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知心话难得，夜半急求索
夕阳西下，明月渐渐升起，今日是满月，虽不及月夕之时月色表裏澄澈，但今日的月光已足矣令一切景物亮如白昼，只不过景物之上泛起的是银白色的光芒，而并非金黄色。不过霄汉的木屋之中，却充盈着油灯温暖惬意的柔光。
瑶蝶还躺在那张木板搭的床铺上并没有苏醒，此时霄汉已经给她餵了药，也餵了些米粥，她的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只不过她整个人却仿佛还停留在霄汉消失不见的时候，此刻她正焦急地轻声唤着“霄大哥，霄大哥！”仿佛她还在梦中找寻他的蹤影。
霄汉轻轻拭去瑶蝶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道：“没事的，我在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瑶蝶才渐渐苏醒过来，当她挣开眼睛看到她惦念的霄大哥时，她不禁紧紧地搂住霄汉“哇哇”地哭了出来，仿佛她终于找到了亲人一般。
霄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蝶儿！我只是出去砍柴了，我没事的！”
“蝶儿以为再也见不到霄大哥了！呜呜——蝶儿以为霄大哥被人抓走了……”后面的话瑶蝶说的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和喘息声，根本分辨不出瑶蝶在说什麽。
虽不知瑶蝶在说什麽，但是看到她哭得这样伤心，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随着哭声颤抖着，霄汉轻声在她耳边规劝道：“别哭了蝶儿，我没事的！不是早上还给你準备了吃的东西麽！怎麽会被人抓走呢！”
“不——”瑶蝶将头埋在霄汉的颈窝处继续哭泣着，仿佛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眼泪浸湿了霄汉的胸衿，也湿润了他的脖颈。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此时的霄汉也竟不知要用什麽样的话来哄哄瑶蝶，于是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让她不要再哭了。
当瑶蝶终于停止了哭声松开霄汉的时候，霄汉转身拿起放在身后桌子上的包子和小菜道：“来！快别哭了，来吃东西！”
瑶蝶看了看霄汉又看了看他摆在床上的吃的，咽了口口水便拿起包子开始狼吞虎咽，霄汉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和菜，竟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位大家闺秀，反倒像是个饿了好多天的穷苦人家的孩子。
“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霄汉不禁带着些许笑意道，她真的可爱地像个孩子，也许她并不是十六七岁，她只有六七岁。
霄汉起身想去外面给这个嘴巴塞得满满的姑娘倒一杯水，谁知刚刚站起，就被瑶蝶一手拽住，看到瑶蝶那乞怜似的眼神，霄汉不禁“噗嗤”笑了出来道：“我不走，就是给你倒杯水！你这麽吃会噎着的！”
“霄大哥快点回来！”瑶蝶嘴巴裏塞满了吃的，唔噜唔噜的也说不清楚，不过渐渐松开的手告诉霄汉他现在可以离开一会了。
“我很快就回来！”霄汉轻轻拍了拍瑶蝶的手背算是让她安心。
果然霄汉并没有食言，在瑶蝶开始吃第二个包子的时候，霄汉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和一杯水走进来，他摆到瑶蝶跟前道：“来先喝点东西再吃！”
瑶蝶拿起木杯，将口中嚼着的东西咽了咽，便“咕咚咕咚”喝起水来，将水喝完，瑶蝶又拿起勺子喝了两口粥，粥虽然冒着热气，但温度却刚好可以入口。然后她便又开始吃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她吃得比刚才慢多了，而且也可以腾出些口舌说话了。
“霄大哥去了哪裏？为什麽不叫醒蝶儿，蝶儿可以跟霄大哥一起去的！”瑶蝶的声音像是在质问。
“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吵醒你，我只是去砍柴了而已，没事的！”霄汉轻声安慰道，又多多少少夹杂着些敷衍的意思，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出行事件大不了的事情。
