惹一身晦气
了成不成?”一脸苦相磨磨蹭蹭走进院子的,就是方才说话的帮工,看他一脸憨
厚脚步虚浮,多半是临时雇来帮忙打理院落而已。
“你指给我,我去拿就是。”跟在他身后的灰衣女子,自然就是孙绝凡。
孙绝凡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消瘦憔悴,但神情却有了极大不同,曾经那死水般
的双目此刻竟泛着赤红,满脸恨怒交织,让原本还残存几分秀美的面容变得有些
狰狞。
她一定也想到这可能是仇隋李代桃僵的手段,也和聂阳抱着一样的想法,必
须亲眼验证死去的邢碎影,才能让那丝疑虑彻底消失。
那帮工一步三回头的走到东首的储物间,拉开屋门,向里指了指,跟着畏畏
缩缩的站在一边,并不敢进去。
寻常百姓,自然对死人这种满是晦气的事物退避三舍。
孙绝凡大步迈了进去。
聂阳屏息看着那打开的门口,静静等着。
不料这一等,竟足足等了一刻有余。聂阳迟疑着将钉在窗上的木板扳松,万
一情形有变,也好破窗而出,把孙绝凡救走。
刚处理好半扇窗户,就听那房中传来一声充满惊疑、凄厉高亢的呼喊。
“为什么!这不可能!呀啊啊啊——!”那恍若垂死母兽般的嘶吼余音未歇,
孙绝凡娇小的身影便一闪冲出房门,她手里抱着一口黄漆木箱,像是抱着自己的
生命一样用力,扣在箱底的手背青筋突起,连指节都已经发白。
那一定是邢碎影的首级!
一股热气从足底直升脑海,聂阳双目一亮,顿时仿佛连周围的一切都彻底忘
却,单掌凌空一劈,将扳松的木板砸开,纵身穿窗而出。
月儿暗叫一声不好,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孙绝凡轻功只是不错,但心性大受刺激之下,好似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甚至
等不及从首排房屋两侧绕行,屈膝一蹬,倒翻上屋顶,浑不在意被人发现,在房
顶上又是一掠而起,飞鸟般远去。
聂阳本就落后十余丈远,正要提气飞纵,才想起妹妹就在身后,只好等她一
等,拉她一起跃起。已经到了屋顶,自然也顾不得被人看到,他匀出三成力气紧
紧拉住月儿手臂,好让两人速度接近一致,两步踏到檐边,盯着孙绝凡远处起落
身影,二人好似二为一一样一起追了过去。
月儿人在半空,突然如芒刺在背,踏足落脚之时差了半个鞋底,险些滑落下
去,幸亏被聂阳一把托住,才不致在这遍地江湖人的街道上丢人现眼。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找出那股不安的来源,双腿跟着聂阳的牵引发力
前纵,不得不回头看向前方之时,余光骤然扫到了一张刚刚才见到过的苍白面孔,
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一直冷冰冰的盯着她。
“怎么了?有些勉强么?”聂阳察觉到妹妹猛地打了个冷战,不禁吐气开声,
出言问道。
这一开口,又落下了两栋房屋的距离。月儿知道哥哥情急,连忙摇了摇头,
道:“不碍事,咱们追。”
看孙绝凡的方向,显然并无确切目的,只是朝着一个方向纵跃狂奔。聂阳只
有硬着头皮苦追不休,一番飞檐走壁下来,体内内息流转愈发如意,终于渐渐拉
近距离。
转眼前后三人就已到了镇外,孙绝凡仍不改向,也不上大道,就那么径直冲
进了道边农田。她这一路损耗过来,提纵速度大减,踩着田埂展臂疾奔,灰蒙蒙
的背影总算彻底慢了下来。聂阳内力充沛,一看周遭并无他人,撤力放下月儿在
身后,发力前掠,猛地抄到孙绝凡身前,沉声道:“孙前辈请留步!”
孙绝凡左臂一收,将木箱护在身侧,右手直推,一招幽冥掌攻了过来。
聂阳立足不稳,避无可避,只得右掌一翻,一模一样的一招迎了上去,双掌
半空相交,无声无息对在一起。孙绝凡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左足一滑,踩进旁
边松软泥泞的黄土之中。
月儿紧随其后赶来,一前一后把孙绝凡挡在中央,她看到两人对了一掌,忍
不住怒道:“你这疯婆子!怎么一声不吭说打便打!”
