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罗网请君入,巧计领迷途
天阶之上的夜色若冰冷的泉水,静静地倾泻而下。梧依别业大门内的几株百年的梧桐树苍翠丰茂,但此时却透着墨绿色甚至是黑色!即使月华流转在那浓密的树叶之上,依旧泛不出一丝银光。
然而那身着鹅黄色镶金丝边袍子,头戴紫金美冠的男子,却没有丝毫察觉,此时他的玉面之上满是焦虑与担忧,月光之下,他的脸色也有些惨白,仿佛身体并不安好。但是他那骨子中的温驯谦和却是丝毫不减,此刻他正徘徊在天阶之下,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很快他便举步走上了台阶!毕竟他已经答应了千寒,他来梧依别业假做客人,而千寒则暗中去梧依别业寻找瑶蝶的下落。此时的梧依别业灯火通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也很容易让人分心赏玩一番,但是玦彦此时想得却是自己应该用什麽理由来梧依别业,毕竟他并不太会说谎!
他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去扣门环,然而却并没有门童来应门。他又静静地听了一会便又擡起手扣门,不过这一次依旧没有人应门。
玦彦擡眼望了望那黑色的牌匾上几个刚劲有力的金字——梧依别业,于是便试探着推了推那木门,门居然并没有锁住!
玦彦有些狐疑地向门内张望了一番,那是一座花园,而且有溪水萦绕,潺潺的水声在院内的烛光之下荧荧地泛着金光,玦彦对着院内恭谨一揖道:“在下公孙玦彦,听闻梧依别业清奇俊秀,今日特来游赏,见无人应门,便擅自进入,还望没有叨扰到东主!”玦彦说得小心翼翼,但是他以玦陵王的身份前来,这般恭谨难免有些不合身价!或者说有些欲盖弥彰!
院子裏依旧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水声潺潺,如鸣佩环,“叮咚”作响!于是玦彦踏进了梧依别业。穿过那假山溪流和花园中央的赏景亭,玦彦又穿过了一间过堂屋,那屋内摆放着红木桌椅和名山字画,正中挂着一幅《梧依山水》将这梧依别业的盛景用一幅水墨丹青让人一眼望尽!
玦彦仔细地看了看这幅画,发现在这随着地势的高低筑台凿池的别业中央,也就是半山腰处是九间朝殿,那似乎才是可供游人休憩的地方,于是玦彦熟悉了一下地形,便继续前行了!
那九间朝殿仿佛真的若帝王宫殿一般,四下尽是偏殿包围着一方空场,正中是一座大殿,整个九间大殿都是灯火通明,东边三间偏殿,西边三间偏殿,南边一间通入的过堂小殿,北边一间通出得过堂小殿,中间是一座雄伟的大殿!所有的殿门都是紧闭着的,只有通入和通出的过堂殿之中的殿门是开着的。
此时的玦彦已经停在了正殿下的空场之中,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四周的大殿,但是那通明的大殿中分明没有一个人影在闪动,也根本没有一个人回应玦彦一遍遍重复的“有人在吗?”整个梧依别业似乎是一间杳无人迹的空院,但是又究竟是谁点燃了这裏所有的明灯呢?难道这明灯真的只是供应夜游的游客赏玩的麽?
玦彦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着,因为他忽然发现千寒自从先他一步进入梧依别业中之后也就跟着杳无蹤迹了!
玦彦一步步踏上正殿的天阶,但是他却越走越慢,以为他已经察觉到了隐约而来的杀气!忽然只听“砰砰砰砰”连着几声,那通入和通出的过堂殿门忽然一齐关闭了,玦彦赶忙跑下天阶去开那过堂的殿门,但是全部都已经被紧紧的锁住了!
一条红色的身影一闪便从玦彦的身边飞了过去,然后便又消失在了某一间大殿之中。玦彦回身去看那整个九间大殿,那所有大殿的烛火便忽然间摇曳了起来,那并不是风吹的烛影摇曳,因为此时根本连一点风都没有,那一定是人在作祟!
