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一往情深处,虚实待分明
梧依别业本是个赏景游玩的好去处,但凡墨客骚人访友踏青都会来此一聚,因这裏的几棵百余岁的擎天大梧桐树而远近闻名!这别业原本的名字和主人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但是这裏的景致却建得巧妙别致,这园子随着地势的高低筑台凿池,筑园建馆,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外加上园内的萦回清溪,水声潺潺,如鸣佩环,“叮咚”作响。周围几十裏内都是清泉茂树,松柏梧桐,药草蔽翳!再向外延伸便是鸟鸣幽村,鱼跃荷塘,但却依旧透着这梧依别业的俊秀之景!
一个身着黑色布衣的男子背着一个麻布袋子,“哼哧哼哧”地喘个不停,他有些不耐烦地对身边的另一个挎着一把刀,提着一把刀的黑衣男子道:“这得走到什麽时候啊!这到处都是那帮识字的!也不知道这都来这破地方干什麽!什麽时候才能走到头啊!”
那带着两把刀的男子望着河边的那些喝酒聊天的墨客骚人,一副袒胸露乳的风流像,笑得张狂,喝得潇洒,但说的唱的却是再大的声音他也听不懂!他也有些烦躁了,还不如就在梧依别业把人解决了就得了!省得夜长梦多!这下倒好,走了快两个时辰了,还不见个没人的地方!
又走了一小会儿,那个背着麻袋的男子气愤地将麻袋往地上一摔道:“不干了!不干了!非得让出了那园子!找不到地方了!刀给我!”说着便擡手要刀。
那带刀男子看了看周围,犹豫了一下道:“这——这地方人太多了!那边又是公子哥儿又是小娘子的!”
“那你背着!我拿刀!——这本来就打得半死了!随便捅几刀都活不了了!根本连麻袋都不用解开!”这男子索性往地上一坐,一副撂挑子不干了的架势。
那带刀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刀递给了他道:“那你随便捅吧!捅完了你跟掌事的说!”
“就那小妞还掌事丫鬟呢!哼!哪天让她尝尝本大爷的厉害!”说着翻起了白眼,吹起了口哨!
那提刀男子不悦地催促道:“你赶紧的!回去还得交差呢!”
只见那坐在地上的男子真的就是随便捅了几刀,看到有血渗出麻袋,刀刃上也带着血渍,那男子得意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便大摇大摆地往回走去。他们就在这林子深处,但是因为这裏到处都是溪流缠绕,人也零零散散地会进到林子之中,因此即使是再深的密林也能见到水,也能瞧见人影!
这不,二人刚刚离开一个身着银灰色锦袍的男子就不知道从哪裏冒了出来!没有人看到他是怎麽出现的,就像没有人会在意两个人扔下了一个麻袋一样!
这锦袍男子蹲在地上看了看这依旧在“流血”的麻袋,便单手解开了这个麻袋!然后便将裏面藏着的“东西”拽出了麻袋。
那是个遍体鳞伤的女子!她本是秀色照人,似皓月凝脂般纯凈无暇,她的眉眼清秀舒展,即使是昏迷着受着重伤也是安详可人!只可惜如今白皙的面庞之上多了血痕淤青,怎麽看都像是那价值连城的羊脂美玉被摔出了裂痕,怎麽看怎麽都觉得心疼不已!
随即他娴熟地检查了一下那随便“捅”出的几个伤口,不是在背上就是在腰上和腿上,他点了穴道帮她止住了血,不过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低声道:“啧啧啧啧!好美的人儿啊!只是谁这麽不知道怜香惜玉!硬是给打成了这般的鼻青脸肿!”这男子摇头晃脑,拿腔作调地延拍走板,像个唱戏的一般,还翘起兰花指还轻轻一点那女子的鼻尖,然后便得意地笑了起来,透着说不出的爱怜之意!
他抱起了这个让人生怜的女子,向着远处的一座栖居在高处的楼宇而去!