聂阳看孙绝凡被一掌震开后神态似乎渐渐平复下来,连忙扬手让妹妹住口,
柔声道:“孙前辈,你好些了么?”
孙绝凡紧紧夹着腋下的那口箱子,面色忽而赤红,忽而苍白,细小的汗珠密
密麻麻的从额头渗出,越凝越大,滚滚流下。
足足喘息半晌,她才低头望着地面,缓缓道:“你追来……是为了看看他的
头吧。”
“不错。希望前辈成全。”
孙绝凡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将那箱子往前一递,淡淡道:“你最好还是不要
看,看过之后,好像一切都成了空的,空荡荡的,什么也摸不到。”
聂阳点了点头,蹲下将箱子放在膝上,拇指扣住箱盖,深深吸了口气,往上
掀开。
耀眼的阳光立刻照亮了黑暗的箱内,金芒之下,一览无余。
箱内放着一颗人头,因方才的颠簸,斜斜倒在一边,露出颈部那整整齐齐的
断口,被药水泡过的筋肉呈现诡异的淡黄色,散发出浓浓的微酸臭气。聂阳略一
犹豫,用衣袖垫住手掌,扯住那头颅上的散乱黑发,仔细看了过去。
那的确是此前一直见到的邢碎影的面孔,总是泛起温文尔雅笑容的嘴唇此刻
泛着青紫,嘴角还拖出一道乌紫血痕。脸颊靠近耳根的地方和额头都被抓破,留
着数道伤痕,显然是不相信死者身份的人为了验证留下的印记。
这张脸本该给聂阳带来无尽的恨意,可他却从心底提不起一点精神,仇隋一
直以易容模样现身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而这猜测很难在亲眼见到邢碎
影首级并无易容之后仍不动摇。
正如孙绝凡所说,看到邢碎影的面容安静的摆放在这狭小的箱子中,聂阳的
心中登时变得空空落落,连扶着箱子两边的手都变得有些无力。
眼见为实,真正看到所产生的冲击,的确远非听一个女子讲述能及。就连对
仇恨并不那么铭心刻骨的月儿,也在看到邢碎影的头颅时低低啊了一声,睁大眼
睛呆立在地,说不出话来。
聂阳看了一会儿,才干涩的开口:“这……的确不是易容过的。”他停了一
下,抬头望着孙绝凡,缓缓道,“但这绝不是你我见到的那个邢碎影。”
孙绝凡死灰般的眸子盯住他,道:“你怎么证明?”
聂阳看了一眼箱子里的头颅,心头一片空茫,只好不情不愿的摇了摇头。
“听到死讯的时候我就猜测,仇隋是不是也有可能每次以邢碎影身份出现的
时候,都特地易容改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金蝉脱壳。可这只是个猜测,一
个根本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她单薄的身躯激烈的随着喘息起伏,双肩都微微
颤抖起来,“仇隋是天风剑派重振声威的发起者,是调查六百万两税银的大功臣,
这还不算,他说他潜心修炼剑术,十余年来只是各处云游隐居,根本未曾涉足江
湖,不少有头有脸的人,都可以为他作证,曾经受到他的拜访。我也想相信仇隋
一定使了什么手段,被他杀掉的这个是个假货,可是……可是我根本没办法说服
自己!”
语音及末,近乎嘶吼,孙绝凡声嘶力竭的说罢,软软坐在了田埂上,口气变
得没有丝毫生气,“我根本没见过那张脸,那个叫仇隋的,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
人……除了眼神之外,他们两个没有半点相像,你叫我……怎么去维持我的满腔
恨意。”
聂阳抱着那口箱子,心中竟也感到一阵悲凉,的确,他所坚持的阴谋猜测,
也不过是因为仇隋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场惨剧罢了。那真的和仇隋的
眼神有关吗?他低下头,就在不久前,他还因为凌绝世那成熟丰美的胴体而情不
自禁的回想起那场惨剧,可凌绝世与当年的事件绝无半点关系,莫非……真的是
心中的偏见作祟么?
