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反目勾往事,蛰居安隐逸
“哕——咳咳咳……哕——”千寒一边把手伸进喉咙裏催吐,一边趴在河岸边上干呕,自从他醒了就一直在吐,但是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麽东西。
玦彦满脸无辜地站在他身后,却不敢上前,毕竟弄晕千寒他自己也是帮兇。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规劝道:“花大婶千辛万苦研制出来的解药,你要是再给吐出来了,那岂不对不起花大婶的一番好意!”
“呕——咳咳咳……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等我吐出来,你等着挨揍吧!哕——”千寒怒吼道,哪有这麽当朋友的,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不把你打残!
玦彦咽了咽口水,向后退了几步,也不敢再说什麽了,这好像是真动气了!
不一会,那白色的小雪鹞就开始围着千寒乱转,而且时不时还朝着千寒撞去,千寒开始只当是无意中凑过来的小鸟,但是过了好久,那小鹞子还继续徘徊在他身边乱撞,他就开始气急败坏地用掌风驱赶那只雪鹞了,但是那雪鹞却变本加厉地停在了他出掌的胳膊上,千寒抽出放在嘴裏的手就开始跟拍苍蝇一样打鸟。
玦彦赶忙制止道:“哎!别打!它是小染送给你的!”
千寒诧异地瞪着玦彦道:“你说什麽?”
玦彦一脸严肃道:“它是小染送给你的临别礼物!是小染的一片心意,你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千寒挖了一眼那只呆头呆脑的小雪鹞,又望了望天上没好气道:“她送给你什麽了?干什麽送我一只这麽丑的鸟?”
玦彦忽然想到小染说这只鸟像千寒,现在又听到千寒说这只鸟丑,不禁低声笑了起来,这下千寒更惊奇了,他起身对着玦彦插着腰质问道:“有什麽好笑的!”
那只小雪鹞看到千寒站了起来就在他头顶兜转了一圈,落在了千寒肩膀上。千寒抖了抖肩膀,但那小鹞子却并没有飞走,反而两只爪子抓得更紧了,千寒伸手就要轰,玦彦一手挡住道:“小染就送了只鹞子给你,并没有给我什麽东西,你好好珍惜!”
千寒看了一眼那只小雪鹞,又瞪了一眼玦彦道:“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事实!”玦彦诚恳道,这确实就是事实啊!
千寒眼睛一瞇,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玦彦好几次才勉强道:“那你总傻笑什麽?”
“因为——我觉得这只小鹞子特别喜欢你,而且跟你长得差不多,都是一头白发!”为了保证这只小鹞子不被烤着吃了,玦彦这谎话可是尽了最大努力说得像句真话。
千寒伸手一把捉住鸟腿,放在脸前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满脸厌弃道:“脸这麽大,眼睛这麽圆,还长得这麽呆傻,真的好丑啊!——喏!送给你了!好好照顾,它死了,我让你陪葬!”
玦彦一脸尴尬地苦笑着想接过这只小鹞子,但谁知千寒刚一松手,这小鹞子就一个鹞子翻身回到了千寒肩膀上。
玦彦避开千寒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道:“它喜欢跟着你,还是你好好照顾它吧!——对了,你也不用刻意照顾它,小染说它自己会觅食,而且可以听你的指令送信!”
千寒一脸冷漠道:“那怎麽我把它送给你都不听!分明就是你们合起伙来耍我玩麽!”
“我们没有啊!它可能不想离开你吧!或者——或者它只听小染的命令,只跟着你!”玦彦焦急地想着各种理由搪塞这个直觉精準的千寒,他自己都没有一分把握能够蒙混过关,但却依旧驴唇不对马嘴地接茬儿道。
千寒侧头对着那雪瑶道:“听我的就飞去鸿阳帝都找周帝去,别跟着我们!不然过两天你就死了!而且,很可能就是我因为没饭吃把你给烤了!”
那只小雪鹞仿佛什麽都没听懂一样,四下张望着,完全没有要飞走的意思。
“哎!这怎麽送信啊!什麽都听不懂啊!”千寒依旧半瞇着眼冷漠道。
“它是不是不知道鸿阳帝都在哪裏啊?或者它也不知道义父是谁?”玦彦伸手摸了摸那只小鹞子道。
“就是大周国境内最漂亮的房子裏面,住着一个最好看的男人,经常穿着一件特别好看的黑色衣服!”千寒拖着长音解释道,这鸟也太笨了吧!这能活命都费劲,还送信呢!
不过它却在千寒说完之后“扑棱”一下飞起好高,在天上转了几圈就朝着鸿阳帝都的方向去了,谁知千寒却在这时忽然指着这只雪瑶喊叫:“就是这种鸟!我在翰林院看见的那种鸟就是这种鸟!”
“什麽时候?”玦彦赶忙擡头张望道。
“就是你去见掌史的那天晚上,我在翰林院外面的树上等你,天上飞过的就是这种白鸟!”
玦彦仔细回想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头严肃道:“难道,大周帝宫裏面有苗夷的人!这种鸟只有他们会驯养!”
