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的卫兵拦住了一辆马车。
“得罪,皇上失踪,无关人士不得入城。”
曹仲撩开车帘:“我可不是无关人士。”
坐在前面驾着马的仆人转过头,喝道:“前任宰相曹仲曹大人你也不认识了?”
他的声音浑厚洪亮,一说话,气势就出来了。卫兵被吓得不轻:“我是真的不认识。就算你们这么说,我也不能直接放你们进去啊。”
曹仲叹了口气:“让你们卫队长来吧。”
这驾马的仆人,便是姚枂岚。见卫兵跑上了城墙,他把目光收了回来,打量起周围来。
城墙上下,驻兵是前所未有的多。目光下移,姚枂岚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嘴角,拉了拉景君奚的衣角,让他往城墙上看。
城墙上贴着三张通缉令,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景君奚的眼睛瞪直了:“啥?”
在重重监视之下,他也不敢乱说话,只暗自心道,还好姚枂岚也给自己易了容。这么便利的技能过后一定要向他学习学习。
“曹大人,实在不好意思。”卫队长一赶来,就给曹仲谢罪,“手下有眼无珠。”
曹仲笑道:“无妨,他也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
卫队长赔笑两下,道:“曹大人若能理解,那自是最好了。现下真的是非常时期……”
曹仲的脸拉了下来:“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也进不得这皇城了?”
卫队长的腰越来越弯,却没有要让步的意思:“我也理解曹大人对朝政的关心,但有我们这些后辈在,您就安心养老吧?”
“这么说,卫队长是嫌我们老了?于朝政无用了?”马车里又传出一个声音,卫队长听着耳熟,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公孙刘走下马车,“温柔”地笑笑。
在皇城中担任禁卫军的人,大都是在沙场上历经过生死的人。既然在沙场上闯过,就不可能不认识眼前这人。
姚枂岚也感到庆幸,这样的大人物竟给他撞到了。
“将,将军。”
公孙刘一辈子都在打打杀杀,到老也改不了毛毛跳跳的脾性:“谁是将军啊!这里只有一个老东西!老咯,没什么用咯!”
“将,将军,我不知道您也在,”卫队长的脸都快贴到地上去了,“马上就给您过去,不,是马上就送您进城。”
公孙刘撅起嘴“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上了马车。姚枂岚挥了挥缰绳,一行人顺利地通过了城门。
“看到没有,多亏我来了啊。”公孙刘自豪地翘起一条腿。
姚枂岚捂住胸口,默念道:“希望你那里,也是一样顺利啊。”
因为公孙刘的一句提醒,四人并没有从柏麓和静阳之间的官道走,而是绕远到了孟笙。孟笙是给静阳提供物资的重要城池,所以这扇城门的流量最大,排查也相对较松。目前为止算是顺利,但景眳朔和北千翎那里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提前说服赤马众的首领,让他跟着景眳朔果然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马车在厉王府门前停下。
并不是有意在这里停的,只是看到了,手就自动停下了。
大门被肆意地破坏,封条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从两扇门之间,能够窥见府内的景象。没有一个人在,萧条冷落得不像王府。家具、藏书、摆饰被从屋内扔到了庭院里,一地的残骸。
这哪里是被封,分明是被抄!
曹仲的声音从帘幕后透了出来:“年轻人,你是在做什么?”
是啊,这是在做什么?要是被探子看到了,曹仲到静阳来的目的就会被怀疑。影响到之后的计划不说,还会连累到曹仲和公孙刘。
姚枂岚手一挥,马车又动了起来。
“公子,”景君奚小声道,“那是你的家吗?”
姚枂岚一笑:“你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
景君奚不解地眨眨眼,却没有再问。
车轮转动了好几周,又停了下来。姚枂岚下了车,对着车帘的方向道:“曹大人,宰相府到了。”
曹仲和公孙刘掀开车帘。姚枂岚按着景君奚的肩膀,把他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那就是,瑾渊王府。”
宰相家的大门被打开,几个家仆走了出来。曹仲与他们说了几句之后,一人进去请了叶澄蔚。
“老师,”叶澄蔚并不意外,“您怎么来了?还有公孙大人?”
公孙刘别过脸去,不愿搭理他。曹仲却笑道:“来看看我的学生,不行吗?”