“霄大哥以后出去都要带上蝶儿！不管霄大哥去哪裏，蝶儿都要跟霄大哥在一起！”瑶蝶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但是这话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暧昧之意。
霄汉仿佛也习惯了瑶蝶的天真烂漫，于是并没有多想便道：“好好好，去哪都带着你！”
瑶蝶也听出了霄汉的搪塞之意，于是不悦地撅起小嘴道：“霄大哥，蝶儿是认真的，霄大哥不能丢下蝶儿的。”
霄汉竟不觉低沈地笑了起来，这引得瑶蝶更是不满，于是瑶蝶便崩起面孔严肃道：“霄大哥——这有什麽可笑的！”
“那你以后就陪在我身边吧！也别回去了！我们就在这裏过一辈子！”霄汉虽然没有再笑，但眼中却满满地都是笑意。
这时的瑶蝶却忽然沈默了，她微微低下了头，也不再吃东西了，不知过了多久，瑶蝶才缓缓开口道：“蝶儿还是想回家——可是，霄大哥跟蝶儿一起回去好不好，这样霄大哥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找麻烦了！”
“我只是个山野村夫，登不得姑娘家的大雅之堂的！”此刻的霄汉也不觉有些落寞了。
“霄大哥可以帮我爹爹做事情啊！我爹爹是最知人善任的，这样霄大哥就可以为大周做事情，我爹爹就可以给霄大哥酬劳，霄大哥也就不用辛苦砍柴了！”瑶蝶说得满心欢喜，仿佛已经可以想象霄汉在朝堂之上臣服周帝的场景。
“姑娘的好意霄汉心领了，霄汉本无鸿鹄之誌，所以甘愿过这清贫的日子。若是姑娘不喜欢，我明日便可送姑娘回去，从此便老死不相往来吧！”说完霄汉便起身离开了，大步流星地便向屋外走去，任瑶蝶在后面怎麽叫“霄大哥”，他就是不肯停下。
瑶蝶赶忙起身却不想自己脚上还有伤，刚一踏出，便若针扎一般刺骨疼痛，重心一偏便直接摔在了地上，她痛苦地呻吟着眼泪不争气地“唰唰”落下，冷汗也随之沁出了额头。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将她一把抱起，轻轻放在了床铺上冷冷道：“怎麽这麽不小心！脚上还有伤不知道麽！”霄汉的口气冷得像冰，仿佛真的动怒了。
瑶蝶带着哭腔怯懦道：“霄大哥，蝶儿是不是说错话了！霄大哥别生气！”说完瑶蝶便用手指去轻抚霄汉紧锁的眉头。
霄汉一手挡住了瑶蝶的手指道：“我没事的，你好好休息！”
“霄大哥骗人！明明霄大哥刚才还很不高兴呢！是不是霄大哥不喜欢蝶儿回去，那蝶儿就不回去了好不好，蝶儿就在这裏陪霄大哥好不好，霄大哥一个人住在这裏多孤单啊！蝶儿就在这裏陪霄大哥了！”
此时的霄汉一双冰冷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瞪着瑶蝶，双手将她钳在身下，一字一顿道：“别总对着一个男人说你要陪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麽麽！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麽麽！”此时霄汉的表情仿佛下一刻便会用手扇瑶蝶。
瑶蝶仿佛也被霄汉吓到了，她水汪汪的眼中含着泪水，颤抖着小声道：“对不起，霄大哥！蝶儿不会说话——蝶儿改好不好？”
霄汉一双冰眸不觉增添了几分暖意，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缓缓站起身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早点休息！”
“霄大哥——”瑶蝶叫住了霄汉，却久久犹豫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麽，于是小声道了句：“霄大哥也早点休息。”
霄汉“嗯”了一声便走出了瑶蝶的屋子，关上了房门。瑶蝶躺在床上久久地回想着自己究竟说错了什麽话，会使得她的霄大哥如此生气，但是她却久久没有想到答案，而且还越想越清醒。于是她便坐了起来，看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发呆。
忽然，她看到了不远处有点点黄色的荧光在闪烁，洒落在黑绿色的草丛中仿佛点点坠落凡间的繁星。
于是好奇的她便想去看看那小小的飘蕩的“星星”究竟是什麽，不过这一次她终于记得了自己脚伤，于是一拐一拐地轻声踏出屋子，踏出了房门，向着那“点点繁星”而去。那是溪水的方向，也是霄汉第一次带她来时的方向，她只在白天的时候看见过溪水潺潺流过的景象，却不知此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致。