不一会那摇曳的烛光便忽然熄灭了!整个大殿变成了漆黑而且死寂的一片,玦彦缓步向前走了几步正色道:“公孙玦彦只是来作客的,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只是不知这东主的待客之道竟是这般奇特!但愿不是贼人兴妖作祟才好!”
那烛火似乎能够听懂玦彦的话,于是又重新亮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又开始此起彼伏地闪烁了起来,一会东偏殿亮起烛光,一会西偏殿亮起烛光,过一会两边一齐熄灭,中间大殿亮起了烛火,又过一会西偏殿的第一间屋子亮了起来,接着……就这样一会亮起,一会熄灭着。
然后东西偏殿的门也开始“啪嗒啪嗒”地拍打起门框来,就像风将殿门吹来吹去一般,但是此时依旧一点风都没有,那红色的身影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在各个大殿之中游走,刚开始只是飘忽不定的红色身影,此时都已经变成了黑色的长发挡着脸,红色的衣服拖在地上,她就静静地悬停在空场的半空中仿佛一个吊死鬼一般,只不过她没有吐出长长的舌头,也没有露出狰狞的面孔,她的脸完完全全被长长的黑发遮住,她就停在半空中,正对着玦彦。
玦彦看着这红衣女鬼竟悠然地笑了一下道:“有趣,真是有趣的很!没想到这梧依别业的东主竟然是个红衣女子!哈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至极!”玦彦真得笑得十分开心,他仿佛并不觉得那悬停在半空之中的女人是鬼!
那女鬼似乎也被他的讥笑激怒了,她伸出她白骨一般的双手,虽然若白骨一般惨败可怖,但是却留着长长的红色指甲!那指甲是暗红色的,甚至已经有些发黑!仿佛是因为刺进了无数人的身体而留下的血渍!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足下应该是红衣怨灵孙枭枭!”玦彦依旧带着谦逊的微笑,仿佛是在跟一位朋友寒暄一般。
那女鬼并没有动,而是继续悬停在那裏,双手似鹰爪一般仿佛準备随时出招!但是玦彦却并没有準备迎战,反而继续问道:“足下是来……”玦彦本想问“足下是来杀我的?”但是话没说完,那红衣女鬼已经出手了!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準备杀死玦彦,反而在绕着他四下进攻,而且她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将玦彦引向那天阶之上的正殿。
若论武功,这女鬼早就可以将他身上抓出九九八十一道口子,但是她偏偏招招都刻意迟钝,待到玦彦稳稳地可以避开她的爪子了,她才转身出另外一招,这样的比试分明就是在故意愚弄玦彦一般。
玦彦自然也被她这不尽全力可以延缓的招式激怒了,于是“铮”地一声伴随着金光一闪,玦彦的龙头软剑已经握在了他手中!
玦彦剑走偏锋地猛刺几招,引得那女鬼快速向着那大殿后撤,但是却又悬停在了大殿门外等着玦彦来继续进攻!这样的挑衅分明就在告诉玦彦:你的功夫太弱了!想杀你实在太容易了!不如先跟你玩玩!
玦彦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天阶,然后玦彦又飞快地攻出二十几招,每一招如果那女鬼躲不开玦彦的剑,她都必死无疑,不过她却依旧只是闪躲着,竟连一招都不攻,活脱脱就在告诉玦彦:你太弱了!剑太慢了!
那女鬼越是不出招,玦彦的剑就攻得越快越狠,此时玦彦已经一跃飞到了那女鬼头顶,“唰唰唰唰……”又是五六十招,但那女鬼似乎头顶上长了眼睛一般,竟依旧能够快速躲避开玦彦的软剑,而且她只是轻轻用脚尖一点,玦彦的剑就差点飞出手去!
那女鬼待到玦彦的气力已经耗费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忽然开始躲都不躲了,仿佛干等着玦彦来刺,玦彦鼓足了力气又刺出了几招,这一次那女鬼竟然挂了彩!这不禁让玦彦都吃惊不已,他明明已经气力不够,而那女鬼却并没有丝毫显现出疲于躲避,但是却硬生生地被玦彦划出了口子,然后她便像是摔入了大殿一般,直挺挺地直接“哐当”一声撞入了大殿,撞坏了一扇大殿的殿门。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玦彦也奇怪地跑进了大殿,準备看看那女鬼究竟在搞什麽花样,还带自己碰瓷砸坏殿门的?