难道邢碎影真的已经死了么?脑中一阵眩晕,他缓缓站起身,将箱子盖好,
交还给孙绝凡,“我还是不相信这人头就是真的邢碎影。你只管把这人头拿去吧。
我一定要揪出仇隋的马脚。”
孙绝凡单手接过箱子,眼帘半垂,似是在考虑什么,片刻之后,突道:“聂
阳,你又从谁身上得了一股内力?”
聂阳正在苦苦思如何对付已经毫无破绽的仇隋,被冷不丁这么一问,顺口
答道:“哦,是凌……”话说到此,他才发觉失言,抬头一望,果然孙绝凡的眼
神顿时充满了敌意,他忙道,“此事另有隐情,请前辈相信,晚辈绝对没有使任
何手段巧取强夺。”
孙绝凡将信将疑的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
“此事……终究与我无关。只不过你既然做下这种事来,就千万小心提防东方漠。
那人为了凌师姐,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将箱子夹回腋下,回身向着来路走去。
“前辈,你这是要去哪儿?”聂阳心中生疑,扬声问道。
“去找仇隋,将这人头还给他。”孙绝凡缓缓答道,双脚前后拖行,浑然没
有半点武林高手的模样,“我一定要亲眼确认,仇隋的真正身份。”
“前辈,你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
孙绝凡也不回头,只是道:“若仇隋是真的他,再危险我也要试。若邢碎影
真的已经死了,那危不危险,对我也没有多大分别。”
以破冥道人昔年的江湖地位,孙绝凡亮明身份的话,只要有那些正道高手在
场,仇隋就算真是邢碎影,也不好直接下手,聂阳念及此处,也就不再劝阻,转
而开始考虑自己这边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思忖良久,甚至与月儿一路缓缓走回到可以看到镇内建筑,聂阳依旧想不出
任何头绪,心中愈发沮丧。
当务之急,便是判明仇隋的真正身份,可这样一个突然蹦出来的陌生人……
等等,聂阳心中一动,猛然想到,暂且不论邢碎影这个名字究竟属于谁,仇隋这
个身份,可是确凿无疑是仇家的养子。
他在仇家发现的那些东西,一定属于这个仇隋。若是能发现那些东西与邢碎
影的关联,兴许就有了可以突破之处。
或者,能找到仇隋与聂阳养父母之间的深仇大恨,.01bZ.那样的话……他侧目望了
一眼妹妹,如果仇隋就是他要找的人,那他一定会向月儿出手。
可现在在顺峰镇,他反倒是势单力孤的那个,贸然将月儿暴露成饵,简直就
是一场血本无归的豪赌。
孙绝凡以身昨饵,他却绝不能将妹妹也这般轻率地送到仇隋身边。
除非,他有把握一击得手。
不论如何,要先在顺峰镇找到落脚的地方才行。
“哥,是那个衙役。”还没抬脚,月儿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扭头看去,
就看到早先在关卡查验的那个年轻衙役笑嘻嘻的拍着腰刀晃了过来,左手还提着
一个不大不小的酒葫芦。
入镇道口并无他人,聂阳只得向那衙役挤出一个微笑,带着月儿转身便走。
那衙役嘿嘿一笑,几步赶到他们身边,扬声问道:“兄台,刘家二奶奶身子
可还康泰?”
聂阳只得陪笑道:“还好,比前些日子好转了不少。多承小哥关心。”
“瞧你们风尘仆仆的,又出了远门么?”那衙役不徐不疾走在二人身边,左
掌一下一下拍着腰刀,着实令人心中不安。
聂阳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就听他紧接着说道:“难不成,去爬了一遭鬼山?”
聂阳心中一凛,笑道:“那怎么敢,听人说那里现在邪门得很,上去保不准
就没命下来了。”
那衙役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可不是保不准,而是八九不离十。我们的
弟兄折在那上面二十多人,连尸体都找不到,嗬,真他娘的。那地方我小时候也
常爬上去玩,除了有个墓园子,也没什么啊?难不成……墓园子里闹鬼了?”
