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久别重逢,在一起嬉闹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外敲门声。原来竟是那老妇李秀碧亲自来唤两人吃饭了。孟宁应道:“就来。”待李秀碧走远了,江离笑道:“怎么叫吃个饭她还亲自来?随便使唤个下人不就行了?”孟宁道:“老人家慈祥,对你好,你还不满意吗?”江离道:“我看他们不是把你当儿子,而是把当老子在伺候呢。”孟宁白他一眼,顺口就骂道:“瞎说XX道。”
两人出来时饭已摆好,船上虽多有不便,但饭食仍果蔬齐备,丰盛非常。江离扫一眼,发现竟全是孟宁的口味。那老夫妇笑意盈盈在一旁作陪。那老妇人先前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此刻却不住地劝酒劝菜,一个劲儿地往孟宁碗中添菜,非得看着他吃下去才罢休。还不住道:“要多吃些,你看都瘦了。”孟宁一口饭差点噎在嘴里,笑道:“还是瘦点好。”他虽这样说,心中却很感动。往日里他只知道师父师娘对自己恩重如山,然而鲜少有这般温情脉脉的时刻。这几个月以来,这两个老人家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知不觉间他心中已生出些感激依赖来。
江离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吃完一顿饭,饭后架着他到甲板上去消食。他摸摸孟宁圆滚滚的肚子,摇头道:“我就说你这大病一场,断腿断骨的,怎么居然也没怎么瘦。原来是这么回事!”孟宁道:“长高了,看起来不会瘦一点吗?”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月不见,已经蹿了一截了。江离笑道:“肉长得快,长高也没用!”
孟宁幼时身形滚圆,如今抽了条,身上也始终带着些肉,倒像是轮廓还没长出来一般。同门没少拿这事打趣他,他也不放在心上。他听见江离这样说,满面忧伤,道:“这船要是还不靠岸,我不知道会胖成什么样子。”
就在孟宁的忧虑中,这船在归海港靠了岸。两人正想与那对老夫妇辞别,那老夫妇却说孟宁腿还没好,坚持要用船送他俩回云州去。大船在归海港卸货,几人换了一个平底沙船,沿着归海河逆流而上。
此地已是越州地界,风光与沧云二州又大有不同了。全天都是艳阳高照,一到傍晚却又滂沱地下起雨来。海船刚靠岸时,江离与孟宁看见此处碧海蓝天之下人烟阜盛,椰影摇曳,便趁海船卸货时下船游览。当时还不知此地天气,直玩到夕阳西下,被一阵雷雨淋得狼狈之极。现在他俩学了乖,傍晚时分,绝不下船。
船行了一日,一到傍晚,外面又下起了雨。几人只能躲在舱中避雨。孟宁拿了一罐药膏,给江离上药。有道是仙法虽好,不能防晒,也不顶饱。江离在海上风吹日晒了几个月,脸上满是晒伤。擦了一路的药,如今才见好了。那老夫妇也坐在一旁,几人品茶听雨,漫漫闲谈。
江离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暮雨中归海河上雾气四伏,渺无边际,耳中河水奔流声、划桨声和雨声混成一片。他望着被暮色锁住的浩漭江河,叹道:“归海河果真名不虚传,有汇聚百川之势。”那老丈怡然道:“早闻云州风光秀丽,云州流翆河想来也别有一番风光?”江离摇头道:“流翆河虽美,与此番景象相比也黯然失色。”