但是大殿之中此时漆黑一片,浓烈得血腥味让原本就疲倦的玦彦赶到一阵眩晕,他略微闭了一会眼睛,适应了一下眼前的黑暗,便看到了满屋子的尸体,纵横交错,血流成河。
而那个红衣女鬼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蹤了,整个屋子只有死人,根本连一个还能动弹的人都没有!忽然,整个九间大殿之中的烛火便一齐亮了起来,然后,一群身着黑色铠甲,手提玄铁长矛的侍卫便训练有素地将整个正殿包围了起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精瘦干练的侍卫在看到玦彦之后,便对着玦彦大喊道:“拿下!”
一群侍卫便将玦彦团团围住,用矛头直对着玦彦。而直至此时,玦彦才有机会借着烛光四下扫视一番。
整个大殿裏面每个人的死状都惊恐万分,不是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就是面容狰狞痛苦地扭曲着!总之他们的死状惨烈,分明就是在死前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其中一个斜躺在大殿床榻上的锦衣女子,一手捂着那滚圆的肚子,一手扶着腰,她的表情十分痛苦,因为一柄长剑直直地刺穿了她的肚子和裏面的孩子!而且似乎生怕这个女人死不了,她的脖子上还留着被利器封喉的血痕!
玦彦看得触目惊心,而更令他惊讶的是那一身夜行衣的千寒此时身上也被扎得千疮百孔的被绑了出来,扔在了地上,那个精瘦的贾护卫称他是:“一同来行刺栎国太子妃的帮兇!”
此时的玦彦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他抱起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千寒关切地喊道:“千寒,你怎麽会被伤成这样?”
然而那满面憔悴,昏迷不醒的千寒却根本无法回答,玦彦忽然“哈哈哈哈哈……”地苦笑了起来,他仿佛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个陷阱,一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的陷阱!
玦彦含着热泪悲愤道:“千寒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是你们设计来害我们的!是我!是我救人心切害了他!”
此时的玦彦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些对着自己的长矛喊道:“来啊!杀我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贾护卫抢先一把夺下玦彦手中带血的软剑道:“证据确凿,来人啊!把他们压进打牢,好生看管!择日押回鸿阳帝都看周帝如何交代!”贾护卫虽然说着对属下的命令,但是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玦彦。
玦彦此时也死死地盯着那贾护卫道:“为什麽不杀我?你们不是一直都很想杀了我们麽!为什麽要去见帝君?我不要去见周帝!”说着玦彦便準备抄起其中一个侍卫的长矛将自己刺死,但是他却忽然发现此时的自己竟一点气力都没有了,那侍卫使劲一抽那长矛,玦彦的双手便被划得血肉模糊了!
贾护卫看了一眼摇摇晃晃连站都已经站不稳的玦彦,便给站在他身边的侍卫递了个颜色道:“押着他下去!”
此时的玦彦欲哭无泪,他竟连咬舌自尽的气力都没有了,但是他依旧不想回鸿阳帝都去,因为栎国此时已经借着振廉王的班师回朝旗号在不断攻打大周了,民心所向,本就有不少江湖人士和民间势力的支持,此时若是大周国的两位王爷再被押回帝都说谋杀栎国太子妃,这栎国就也算是师出有名了!如此一来栎国辅助振廉王班师回朝重整大周之势就真的难以阻挡了!