“哪里的话?”叶澄蔚忙谢罪,“老师,公孙大人,里面请。”
他扶着曹仲往前走,脚刚跨过门槛,又收了回来,深深看了姚枂岚和景君奚一眼,沉声道:“你们两个,也跟着进来吧。”
景君奚拉着姚枂岚的衣角:“他发现了?”
“他又不是傻瓜。”姚枂岚把手放到他头上,让他不用慌张,“你忘记了?他在安梁时可是见过你的。你虽然容貌变了,但身高和体形较之那时候却没有多大变化。在这种非常时期,以他的才智,应该很容易猜到我们是谁。”
叶澄蔚让人给曹仲和公孙刘上完茶,便遣他们下去了。三人围坐在茶桌前,姚枂岚和景君奚跪坐在曹仲身后。
叶澄蔚开门见山:“老师今天来,是想来指责我的吧?”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公孙刘插嘴道,“如果真是来指责你的,你会怎么办?”
“我无可辩驳。”叶澄蔚贴着茶桌,低下了头。
“澄蔚,”曹仲的声音之中全无怒意,“我不是来指责你的。我来,只是想问你理由。”
“没什么理由。”叶澄蔚并不打算说出真相。
曹仲依旧没有生气:“你不是会被眼前事物蒙蔽的人,那么,你是真的觉得这个国家交给皇后会更好吗?”
叶澄蔚不置可否。
曹仲看着他,继续猜道:“是家族压力?还是……因为瑾渊王?”
叶澄蔚和姚枂岚的眸子同时闪了闪。
“这和瑾渊王有什么关系?”叶澄蔚觉得有点好笑,“还是老师你觉得,搬出那个名字,我就会说实话?”
曹仲道:“我怕你意气用事。瑾渊王是□□的事全静阳皆知,你是想通过扶持皇后以助现在的琴王爷上位,还是想站到一个截然不同的队伍里与他作对?”
“原来在老师心里,我是这么容易受感情影响的人吗?很遗憾,不管我是不是那样的人,您的说法都是不成立的。那个人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超过了我,但我既不恨他,也不像那些流言蜚语中所说的,对他怀有什么不该有的感情。所以我支持皇后,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叶澄蔚叹了口气。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曹仲不依不挠。
叶澄蔚笑道:“好吧,既然老师这么想知道,我就告诉您吧。”
“我会帮皇后,全部都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叶澄蔚轻描淡写,“就算我不帮,也会有其他人来帮。这是必然的趋势。老师您留给我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我接到的时候,朝中已经有包括琴王党在内的超过一半的官员向着皇后了。他们迟早都能扶植出像现在的我一样的人来。”
“那也——”
叶澄蔚笑得决绝:“老师想说那也比我这个宰相向着她好?您以为,我这么年轻,为什么能当上宰相?您以为,六七成的朝廷重臣想要换一个宰相,需要多长的时间?特别是,我们的皇上又向来以广纳谏言称贤?”
叶澄蔚说完,没人再说话。死寂一片,甚至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
公孙刘率先打破了沉默:“小子,你以为自己有理?在我看来,你不过是在逃避。你不做,也会有别人来做,所以你就这么做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这么做,朝中就会有多一个人反对皇后?”
叶澄蔚苦笑:“公孙大人是武将,自然不知道我们文官的苦衷。很多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曹仲接嘴道:“澄蔚,你知道,皇上他现在在哪里吗?”
叶澄蔚摇了摇头。
曹仲凝视着他,像是在判断真假。然后,他站起身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学生吧。”
叶澄蔚咬咬牙,什么也没说。
“曹大人。”姚枂岚叫住曹仲,“如果可以的话,您二位能否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有话和这位叶大人说。”
曹仲点点头,示意公孙刘和自己一同出去。
“老师,公孙大人,”叶澄蔚补充道,“请不要出这个庭院,很危险的。”
景君奚因为没有被点名,所以就乖乖地留在了姚枂岚身边。但他并不清楚姚枂岚留下他做什么,只能干瞪着叶澄蔚。
“你想找我说什么?”叶澄蔚看着姚枂岚。姚枂岚没有改变自己的位置,仍旧跪坐在墙壁边缘,两人之间有相当长的距离。
“如果是想说和眳……瑾渊王有关的事情,那就免了。”
“他和我、这孩子,还有厉王爷说过,”姚枂岚缓缓开口,“你正气凛然、才华横溢、博古通今,很有自己的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