孟宁道:“我有一事不明。”那老妇忙笑盈盈道:“阿宁快讲。”孟宁道:“我在云州时,并未听说过有归海河,沿着这条河怎么就能回到云州?”那老妇一笑,老丈亦笑道:“这归海河发源于沧州重峦叠嶂之间,流经云州、越州,东流入海。云州部分,就被唤做流翆河。”孟宁笑道:“原来如此。”那老丈继续道:“云中地势低平,水流丰沛,通航已久。再往西进入沧州,就不能走大船了。”孟宁心悦诚服地叹道:“阿伯见识广博,阿宁佩服。”老丈哈哈笑道:“不过是谋生之技罢了,倒让阿宁取笑。”
窗外雨声正盛,几人谈兴渐浓。那老丈却突然沉下脸来,低声道:“你听?”几人倾耳细听,果然听见船底有啃噬之声。那声音从足底传来,因而暴风大雨之声也不能将它掩盖。江离与孟宁面面相觑,低声问道:“船下有人?”那老丈却悄然推开窗户,拿出一柄碧绿法器,迅疾之极地朝水中击去。那法器入水既弯,一条灵蛇一般灵敏地钻到船下。不过瞬息之间,已叉出一条形貌丑陋的大泥鳅来。这泥鳅足有两人长,一身腥臭,被那老丈毫不怜惜地叉死扔进河水之中了。
江离这才发现,他使的竟是一只鱼竿。
老丈沉声道:“这玩意儿最爱啃船底,因危害甚大,早被杀绝了。除非有人豢养,否则绝不会出现在归海河中。”老妇亦脸色阴沉,道:“这就等不及了。”她说罢冲进雨幕中,喝道:“来了就出来吧,还要等老身备好宴席相请吗?”那老丈对江离道:“看顾好孟宁。”亦冲进雨中,与那老妇站在一处。
前方黑暗中涌出十多条小船来,船头都站着一人,手执长剑,站得笔直。江水湍急,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操作,竟把一叶小舟停得极稳。
老丈见了这些人服饰配剑,心中已明了大半,朗声道:“前方何人?有何贵干?”小舟上一人扬声道:“罗浮门例行检查,出示通航证。”水声涛涛,几人都需喊话才能将声音传出去。老妇大声道:“检查便检查,又何必做些下作勾当?”来人中便有人怒声呵斥道:“你讲话注意些!”
老妇冷哼一声,暗自将怒气压下。老丈挥袖将通航证抛过去,一人一把接住了,借着船上余光看了一眼,便收在怀中,道:“你们从北部湾经东越海来的,罗浮门一艘中型货运船在东越海被人击沉了,你们知不知情?”老妇冷冷道:“这一路我们商船渔船海盗船都见了无数,从没见过什么罗浮门的船。”
那人冷声道:“是吗?我看就是你们。带走,回去详查!”他身后子弟大声应是,飞身便将船只与两老团团围住。老妇人性格刚烈,道声“休想”,已与来人动起手来。那老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孟宁落入罗浮门手中,与那老妇一道将来人牢牢阻在舱门外。
船身摇晃不止,舱中满是风声雨声水声人声。忽然舱门大开,风夹着雨丝扑面吹来,带来一股寒气。舱门处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涌入一群人,江离拔出含光恨生两剑,一瞬间短兵相接。
恨生出鞘无声,剑势悠远。他不过轻轻一挥,便听见四处响起惨叫声。狭小空间中不好躲避,有好几人手臂竟被齐齐削下。对面舱壁“嚓”地一声,被剑势余威齐整地削了一个裂缝。
江离见自己竟完全无法控制这柄剑,连忙将它收了起来,只用含光御敌。敌方多人受重伤,却更加凶猛,誓要将几人毙于此地。
孟宁躲在江离身后,只能御剑偶尔袭击一发。他见江离已渐渐吃力,不禁心中焦急。忽然感觉脚下一空,却是那老丈提着他后领腾空而起,道:“走罢。”江离见状,也跟着御剑离去。
几人沿江奔逃,身后追兵不断。直逃到一处密林中,才将敌人绕丢了。几人不敢歇息,又逃了一阵,才找了个隐蔽的山洞歇脚。