“也有可能是义父的鸟啊!毕竟帝后就是苗夷的人麽!总之这种鸟从翰林院那边飞出去过,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的!”千寒依旧没好气道,他还没有原谅玦彦给他擅自餵药这间事情呢!
“我们赶紧回帝宫去吧!被栎国的人捉住,遣送给义父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玦彦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如今他们两个又暴露在危难之中了,栎国的陷阱一个接一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命丧黄泉了!
“哎?等会儿?你带钱了吗?”千寒看着玦彦这一身黑色的布衣道。
玦彦顿时羞愧地垂下了眼帘,半晌不语。
千寒大白眼仁都快翻出来了,他顿时大发雷霆,像个四十多岁的大妈在数落儿子一样道:“你说说你,这脑子一天到晚想什麽呢?你说咱俩现在能干点什麽,连匹马都租不起,怎麽回去?还有啊!不是我说你,别总是自作主张,本来就不太聪明,别总学着义父那样深藏不露,什麽都藏着掖着的,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不好麽!天天故弄玄虚,搞得谁都理解不了你到底想什麽呢!”
玦彦恭敬地俯身长揖道:“给寒幽王赔罪!是在下疏忽大意了!”
“我饿了!给我找点吃的吧!吃饱了我才有力气走!”说完千寒走到一颗树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头靠着树,就开始望天了。
玦彦直起身,微微叹了口气,便开始四下寻找吃的了,这个寒幽王实在是难伺候啊!
巨响伴随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顶上飞速下落,毒逻银霄抱着瑶蝶匆匆起身逃走,却发现自己脚下的石块也在跟着摇晃,仿佛也要塌陷了一样!
他一跃而起踏着碎石急飞,但是却又为了避开天上砸下来的大石块强行落在了地上,刚一落地,他就被巨大的石块挡住了路,当他跌跌撞撞地绕开石块的时候,又一块大石头险些砸到了他们两人,毒逻银霄只得四处找着石头的缝隙,希望能暂时避一避,因为他忽然发现这石头的下坠似乎是跟随着他前进的!而这裏正处在山坳,四面滚下的石块仿佛要将这一方洼地掩埋起来。这裏那裏有什麽石头缝隙,分明都是一些会动的大石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攻击着毒逻银霄。
毒逻银霄的双腿已经被磕碰得满是鲜血,抱着瑶蝶的一双手臂也被划伤了,他满身满脸都是土灰,但他依旧紧紧地抱着瑶蝶,拼了命地四下躲避着往前跑,只有跑出这山坳他们才会安全!
就在毒逻银霄眼睛被土尘迷住,已经无法辨明方向,开始无助地蜷缩着身子护着瑶蝶的时候,只见一个深蓝色的身影一转,便飞到了毒逻银霄身前。那人伸手便去夺瑶蝶,但是毒逻银霄却死都不放手,反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朝他出掌!
“大子殿下!跟我走!”蔔弋宾虹厉声喝道,从毒逻银霄僵住的手怀中接过了瑶蝶,但毒逻银霄的手依旧拽着瑶蝶的手!
蔔弋宾虹左拐右拐,仿佛提前算準了这些巨大的石块会落在哪裏一样,只要他走的地方绝对没有石块挡路!
没过多久,蔔弋宾虹就带着毒逻银霄和瑶蝶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原本这裏应该是块平整的场地,但是此时这裏的地上已经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与其说是空场倒不如说是个荒废了的河滩!
蔔弋宾虹将瑶蝶放在了地上,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毒逻银霄道:“把眼睛擦擦!这两天眼睛不要沾水!不然你以后很可能就看不见这位公主了!”蔔弋宾虹异常得冷淡,似乎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一般。
毒逻银霄一边擦着眼睛一边焦急道:“你救救她!她中毒了!”
蔔弋宾虹冷眼瞧了一眼毒逻银霄道:“若微臣救了这位瑶蝶公主,殿下可还记得她终归是要送回大周帝宫的!而且依微臣之见……”
毒逻银霄根本没空听他啰嗦,他扶起瑶蝶就準备给她输送真气,但是蔔弋宾虹一把拽住了毒逻银霄厉声道:“她毒已入骨髓!你给她输送真气只会让她尽快毒发身亡!”
毒逻银霄狠狠地甩开蔔弋宾虹怒吼道:“那你要我怎麽做!我要她活着!”泪水已经沁湿了毒逻银霄的眼眶,他强忍着微微仰着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太子殿下,恕微臣直言几句!”蔔弋宾虹俯身行礼道。
毒逻银霄斜睨了一眼蔔弋宾虹恼怒道:“从小到大只要丞相大人想说的,还有说不出口的话麽!”手把手教毒逻银霄武功的是他;一手策划所有争抢皇位的计谋的人是他;不让毒逻银霄叫他师父的还是他;天天以微臣自居,显得一副谦恭有礼的还是他;如今天天阻拦毒逻银霄的还是他!他到底还想要怎麽样!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这皇位又是谁的!