只不过他并没有走多远便被另外一个男子拦住了!那男子也是一袭黑色布衣,但却怎麽看都不像个家丁,反倒有那麽几分像是个穿错了衣裳的王孙公子!那一份骨子裏面与生俱来的傲气恐怕并不是个平民百姓所能学得来的!
“放下她!”那黑衣男子的眼中带着凛冽的寒光道。
“你谁啊?”这银灰色锦袍的男子一副轻蔑道,仿佛并没有看出他与刚才那两个家丁有何异样。
“我是她夫君!”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仿佛生怕那锦袍男子不相信。
不过那锦袍男子确实不相信,此刻他一脸鄙夷地撇着嘴斜睨着他道:“像你这麽暴殄天物的人!娶这麽漂亮个小娘子!呵呵!糟蹋了唉!——不如我帮你疼惜两天这位小娘子啊?”说着便淫邪地笑了,那色瞇瞇的样子仿佛是在讨要一个小妾一般!
“像你这样的地痞流氓不配!”那黑衣男子的双拳已经攥紧,随时都準备将这个衣冠禽兽暴揍一顿!
不过那锦袍男子似乎确实不识相,依旧痞裏痞气地挑衅道:“唉?什麽意思啊?你不是男人啊?你不耍流氓啊?你不耍流氓怎麽娶的媳妇啊?装什麽装!假正经!”
白驹过隙一般的速度,急风骤雨一般的狂澜直捣那锦袍男子周身八大要穴,这样迅速的飞腿这样敏捷的双拳已然到达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让那锦袍男子连连施展轻工向后闪躲着,他甚至没有还手的余地!
此时他才有些吃惊地叫道:“你到底是谁?”
这样的功夫还能有谁,这样的气魄还能有谁,这自然是那化名为霄汉的栎国太子——毒逻银霄!
毒逻银霄并没有说话反而飞转着双腿继续猛攻那锦袍男子!仿佛势在必行,一定要将他打倒,甚至要将他打死!敢轻薄我的女人!你活的不耐烦了!
那锦袍男子此时只能越飞越高,借着周围的树枝使劲向上爬,他就不信那毒逻银霄的两条腿还能踹到天上去!
不过毒逻银霄此时已经不踹人了,他开始踹那锦袍男子所踩的树枝,毕竟越高的地方树枝越细,越不结实!
这下那锦袍男子可算是遇到对手了!吓得他那是仓皇逃窜啊!“噌噌噌”闪了几下就闪没影了!就仿佛出现的时候一样惊人!
毒逻银霄飞身落地,冷“哼”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地上的女子,不知为何,此时他的眼中蕩漾着两湾桃花春水,他的嘴角甚至微微有些上扬,他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是怕再伤到了怀裏的姑娘,又仿佛是希望他们可以就这样一直一直地走下去!永远,永远!
当玦彦尾随着那位梨芝姑娘进了小楼之后,他便看到了那个躺在偏厅罗汉榻上面的千寒,此时他的脸色已经是青紫色的了,他轻轻地抽搐着,全然一副中毒已深的模样。
玦彦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过身去看小楼之外梨花纷飞的美景,而不去看千寒此时的样子!他不忍心!他愧疚!他不应该管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的!
“大夫说他会尽力而为的!这毒他见过的!”梨芝淡淡道。
玦彦并没有回头,而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言语。
“公子还未曾介绍过那位身中剧毒的公子呢!”梨芝走到玦彦身边道。
“他是我的兄弟!我们从小被义父收养,并不知道生辰八字,分不出伯仲,因此只以名姓相唤!——他叫宫子寒!”
梨芝擡头望着玦彦微笑道:“玦陵王看来真的是正人君子啊!每一次说谎竟都要考虑一番!”
玦彦苦笑了一下道:“为什麽说我是玦陵王!我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这句话玦彦说得倒是十分顺畅!