此时天边已有鱼肚白了。那老丈道:“越州都是罗浮门地盘,跑得再快也没用。咱们得改改行装,隐匿行迹,等到了云州便万事大吉了。”江离愤慨道:“罗浮门枉称名门,竟公然养匪劫掠。”老丈冷笑道:“海面上生意,获利颇丰,怎么会有人不动心?罗浮门作为三大宗门之一,当不会在明面上做这些事情。然而它所收弟子三教九流,良莠不齐,难免不会有人打这个主意。”
江离叹道:“只是连累了两位老人家。”那老妇道:“公子哪里话?如果不是公子仗义相救,我们夫妻二人恐怕早已葬身海底了。”那老丈亦摇头道:“那青鸟号明面上贩运货物,实际上船上牛鬼蛇神齐聚,尽做些烧杀抢掠之事。此事在海上早有传闻。只是这船多年来平安无事,罗浮门也就无人管它。如今它出了事,此事早晚要浮出水面。恐怕咱们一被带进罗浮门,那主事之人就会将咱们杀人灭口。”
☆、美娇娘
江离与孟宁都悚然而惊。那老妇便颇为慈祥地道:“阿宁莫怕,我和你阿伯一定会将你们平安送回去。”
几人稍微歇息,便改头换面,将几人脸面都摸黑了,穿上当地人服饰。孟宁皮肤细嫩,身量不高,那老妇便给他梳髻插钗,套上罗群,扮作了一个少女模样。江离见了直啧啧称奇,直叫他美娇娘。
孟宁还未长开,平日里穿男装只觉得还是个小男孩,着女装才发现他五官竟生得分外精致柔和。江离虽嘴上戏谑,然而心中已砰砰直跳,看了两眼就转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几人改装完毕,便分开前往码头搭乘去云州的船只。孟宁因腿伤未愈,一直由江离搀扶着走。果然四处都是罗浮门巡查的弟子。那对老夫妇很容易便通过盘查,往码头去了。江离与孟宁二人心中忐忑,在墙边逡巡良久。眼看就有一罗浮门弟子要过来查问,江离急中生智,将孟宁按在墙上就吻了下去。
江离一手扶住孟宁腰部,一手托住他后颈,越吻越深。孟宁靠在墙上,仰着脖子与他唇齿相亲,发出欢愉的喘息声。江离听了,只觉得心中一热,手在他腰间抚摸揉捏。到最后他已分不清这一吻是临时作计,还是蓄谋已久。
那来盘查的守卫远远见到两人难舍难分,果然红着脸又回去了。两人整理衣衫,红着脸过检查口,也没再多受盘问。
四人分开买了舱位上船,刻意分开来住。江离与孟宁住在一间,两人进到舱内,见里面还住了两个少女,仿佛也是熟识,正凑做一堆儿看一张小报。江离二人对这两个室友微微一笑,便坐下忐忑地等着开船。等船开的那一刻,两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船安然地航行了半月有余,期间有罗浮门人前来检查,都被两人蒙混过去了。时间一长,同舱的两个少女便和二人聊起天来。
那两个少女叽叽喳喳地问孟宁:“你们是哪儿人呐?”“这是要去哪里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孟宁外形一打扮,还像个女孩,然而嗓子正在变声期,一开口可骗不了人。因此他一言不发,只顾向江离打眼色。江离便笑呵呵道:“内子不会说话,还请两位姑娘见谅。”孟宁连忙友善而歉意地点头。那个绿衣少女充满惋惜地道:“年纪这么小,竟然是个哑巴。”另一个桃粉衣衫的少女问道:“你们竟是夫妻吗?”孟宁快乐地眨了眨眼睛。那两位少女见他快乐活泼都在一双眼睛上,也不觉得哑巴闷了,叽叽喳喳和他说起话来。孟宁偶尔眨眨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几人说了会子话,那绿衣少女拿出一张小报来,道:“这是妙言大师新出的本月运势报,我来帮你们测一测。”那少女让两人心中默想一个数字,等两人写出来后按小报上所说方法一阵加减,最终指向一栏:险阻,不宜出门。
那粉衣少女惊道:“这可不太吉利。”孟宁眨眨眼睛,明明就是在说,那有什么办法?门都出了!