“这毒是吴瑾荻的腐骨宫沙!中毒的人只有半月可活,当年这女人就是因为这毒药太过阴毒被中原武林树为公敌,本来以为是死在了一场大火裏,如今看来,这女人是假死去了幽灵门了!”蔔弋宾虹蹲在地上一边给瑶蝶把脉一边道。
“丞相大人到底想说什麽?”毒逻银霄质问道。
“微臣当时命幽灵门仅剩的几个人去追杀玦陵王和寒幽王!她们很可能已经察觉了我们要灭口,于是先下手毒害了瑶蝶公主,来毁掉我们的计划——而且,这位瑶蝶公主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全部计划!她不能再留了!”最后几个字,蔔弋宾虹说得决绝!
毒逻银霄顿时气得浑身颤抖,他面目狰狞地死死盯着蔔弋宾虹,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低吼道:“丞相大人!这滴水不漏的计策,又是你想出来的吧!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从小教导我,我就不敢杀你!瑶蝶若是救不活,你就跟她一起死!”毒逻银霄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他又有几成把握能杀得了自己的师父呢?而蔔弋宾虹又怎麽会放纵他继续错下去呢?
“若太子殿下执意要微臣以死谢罪,那就请太子殿下动手吧!”蔔弋宾虹跪在地上,擡起头闭起眼睛,只求一死。
毒逻银霄气得一掌直击蔔弋宾虹的天灵盖,但蔔弋宾虹只是轻轻一拨毒逻银霄的手掌,另一只手一拳打到毒逻银霄的肚子上。
毒逻银霄急忙后退,却被地上的碎石绊倒在地。他趴在地上狠狠地用手垂着地,直锤得鲜血直流,他的眼睛也不知是因为眼泪,还是因为着急上火,此时已经满眼通红,泪光闪动。
“好!哈哈哈哈哈……好!噗——”毒逻银霄苦笑着喷出一口鲜血,他紧捂着胸口,佝偻着身子缓缓站起来,喘着粗气虚弱道:“既然丞相大人这麽在意皇位,这麽在意天下,那就只管自己去坐拥天下好了!我杀不了你,——我杀不了你!——我,我——走!”说完毒逻银霄颤颤巍巍地抱起瑶蝶,摇摇晃晃地就往前走,不过没走几步,毒逻银霄就摔倒在地了,但是他依旧爬到瑶蝶身边,紧紧地抱着她,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蔔弋宾虹站在一边冷眼观望着,却再也没有救助他们,他此时也恨不得一掌解决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真的是越来越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难道是那个风骚成性的姜小贤跟别的男人生下来的野种?
直到毒逻银霄也昏倒在地,蔔弋宾虹才缓缓走近他们二人。
密林深处,晚风习习而来,刮得树影肆意摇摆在竹楼前方。
花大婶一人坐在竹楼前的小院裏,手中拿着一株奇怪的血红色植物正在倒挂着给它“放血”,鲜红如血的汁液流在盆中根本就与血水无异,只是没有刺鼻的血腥味而已。
忽然又是一阵微风吹过,一个白色的身影直落在花大婶身前。
那是一位中年妇人!
身着细麻白衣,面白且身材瘦削,若单看身材怎麽看都像是一位弱不禁风的贵妇人,没有做过什麽体力活,白面无光,仿佛在屋子裏面呆久了才会有的面色。
“解毒圣手药师婆婆门下苗落雪见过一品毒娘花蜘蛛!”苗落雪俯身行礼道。
花大婶继续干着手裏的活,仿佛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二十多年前苗夷之中盛行贩毒,而这裏曾经有两位毒娘最负盛名,一位是曼陀神女第二清,还有一位就是一品毒娘花蜘蛛您了!第二清因为一心研制失传百年的虱蛊遭反噬而亡,而另外一位毒娘却也在不久之后没了蹤影!如今看夫人您的年纪和解毒的经验,实在是让晚辈不得不相信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夫人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一品毒娘花蜘蛛啊!”苗落雪的口吻仿佛是在与一位熟络的朋友閑聊玩笑一般。
花大婶依旧跟没听见一样,起身端起了那盆血红色的液体,绕过苗落雪进入了竹楼侧面搭着的一个简易的柴房。
花大婶将几根木头放进了盆中浸泡着,然后又走到院子裏,拿起地上散落的已经没了汁液蔫头耷脑的红色植物递给苗落雪,“不知道你说在说什麽!帮我把这些扔远点!——不送!”说完花大婶打了个哈欠就转身进了竹楼,关起门逐客了!
“晚辈求花夫人赐教如何化解迷心蛊,如何解蛊虫和苗夷之毒!”苗落雪恳求道。
空蕩蕩的院子裏面只有她一个人,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但是此时就连竹楼裏微弱的烛光都已经熄灭了。
苗落雪忽然跪在地上道:“医者父母心,本就不应有任何国别、种族、地域、贫富、身份的差异!在医者眼中只有病人和没病的人两种而已!花夫人肯摒弃前嫌救大周国的两位王爷,为何不能帮人帮到底,救救大周无辜的黎民百姓呢?”
主楼之中悄无声息,但是却“悉悉索索”地传来了一些微弱的声音,而且这种奇怪的声音还越来越大,渐渐地变成了“滋——滋——”放气的声音,当苗落雪缓缓看向声源时,只见满眼血红色的浓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