“大周国上下无人不知玦陵王和寒幽王本是天龙转世!寒幽王天生红瞳白发想必更是独一无二了!而玦陵王又是世人皆知的谦谦君子!因此从你们二人出现在这听雪楼外开始,我便知道你们是谁了!”
玦彦又笑了,这一次他是释然一笑,原来他们竟这样容易被揭穿!
梨芝也笑着道:“怎麽样玦陵王!民女梨芝是不是该行个大礼参见玦陵王啊!”
玦彦低声笑了几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只是个求医求助的人而已!”
“玦陵王一向都这样拒人于千裏之外麽?难道玦陵王真的——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梨芝又在调笑玦彦了,只不过这一次她自己笑得倒是十分开心。
此时的玦彦并没有笑,他从小就为千寒抱不平,因为他那奇特的样貌从来都是众人调侃攻击的对象!没有人愿意搭理千寒,甚至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只有武元熙和玦彦会去理他,会照顾他!而作为帝君的武元熙又不能天天跟在一个小王爷身边,所以千寒就只剩下玦彦这一个朋友了!
看到玦彦不再说话了,梨芝也自觉无趣,便悻悻地退下了。
梨花静静地飘落着,月光静静地流淌着,微风拂面甚至扬不起玦彦的衣襟,但是玦彦却觉得冷!这份寒意竟不知是来自心裏还是外面!他忽然好想离开这裏!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为什麽我走到哪裏都会觉得一切都已经準备好了,只等请君入瓮!
忽然,只听“啪啦”一声药碗碎落,随即便是那不规律地撞击床榻的“咚咚”声!
玦彦急忙转身快步走进偏厅裏,只见千寒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的口中涌出一股一股黑色的血液,仿佛一口泉眼正在向外溢着泉水一般!
“这是怎麽回事?”玦彦有些失措地惊慌道。
那大夫似乎也是慌了神了,仿佛也并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只吓得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下,嘴裏不停地念叨着什麽,仿佛是在背着什麽药方!
站在一边的梨芝见状,赶忙将扶着千寒侧过身子来,然后娴熟地拿过鱼洗接着那一股一股涌出的黑血,仿佛她才是那个懂得医术的人!
“把大夫先带下去!”梨芝对着那些傻站在门边的丫鬟道。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玦彦也有些动怒了,他现在更加后悔将千寒带到这裏来了!
“他没事的,过几个时辰便会好的!”梨芝坐在床榻边上轻抚着千寒的额头道。
玦彦一把拽起梨芝,俯身抱起千寒,然后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玦陵王没有听说过‘苗夷之毒,不杀圣子’这句话麽!”梨芝紧跟在玦彦身边道。
“不叨扰梨芝姑娘了!告辞!”玦彦当然听说过,只不过他现在只是很想离开这裏罢了!
梨芝已经追不上玦彦的脚步了,于是她站在后面喊道:“玦陵王难道不知道有很多人都要杀你们麽!出了这裏到处都是天罗地网!如果玦陵王不想跟寒幽王一起受伤,还请玦陵王姑且留在梨芝这裏!梨芝会将所有事情告诉玦陵王的!”
玦彦紧锁着眉头停住了脚步严肃道:“姑娘若真是为了告诉本王实情,为何本王来时不说,偏偏要待本王决定要走时才说!”
“玦陵王信不过我?——好!寒幽王中的确实是一种名为噬肉化骨的蛊毒,一旦接触到内力和血液便可中毒!这种蛊毒虽有药可解,但是也要根据蛊虫的培养方法才能解!大夫只是根据这蛊毒的特征在配药和试药而已!就算用药有误也不会致命,寒幽王圣子金体,蛊毒伤不了他的!”
“你究竟是什麽人!——梨芝姑娘!”玦彦转过身紧紧地盯着梨芝道,但求一句真话!
“我是郎西的名妓,也是县令献给工部上卿的小妾……”
玦彦摇了摇头,转身又要离开了,只听梨芝接着道:“我是栎国的细作!我接近县令大人和工部上卿就是为了要下蛊杀掉他们!”