“怎么会,青天白日,就算有鬼也不敢出头。”聂阳心中有些烦躁,那衙役
圆溜溜的眼睛一直往他身上瞄,总觉得有些几分不快。
那衙役赞同的点了点头,突道:“就算有鬼也不怕,都是你们聂家的先人,
总不会害你们兄妹俩。”
聂阳顿住脚步,盯着那衙役道:“你究竟是谁?”
那衙役笑道:“我不早说了,我也是在这镇上长大的,说不定还跟你沾亲带
故。”
聂阳定定望着他的颜面,摇头道:“即便沾亲带故,我也记不起来。”
“那是自然,毕竟你可是十多年不曾回来了。我要不是偷偷看了你一阵,也
不敢断定你就是聂阳。”
“近日来这里的江湖人这么多,为何要偷偷盯着我?”聂阳捏紧右拳,本就
焦躁的心绪转化为摄人的敌意。
“我的职责就是留意那些可疑的人物,向上报告,免得税银大案再次节外生
枝。”那衙役依旧拍着腰刀,语调轻松如常。
月儿忍不住插口道:“我们哪里可疑?”
“你们说要找聂琴,当然可疑。”那衙役笑眯眯的摇了摇手指,“第一,她
最近身体的确不舒服,不过却没在家,而是在刘家的别庄疗养,你们若是去探望
她,可走错了地方。”
“第二,她虽然的确是嫁到了刘家,可所有亲朋好友,都知道她是刘家的三
姨太,三姨太,绝没人会叫她刘二奶奶。你们若真是她的近亲,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向后退开半步,突然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今年二十二岁,却从不知道我那娘亲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外甥女。”
他得意的看着聂阳的神色不断变换,一字字道:“好久不见了,大表弟。真
没想到,你们兄妹直到这时才肯回来。”
“我们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聂阳目中警戒不减,半边臂膀仍将月儿护在身
后,“这边的亲戚,我也大都记不得了。”
那衙役掏出一副画像,随手揉成一团,笑道:“无妨,我也记不得你长什么
样子,还真把上头发的画像当了真,你长得可比画的好看不少,要不是你从聂家
老宅里窜出来,我可不敢跑来认亲。”
他拍了两下腰刀,似是有些不解聂阳为何还带着警惕神情,跟着啊哟一声,
抬手拍了脑门一下,笑道:“看我,都忘了报上名字。我叫刘悝,魏相李悝的那
个悝。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姑表兄弟吧。”
“不必攀亲带故,刘兄,你想怎样,只管开口便是。那画像,是通缉我么?
若是如此,请恕我暂时不能认罪伏法。”聂阳力运右掌,一字字说道。
刘悝却摇了摇头,笑道:“上头给了不少画像,都是可能影响我们办案的人
物,你也知道,这税银大案非同小可,在孔雀郡折了鹰捕头,着实惹恼了顶上的
大人物。画像上有头有脸的,都是指定了要我们小心提防的。”
“我对那六百万两银子没兴趣。”聂阳略感嫌恶,“你大可放心。”
“既然是职责,我总要尽心到底。”刘悝依旧带着笑容,道,“看样子,你
似乎不愿在聂家老宅落脚。现下镇内不要说客栈,就连妓馆都住满了外来人,你
们这样随便去找,晚上恐怕就只能和丐帮的弟子一起在破落院子里挤一挤了。”
看聂阳并不搭话,他收起笑容,肃容道:“我可以地方给二位落脚,但
相对,我要二位保证一事。”
月儿望了哥哥一眼,道:“讲。”
“六百万两税银属于官府,二位此行既然不是为此,必然有本来的目的。”
他轻轻握住腰刀刀柄,朗声道,“我功夫平平,但要说帮忙,总是能帮上一些。
不管你们来做什么,我都尽力帮忙,而若是有人谋图那些银子,也请二位帮我们
阻止。若是二位的亲朋好友打算出手,也请二位不要相助。”
这话已说的十分客气,聂阳本就对那些银子毫无兴趣,自然道:“你打算让
我们落脚在何处?”
刘悝微笑道:“刘家在这里的宅院虽然不如聂家那么大,要住下你们二人总
不是什么难事。”
“刘家?”聂阳微微皱眉,但确实有些心动,镇西离聂家老宅较远,被仇隋
直接发现的可能较低,能有个隐秘的落脚之处,也方便接下来的行动。就算这人
别有所图,也值得一试。
“当然是刘家,”刘悝颇为自得的指着自己笑道,“放着家业不管跑去做捕
快的刘家少爷本来就是个怪物,怪物往自己家里带两个人住下,刘老太爷不在,
谁敢说个不字?”