舱外一阵喧哗,那粉衣少女起身拉开舱门,几个罗浮门弟子便走了进来,斩钉截铁道:“检查!”江离与孟宁对视一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那几人盘问了几句,正要离开,窗外突然御剑飞来一人。那些盘查的人都叫道:“赵师兄。”那赵师兄扬声问道:“查得怎么样?”这几人答道:“暂时还没什么问题。”赵师兄叮嘱道:“都仔细些。”
舱内几个罗浮门弟子见赵师兄仍立在窗外不走,便又重复盘问起几人。江离应对盘问已得心应手,心中静如止水,问来问去都是那几句话,一句不多说。那几人没问出个结果,眼看就要离开,江离与孟宁都不禁稍稍松了口气。
那赵师兄一直立在窗外,一言不发。等到最后,才沉声道:“你站起来走走!”原来受盘查时其余三人都是站着,只孟宁一直坐在位置上。孟宁眼珠子转了一圈,假装才弄懂他是在跟自己讲话。便从座位上站起来。如今他双腿虽不能吃力,但走几步已没有问题。孟宁走了几步,转身疑惑地看着那位赵师兄。
忽然那赵师兄手一扬,一剑便向孟宁击了过来。那两位女子都连声尖叫,孟宁大骂一声:“我草!”唤出飞剑险险躲过。那两名女子本已极为震惊,又听见这哑巴居然一开口是一副粗哑的少年声音,还是一句国骂,全不是往日那副温和可爱的形象,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舱内一阵混乱,两个少女都慌张地躲在一角。那粉衣少女问道:“你前日里给我看的,我一路是有惊无险,没错吧?”那绿衣少女忙乱中又看了眼小报,惊魂未定,道:“没错没错,今日应该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舱内天光大亮,江离一剑将舱壁割了一个大口子,与孟宁一同飞了出去。豁牙牙的舱口外水流湍急,两名少女尖叫着蹲了下来。船身摇动,船上检查的罗浮门弟子都纷纷御剑加入战团。船工受了惊吓,不敢再开船,任由大船浮木一般顺着水流漂浮。众乘客见了,都纷纷叫嚷,船工才颤颤地将船稳住。
乔重光李秀碧两个老夫妇原本藏身乘客之中,见江离二人已被发现,也无心躲藏,从舱中跃身而出。那赵师兄见四人聚齐,冷冷道:“好,一齐来了。”孟宁想到罗浮门养匪之举就觉得恶心,他环视一眼四周虎视眈眈地罗浮门修士,道:“原来罗浮门尽是些道貌岸然、以多欺少之辈。我今天才算是见识了。”
那赵师兄身边一蓝袍人上前,与他低声道:“赵师兄,据船上船员的描述,就是他们没错了。”赵师兄问道:“看准了?”那人低声答道:“错不了。”
赵师兄淡淡道:“你们劫我海船,伤我同门,如今倒要同我讲道理了?”老妇李秀碧听罢大怒,质问道:“你们罗浮门经营的是什么船?”那蓝袍人如何能让她说清原委,他立马佯装生气,打断道:“无论什么船都是我罗浮门的船,你们好大胆子,敢不把我罗浮门放在眼里。”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已仗剑攻上前去,与那老妇人交上手。其他罗浮门弟子见这蓝袍人已动上手了,也跟着杀过来,十几人又战做一团。这些人都是罗浮门精锐弟子,不是海上那群乌合之众可比。江离四人与他们交上手,不多时已明显感到吃力起来。
与江离同舱的两个少女蹲在舱内,透过舱壁豁口往外看,只见漫天剑影,那几人眼看就要败下阵来。她两人连连捂嘴惊叹。那粉衣少女问道:“你说他们是什么人?怎么竟引得这么多罗浮门人来抓他们?”那绿衣少女紧张地看着战局,道:“谁知道呢。”粉衣少女道:“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坏人啊。”那绿衣少女点点头,又道:“这世道坏人看起来都不像坏人。”