玦彦并没有回头道:“为什麽帮我们!你也应该来杀我们不是麽?”
“是!我是!”梨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可细作也是有感情的!我——我不忍心杀了我的弟弟啊!”
玦彦顿时一惊,转身却看到梨芝已经跪在地上开始哭泣了,她默默地流着泪却并没有将它们拭去,就这样任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那雪白的裙摆上,渲染出一朵朵“梨花”。
“寒幽王——是我的亲弟弟啊!娘亲生下弟弟之后,爹爹便因为弟弟的异样而离开了娘亲!娘亲一个人养育我跟弟弟,后来因为家裏贫穷,娘亲只得把我卖给了栎国的一户人家才能有钱能够养活弟弟,之后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但是我记得弟弟就是红瞳白发!就是寒幽王啊!我就算再怎样冷酷无情也不会忍心杀害我的亲弟弟啊!”此时的梨芝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乞求着能够留下玦彦和千寒。
玦彦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此时千寒却早已睁开了眼睛,他虽然听得断断续续地,但是好像也听明白了自己凭空多了个姐姐,于是千寒白了一眼玦彦,有气无力道:“放我下来吧!我好饿啊!要走也吃点东西再走啊!”
梨芝仿佛也一下子开心了起来,她赶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吃的有!来人!把吃的都端上来!”说完便自顾起身去帮忙準备了。
玦彦不放心地垂眼看了眼千寒道:“你能行吗?”
千寒拍了拍玦彦的肩膀,扬了扬嘴角道:“那你还是抱我回去吧!放在饭桌旁边的凳子上!”
玦彦微微叹了口气,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决定遵从千寒的指示!这个千寒,永远都有很正当的理由把他们两人弄得像个断袖!谁让他有伤在身呢!谁让这伤又是因为玦彦才受的呢!
“你相信她的话麽?”玦彦故意放慢了脚步低声道。
千寒闭上了眼睛懒散道:“我只是想蹭个饭而已!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认个姐姐的!”
玦彦依旧忧心忡忡道:“你就不怕饭菜裏有毒!”
千寒白了一眼玦彦道:“我就知道你因噎废食!——玦陵王!凭借您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我们若是死在这裏,义父一定会砍了这裏的所有人!”千寒勾住玦彦的脖子,直了直身子,贴近玦彦的耳朵道:“凭我的直觉!姐姐不是真的,但是想把我们吓走倒是真的!”
玦彦转着头躲开千寒的胳膊道:“你好好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不过千寒却挣脱了玦彦的手,继续环住他的脖子道:“根据我的另外一个直觉!在这裏,你还是喜欢我,安全点!”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地下了!”玦彦没好气的道,不过他也加快了脚步,毕竟还是“扔”在凳子上安全些。
千寒斜睨了一眼玦彦道:“连句实话都不让说真是的!你记着!你现在喜欢女人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圣子金体很重要!”
玦彦真的很想将千寒仍在地上了!不过最终还是让千寒稳稳地坐在了凳子上,面对着一大桌子的饭菜。
千寒似乎是饿极了,二话没说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啦,玦彦实在是不知道他究竟是靠着什麽东西能存活到今天的,他竟然一点都不会担心中毒?他的嘴巴可以好到什麽毒药都能尝的出来?但是此刻,也没见到他尝啊!明明就是直接开始吃!而且还是狼吞虎咽的吃!
而坐在一旁的梨芝姑娘却似乎特别开心,她满脸笑意地望着千寒,还时不时地给千寒夹菜,而千寒竟也毫不犹豫地大口吃着她夹来的菜!一边吃着还一边不时地说:“好吃!好吃!……”
玦彦看了千寒许久才拿起筷子準备夹菜,谁知此时千寒却戏谑道:“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吧!”
玦彦狠狠地挖了一眼千寒,脸上依旧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但他这次却选择相信千寒那从小到大都精準的可怕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