聂阳与月儿对视一眼,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刘兄带路吧。”
“不必这么见外,”刘悝领在前面,笑道,“你叫我一声表哥,我也一样应
你。”
聂阳笑了笑,并未接话,而是道:“说起来,作为捕快,你的功夫还真是不
错。我看鹰捕头与你交手,五十招内也分不出胜负。”
“哪里哪里,太高看我了。”刘悝依旧一下一下拍着腰刀,“我们这种刀口
舔血的职业,不学好功夫,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我喜欢做捕快,但仅限
活的捕快。死了的捕快,就只是个死人。”他似乎意有所知,扭头看了聂阳一眼,
道,“而死人,什么也不是。”
月儿突然插嘴道:“你是捕快,若是我们要去杀人,你也肯帮忙么?”
“要是罪大恶极之人,我自然会帮你们把他擒住。之后是要私刑杀掉,还是
叫我扭送官府,不妨再议。”他扶了扶被拍歪的腰刀,背对着他们道,“你们这
些江湖人,就是喜欢杀来杀去,你杀我,我杀你,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王法律例。
就不想想,若是天下每个人遇到冤屈,都想着自己报仇,那岂不是要世道大乱?”
“很多事情,王法不管,也管不成。”聂阳咬牙答道,“若是王法尽如人意,
自然就不会再有江湖。”
“你错了。”刘悝淡淡道,“只要比起王法,人们更相信自己心中所谓的公
义,那江湖就永远不会消失,也许会变成各种模样,但只要王法稍微不如人意,
他们就会扯起正义大旗,做出所谓快意恩仇之事。”
“你的眼光,倒颇为独特。”聂阳随口回答,并不愿多做纠缠。
他既然已是江湖人,就不愿再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错是对。
刘悝哈哈笑道:“我只是喜欢胡思乱想罢了。也许将来总会有那么一天,诸
事皆依律法,你我都不必舞刀弄剑,打打杀杀。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有官
府循例判决。”
聂阳不知如何开口,也就沉默不语,跟在他身后。不过对他的嫌恶警戒,倒
是稍有更改。
弱肉不必强食,江湖严守分寸,这狼魂传承至聂阳的理想,并未因他满心的
仇恨而擅自遗忘。刘悝的一番话,让他发觉自己已为了报仇掩藏深埋了太多东西。
幸好……总算已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他疲惫的叹了口气,握紧了妹妹的手,
感受着那切实的温度。
刘悝说他在这镇上长大倒是所言不虚,沿着小路走去,沿途店行人大多都
与他摆手招呼,颇有人缘。
月儿看了一段,忍不住道:“你做捕快,也是在这镇子里做的?”言下之意,
是武功这么好的捕快,自然该在更要紧的地方,像鹰横天玉若嫣那样屡破大案,
名扬天下。
刘悝笑嘻嘻的说道:“对啊,我自小在这镇上长大,练出了武功,进了衙门,
不正是该好好保护镇子的时候么?不过咱们顺峰镇一贯天下太平,偶尔有个毛贼,
也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冷不丁来了这么多高手,我也有点不知如何下手。”
聂阳突然问道:“那个仇隋,你知道些什么?”
刘悝怔了一下,道:“仇二公子的事情,不就是你家的事么?”他扭头看见
聂阳皱起眉心,接道,“他可是公开宣称,当年就是聂家把他送到仇家做了养子,
他才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事情,你这聂家的长子,怎么反而会来问我?”
“他……连这也说了?”
“对啊,那仇二公子到真是个坦坦荡荡的人,别人问起私事,也是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我这做捕快的,自然要问个通透。”
聂阳神色一凛,忙问:“你都问出些什么?”