江离等人眼看就要不敌,那赵师兄闲闲道:“我看两位使的是上清宗法门,不如两位乖乖跟我回去,咱们将事情好好查清楚,免得伤了两宗和气。”那蓝袍人就怕他们将事情说明白了,当下只想赶紧将这水搅得越浑越好。他早看出那老妇性情暴躁,便执剑向那老妇袭去。那老妇果然越战越勇,毫无停手之意。中途他却变换招式,一剑劈向了实力最弱的孟宁。孟宁暗骂一声,眼看躲避无门,只好催剑迎头而上。
孟宁不过勉强能够御物,哪里敌得过这蓝袍人修炼多年。江离被那赵师兄缠住,眼见那一剑剑势要将孟宁劈做两半,不由大喊:“孟宁!”手放在剑柄,就要拔出恨生来。
这时眼前忽然绿影一闪,一阵清香扑鼻而来。那老妇竟然年轻了大半,成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她这一露出原形,速度大增,千钧一发之间将孟宁从剑下拉了出来。孟宁惊魂未定,转眼一看,原来的阿婆竟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美妇人,脱口道:“阿婆,原来你竟这般漂亮。”
李秀碧对他一笑,道:“好孩子,你到一边歇着去,阿婆帮你把这些坏人打跑。”她说罢使一朵白花做法器,四周花瓣飞舞,竟好像突然之间修为大增一般,场面顷刻之间又逆转了过来。
那老丈乔重光见妻子现出原形,也不再掩藏,大开大阖地打了起来。
在舱内偷偷观战的两个少女见这场面突然逆转,那粉衣少女叹道:“这两个老人家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那绿衣少女道:“戏文里不是常说吗?老人家都爱藏拙。”
江离与那赵师兄缠斗,心内其实也呆了,不明白那两个老人家为何突发神威。赵师兄冷冷道:“上清宗弟子竟与妖族厮混在一起。”江离冷声道:“也总比你们与盗贼为伍要好!”
那些罗浮门弟子眼看就要不敌,乔重光二人不再恋战,抓起孟宁,喝道:“走。”江离也跟着御剑离去。
乔重光二人此时不再掩藏,飞行起来迅疾无比。他两夫妇一人提一个,片刻之间已将追逐的罗浮门弟子甩出老远。两人找一个无人处落下了,江离拔出含光剑,指着乔重光二人,问道:“说吧,你们到底是何人,乔装改扮跟着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人物
孟宁道:“江离,你这是做什么?”江离道:“他们是妖族。”孟宁从未见过一个妖族,但脑子里早已觉得妖族都穷凶极恶之极,上清宗门人是万万不能与妖人为伍的。他听罢只能愣愣看着乔重光夫妇二人,期盼两人能出言否认。
乔重光叹道:“公子只因为我夫妻二人是妖族便对我们兵刃相向,请公子回想一下,这一路以来,我俩何曾做过为非作歹之事?何曾做过对不起公子对不起阿宁之事?”孟宁听他言语间并无半分辩解,一颗心已沉沉坠下来,竟心痛难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江离沉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时不做,不代表以后也不会做。你们苦心孤诣潜伏在我二人身边,谁知道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李秀碧怒道:“我夫妻二人一路对你殷勤周到,赴汤蹈火送你回云州,竟换来你如此对待?”孟宁颤声道:“阿婆,你们真是妖族?”李秀碧见到孟宁一副伤心震惊模样,不由缓声叫道:“阿宁。我们不是坏人。”
孟宁眼底里已涌出泪来。他心底里觉得一路照料自己的阿伯阿婆自然不会是坏人,但又难以相信妖族中竟有好人。江离将剑背回背上,冷声道:“此前多谢你们一路照料,咱们就此别过吧,日后咱们还是不要相见为好。”他说罢拉上孟宁就走了。李秀碧连声呼唤“阿宁”,她追了两步,又被丈夫拉了回去。
罗浮门抓捕江离等人接连失利,觉得颜面大失,派门中长老君慎之前来坐镇。一众弟子恭敬地将他迎进驻扎的客栈,那位赵师兄向他禀告了事情进展,才建议道:“既然他们是上清宗弟子,我们倒不好直接抓捕。弟子以为,最好派人前往上清宗,与其宗门交涉。”