溪水依旧潺潺而流，明月当空却因为太过耀眼而夺取了星空的璀璨，而这裏却有着银黄色的光芒在月色的照射下，夜幕的笼罩下一闪一闪，而且越到临近溪水的地方草木越是繁盛，荧光越是繁多，此刻已经多得仿佛金色的花雨一般飘蕩在草木之间，溪水之上。
瑶蝶不禁要用手去捉这片片荧光，然而她的跛脚却并不能让她追到或捉到一只这样的“花瓣”。但是她却乐此不疲地游走在这些荧光之间，久久地不肯离去。这样的美景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飞花”她也没有见过，甚至她都不知道它们叫什麽，但是她就是喜欢它们，喜欢这裏，若是她能跳舞她早已在这裏伴着这些“飞花”翩翩起舞了。不过此时她只是游走在它们之间追随着它们，欣赏着它们。
在这潺潺的流水和“飞花”之间，她恍惚间听到了有人在交谈对话，于是她便朝着那人声的方向望了望，不过却并没有看到有人，于是她便向那有人声的方向走了走，不过她忽然觉得偷听别人说话并不符合礼教，毕竟“非礼勿听”。但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向那人声的方向前行，那裏没有“飞花”也没有流水，甚至是密林深处，但是瑶蝶就是好奇地想去看看。于是她就去了。
当她一瘸一拐地走近丛林的时候，一个身影又吸引了她的注意，那高大挺拔的身躯，结实的臂膀，不是别人不正是她的霄大哥麽！而此刻他正拿着一坛酒大口大口地狂饮着。
瑶蝶拖着伤脚，尽量不出声音地走向霄汉。而霄汉则继续坐在溪水边靠着溪岸边的土坡狂饮，他仿佛要快些将自己灌醉，越快越好！
瑶蝶此时已蹲在霄汉身边，她犹豫了许久终于怯懦地轻声道：“霄大哥，酒喝多了伤身的，你别再喝了！”今天她仿佛说了太多错话，而自己却不知错在了哪裏。
然而霄汉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细语，而是继续在大口狂饮。瑶蝶上前双手扒住酒坛便向着相反的方向使劲，声音也不觉提高了不少道：“霄大哥！你别喝了！”
“你放手！我不要你管！”说着霄汉便使劲一甩，力道之大直接将瑶蝶甩离了酒坛，倒在了地上。
不知为何，瑶蝶此时也哭了，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道：“霄大哥，蝶儿不知道说错了什麽话，蝶儿跟霄大哥道歉好不好，霄大哥不要这样子喝酒，这样真的对身体不好的，霄大哥想怎样打骂蝶儿都可以，但求霄大哥不要这样轻贱自己！”
“与你无关！”此时霄汉的吐字已不再清晰，他踉踉跄跄地起身便向着离木屋更远的方向走去。
“霄大哥！”瑶蝶赶忙起身，顾不得脚伤便跌跌撞撞地跑向霄汉，但此时霄汉的身子也已经站不稳了，于是二人便一同躺在了地上。而倒在地上之前，霄汉将自己垫在了瑶蝶身下。
“霄大哥，你没事吧？”瑶蝶急忙起身，抱住霄汉的上半身道。
霄汉醉眼迷离地看着瑶蝶冷笑了一声道：“我死了你会怎样？”
“霄大哥怎麽会死呢！霄大哥会一直好好的，长命百岁的！”瑶蝶眼中含着泪水道。
“哈哈哈哈哈哈……”霄汉忽然冷笑起来，虽有笑声，但这笑却冰冷刺骨，透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
“蝶儿不会让霄大哥死的！”瑶蝶喊叫着打断了霄汉的笑声。
“那若我非死不可呢？”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仿佛自己真的要死了一般。
瑶蝶紧咬着嘴唇，眼泪已经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霄汉的脸上道：“那——那蝶儿，——蝶儿——也会难受死的！”
霄汉冷冷地笑了一下又继续道：“你肯不肯陪我一起死？”
此时的瑶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保护她的霄大哥会死，更没有想过他死后自己会怎样，于是她久久地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留着眼泪。
霄汉忽然挣扎着要坐起来，但是瑶蝶却将他紧紧地抱住道：“肯！我陪着霄大哥！死生相随！”
霄汉挣脱了瑶蝶的双手，起身道：“你在可怜我！我最讨厌别人可怜我！我不需要别人可怜！我什麽都可以拥有！”最后两句话霄汉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的。
“霄大哥！蝶儿想报答你的恩情，霄大哥对蝶儿这样好，蝶儿当然愿意陪霄大哥一起了！”