刘悝瞥他一眼,道:“他是养子,我自然好奇他亲生父母是谁。当年有个小
有名气的剑客,叫做烟雨剑赢北周……”
听刘悝讲述,仇隋竟然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丝毫隐瞒,母亲早逝,父亲在聂家
拜访的时候染疾去世,聂家怕赢家后人孤苦无依,便托给世交家中抚养。与孙绝
凡打探出的事情,并无太大差别。
花可衣的事情,他只用家门不幸带过,仇不平传闻死于脱阳,名门正派中人
自然不好多问,刘悝到底是多问了一句,却被仇隋以不清楚内情搪塞过去。
自那之后,仇家迅速衰败,仇隋为了重振天风剑派,远走他乡苦修剑法,四
处游历。
这便是顺峰镇中诸人所知道的仇隋。
说话间已到了刘家,这院落并不太大,位置也颇为偏僻,倒是适喜好清静
的人居住。
进去之前,聂阳将周围的情形仔细观察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街
角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姑娘一直望着他看,像是想来卖货,又有些不敢。
聂阳不禁想起了一定会吵着要吃的云盼情,微微一笑,问了月儿一句:“要
吃么?”
月儿奇道:“哥,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思啊。”
聂阳拍了拍妹妹的肩,又瞥了那姑娘一眼,心中若有所思,微微摇了摇头,
踏入了那扇红漆大门之中。
跟着,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嘭的一声闭在一起。
院中聂阳兄妹的身影,随之隔阻在内。
只剩下那举着糖葫芦串的小姑娘,远远望着紧闭的大门,一双黑亮的眼睛,
似乎闪过了一丝笑意。
乳硬助性 第八十二章
(一)
那女子也没想到聂阳的神色竟会变得有些骇人,她武功只能说还算不错,可
单就方才倒兜两颗毒弹的手法,她也绝不是聂阳对手,顿时惊得脸色发白,一个
闪身躲到了王、李夫妇身边,颤声道:“我……我说你要找的那个邢碎影,已经
死了。怎么……你、你是他的好友么?”
“是啊,他都好几个月没上线了!”
(二)
“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些人……咦?你该不会是今天才到镇上,还没来得及回
家吧?”那女子有些讶异的反问道。
“嗯,我们今天才赶到镇上,确实还没还没回老屋看一眼。”
那女子哦了一声,微微点头,接二连三的报出一串名字,“我能叫上名的有
江户川柯南,金田一一,明智小五郎,浅见光彦……”
“好吧,我想我暂时还是不要回家了。”
(三)
转眼前后三人就已到了镇外,孙绝凡仍不改向,也不上大道,就那么径直冲
进了道边农田。她这一路损耗过来,提纵速度大减,踩着田埂展臂疾奔,灰蒙蒙
的背影总算彻底慢了下来。聂阳内力充沛,一看周遭并无他人,撤力放下月儿在
身后,发力前掠,猛地抄到孙绝凡身前,沉声道:“Bazinga!”
“……”
(四)
足足喘息半晌,她才低头望着地面,缓缓道:“你追来……是为了看个死人
头吧。”
“呃……虽然你这么说似乎也对……”
(五)
那衙役嘿嘿一笑,几步赶到他们身边,扬声问道:“兄台,刘家二奶身子可
还康泰?”
“还……等等,你把职称说错了喂。”
“哦,抱歉抱歉,忘了这是古代,可以直接转正的。”
(六)
“那是自然,毕竟你可是十多年不曾回来了。我要不是偷偷看了你一阵,也
不敢断定你就是聂阳。”
“近日来这里的江湖人这么多,为何要偷偷盯着我?”聂阳捏紧右拳,本就
焦躁的心绪转化为摄人的敌意。
“因为……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啊。”
“……”
“月儿!月儿你冷静点,他是开玩笑的,别砍他屁股了!”
(七)
他拍了两下腰刀,似是有些不解聂阳为何还带着警惕神情,跟着啊哟一声,
抬手拍了脑门一下,笑道:“看我,都忘了报上名字。我叫刘悝,李悝的那个悝。
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姑表兄弟吧。”
“理亏的亏?你父母生你的时候和人吵架输了?”
(八)
“对啊,那仇二公子到真是个坦坦荡荡的人,别人问起私事,也是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我这做捕快的,自然要问个通透。”
聂阳神色一凛,忙问:“你都问出些什么?”
“身高体重三围啊,性取向啊,绯闻男女友啊……”
“你做捕快,还真是有点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