“季凌说得有道理,”君慎之沉吟良久,才道,“只是依你所说,那两人既与妖人为伍,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看,为今之计,还是先把他们抓住,以免他们与妖族合谋,为非作歹。事后是要移交上清宗,还是如何,等抓住了再定。”
他既一锤定音,赵季凌等人也没有异议,纷纷退下。君慎之道:“玄光留下。”却是那蓝袍人。
待众人都退下了,那蓝袍人才下跪道:“弟子曾玄光,拜见长老。”君慎之脸色冷凝,全无先前的慈和之色,斥道:“既知是上清宗门人,为何不暗地里下手?”曾玄光吓得趴倒在地,颤声道:“长老恕罪,弟子不知、那几个人也没说清楚。”他语无伦次了,“原本弟子也想暗中处置的,哪知道赵季凌动作那么快,先把人给找到了。”曾玄光心里砰砰直跳,听到君慎之冷哼了一声,感觉魂儿也快飞了。君慎之道:“明日我与你们同去,一定不能让他们开口。”
曾玄光走出那扇门,才吁了一口气。他竟感觉一阵寒冷,原来自己后背早湿透了。这些年他暗中操纵海船,其中收益大部分都入了这位君长老口中。他自认人微言轻,不敢有半分异议。
越州地势广袤,沿江茂林密布,虽有天罗地网,要逮住两只小蚊子也难。江离与孟宁两人跑一阵歇一阵,直逃了十多日才被围住。
是日夜半时分,天刚下过一场小雨,月色便显得分外朦胧美丽。君慎之借着月色冷眼打量这两个故作镇定的少年,语气却分外谦和,道:“两位小友莫慌,我们前来只为查明海船被劫一事,只要两位随我们走一遭,把事情说清楚,我罗浮门定不会为难你们。”江离冷冷道:“只怕跟你们走了就出不来了。”曾玄光大声道:“你们要是问心无愧,又心虚什么?”江离反问道:“心虚的是谁?”
曾玄光眼见这水就要浑,拔出长剑,再接再厉道:“你们是不肯跟我们走了?”孟宁跟他们打了几场,心里也不那么怕了,朗声道:“要打就打,谁怕谁?”赵季凌冷冷道了声“得罪”,便领着一众师弟与二人动起手来。
君慎之凭虚立在空中,冷眼旁观脚下一场混战。河水奔流声与兵器生交织一片,他在凉凉的夜色中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忽听下方喧声大作,君慎之并不见惊慌。他缓缓睁开眼睛,见两个妖族已加入战团,场面一时微妙地逆转了。江离惊道:“你们怎么来了?”李秀碧道:“难道要看着你们受死吗?”孟宁心中喜悦怅惘,道:“你们不要再管我们啦,这次来了个大人物,你们赶紧走吧。”李秀碧哈哈笑道:“现在想走也没那么容易啦。”
几人且战且退,乔重光与李秀碧抽着空便一人抓住一个少年,故技重施地脱围奔逃。君慎之不慌不忙地脚底微动,已牢牢挡在几人前方。
君慎之从头到尾还未出过手,江离与孟宁都严阵以待地盯着他。乔重光与李秀碧却知道自己绝非他敌手,反而坦然大笑。乔重光笑道:“原来是君长老,久仰久仰。”君慎之嘴角含笑,优雅地打量了这对夫妇,问道:“阁下是妖族哪一号人物?看起来倒很面生。”乔重光笑道:“面生的妖族何止万千,我们所图不过果腹罢了,哪顾得上什么名号?”李秀碧道:“君长老大名,整个越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不到有一日竟要屈尊来对付两个小孩子。”
君慎之八风不动,曾玄光已一剑劈了过去,喝道:“这不还有两个老妖怪嘛!”剑势滂沱,几人连忙闪身避开了。君慎之叹道:“得罪了。”他挂着兵器,为彰显宽宏,却并不使用,只赤手施法,霎时间几人只觉得仿若置身海上雷雨之夜。耳边雷电轰鸣,身旁惊涛骇浪。灵力凝聚而成的雷电落在地上,便打出一个深坑,林木应声而倒,巨木落地的声音转瞬便被波涛声雷鸣声吞没了。几人只好小心躲避,江离的天火净世诀在这滔天大浪面前恰如烛火。乔重光夫妇修为毕竟更胜一层,只见波涛中碧影阵阵、飞花满天。暂时和君慎之抗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