“报恩？哈哈哈哈哈……好个报恩！若愿报恩便以身相许吧！愿陪我一生，就嫁给我好了！”此时的霄汉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句句话说来都如此冷酷不堪，甚至还透着讥诮之意。
瑶蝶仿佛也并不喜欢这样的霄汉，而且在她心中她也从没有动过这样的心思，霄大哥是她的大哥哥啊！她缓缓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霄大哥喝醉了，蝶儿扶霄大哥回去吧！”
“我不回去！你走！走啊！——我不想看到你！”霄汉忽然声嘶力竭地对着瑶蝶大声喊叫道。
瑶蝶仿佛也被他的喊叫声吓到了，她不觉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便看着霄汉忽然趴在溪边开始呕吐起来。那狂饮而下的酒，此刻便又被大口大口地呕了出来。
看着霄汉蜷缩着颤抖的身子，瑶蝶竟不知是走还是留，她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既不能向前挪动，也不能向后退去。
而霄汉也在呕完之后便不省人事地倒在溪边了，瑶蝶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确信那个变样的霄大哥不会再忽然坐起来赶她之后，她才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身边，但是她却并不能把霄汉扶起来，再架着他走回去，于是瑶蝶在试了几次之后，便放弃了回去的想法，于是瑶蝶便坐在了霄汉身边，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他，就像昨天霄汉守着她一样。
玦陵王宫，寝殿。
寝殿之中烛火已经熄灭，而此时却有一道白影闪入，而且正停在玦彦的床榻旁边，那白影便忽然化成了人形，“哐”一下一屁股坐在床榻上。
“起来！别睡了！我们走吧！”公孙千寒没好气道。
“不是去试探义父的功夫了麽！怎麽回来了？”玦彦并没有睁眼道。
“走吧！去找你心心念念的小公主！”千寒依旧带着些许怒意道。
“没见到义父，还是没近了他的身？”玦彦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风轻云淡道，还是没有睁眼。
“见到了，近身了，然而没醒！睡得跟死猪一样！”千寒依旧没好气道。
“你知道你这样说当朝帝君是会被杀头的吗？”依旧是淡淡的声音，仿佛玦彦早就料定千寒什麽都试探不出来。
“你他妈的走不走！不走我也回宫睡觉了！”千寒仿佛是一肚子怒气没地方出，还遇上玦彦这个宠辱不惊的人，真是恨得牙痒痒！
“走！”玦彦忽然起身，便开始穿衣服。
“去哪啊？”千寒不禁好奇道。
“先去找史官问些事情！再去找医官问些事情！”玦彦一边穿衣服一边答道。
“玦陵王！现在是子时唉！都睡觉了！你是想那公主想疯了了吧！”千寒瞪了一眼玦彦道。
“就现在去！今天晚上能查的都要查出来，明天我们再动身去那些发疯的人的府邸，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边查案一边找蝶儿的下落了。”此时玦彦已经整装待发了。
“蝶儿！武蝶？舞蝶——嗯，还挺好听的！”千寒一边思索着一边道。
玦彦斜睨了一眼千寒，叹了口气道：“她叫瑶蝶，说了多少次了，她姓瑶！”
千寒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道：“瑶蝶！姓瑶！帝后叫瑶若漪！你看义父多爱帝后啊！连名字都要取成帝后的姓氏！”
“你走不走！我从来就没有说过义父不爱帝后，只不过我从来说的都是帝后不爱义父！帝后喜欢的是振廉王！”玦彦无奈道。
“我不信！我才不信义父是那种夺人所爱的人呢！”千寒郑重其事地严肃道。
“我走了！”玦彦转身就走，留下千寒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反复思索着他义父的故事。
“你走吧！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回宫睡觉，明天再去找你！”千寒打了个呵欠道。
“那我明天可能就离开鸿阳帝都了！”只有玦彦的声音飘进来。
“我看你他妈的才是疯了呢！”说完千寒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便一跃飞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