风和日丽,天气晴好,何璟淳拎着一壶酒,悠哉悠哉地赶着马车向着南山小筑而去,不过这马却走得也是悠哉悠哉,一副随时都会停下一般的速度。
不过何璟淳却一点都不慌不忙,连马鞭都不用,待到那马真得快停下来了,他用脚踢两下马屁股,那马便又紧蹬驰几步。
此时何璟淳斜倚着车棚,喝了一口酒,便张口吟诵起来:“美酒春浓花世界。得意人人千万态。莫教辜负艳阳天,过了堆金何处买。已去少年无计奈。且愿芳心长恁在。閑愁一点心上来,算得东风吹不解。”
一首诗诵完了,那刚刚走起来的马又停了下来,何璟淳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匹马道:“什麽意思啊!你是听懂了还是听不懂啊!跟你没关系!走你的!”说着便又一脚踹在马屁股上,催促它快些前行。不过那匹马却好像并不是悠閑,而是累极了,竟晃悠了两下便倒在地上开始口吐白沫抽搐起来,然后它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何璟淳又喝了一口酒,无耐地望着那匹马叹了口气道:“春思浓如酒,离心乱似棉。一川芳草绿生烟,客裏因循重过、艳阳天。屈指归期近,愁眉泪洒然。无端还被此情牵。为问桃源还有、再逢缘。”吟完这首词,何璟淳便拿着酒壶自顾自地离开了那辆马车,向着南山山上行进了。
不过没走两步,便听得一个清脆若银铃般的女声道:“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何璟淳听到这裏,先是一楞,然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哀悼了一匹死马,却又多出来一个断肠人!我是欠下了多少债啊!”
“何郎可还记得我?”那女子娇媚道。
何璟淳一脸无奈地撇嘴道:“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那女子忽然啜泣地娇嗔道“何郎真是个风流人儿,看来是身边招惹的蜂蝶太多了,竟把云儿给忘了!”
何璟淳四下张望着这说话的姑娘在什麽地方,但是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他一脸无辜地叹了口气道:“我随便去家青楼,楼底下喊一声云儿,那老鸨子都能给我找出十多二十几个名字裏面带云字的姑娘,你就说你叫云儿,我想到明年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啊!”
“负心薄幸的何郎!你我一夜温床暖枕,说好要来与我重会的!谁想你心凉似水,早已将我忘却,悔恨我断肠多时啊!”那女子依旧带着哭腔啜泣着,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何璟淳又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便微微咳嗽了两下道:“我怎麽听怎麽都觉得你是来杀我的呢!而且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不过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真跟你上床的早就死床上了,根本听不到你在这裏哭哭啼啼啊!”
那女子仿佛一下子又欣喜了起来,她银铃一般地娇笑道:“那何郎倒是说说我是谁啊?”
“江湖人称火赤练的云水离!别老乱叫,我跟你没关系!”何璟淳一脸厌烦道,他实在听不惯这女人“何郎,何郎”叫个不停。
“那何郎和那瑶蝶姑娘可有关系?”云水离阴阳怪气道,仿佛吃了瑶蝶的醋。
“瑶蝶?哎呀!这名字听着怎麽这麽陌生啊!——我不认识她啊!”何璟淳一脸糊涂道。
“哦?那不是何郎天天想着要娶做媳妇的姑娘麽?”云水离依旧阴阳怪气地仿佛早就知道何璟淳在装傻。
何璟淳忽然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哦哦哦!那个长得漂亮的姑娘啊!哎呀!她叫瑶蝶啊!——我是準备娶那小姑娘啊!不过现在娶不了啊!昏迷着呢!”
“她不是应该形影不离地在你身边麽?怎麽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啊?”云水离仿佛失去了耐心,没好气道。
“人伤得太重啦!送到少林寺医治去了!我是来给她準备嫁妆的!”说完何璟淳便色瞇瞇地笑了起来,“那个小美人穿起嫁衣来,一定美极了!”说完他有用兰花指一点,仿佛他点得便是瑶蝶的小鼻头。
云水离似乎也厌恶了何璟淳于是便冷冷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否则我一定会来取你的性命的!”
何璟淳又喝了一口酒伸了个懒腰道:“我是不会蠢到跟你上床的!”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向着南山上走去了,他走得十分缓慢,但是就在他走上崎岖的山路,开始有浓密的树荫遮蔽的时候,何璟淳便忽然施展轻功向南山小筑而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