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夏,这里住的可都是瘟疫病人,此时还未将这些人救治好,小王爷贵体千金,怎么能进这种地方喝酒?!要是染了病,拿你我小命也不够赔!”
苏沉香说的义正言辞,槐夏低头,真如同犯了重要罪责,一动不动立在那儿。萧元凤本来想拒绝,但听苏沉香这般说,反倒是来了兴致。一张脸饶有兴致的笑笑,眉毛一扬,原本温润如玉的形象,也有些玩味。
“既然苏小姐都能呆,为何我就不能?”他嘴角噙笑,眸子发亮瞧着苏沉香。苏沉香不觉耳根发烫。这王八蛋,果然成亲后的甜言蜜语不是对自己深情,而是一开始便有的。她当时若是知道,又怎会一败涂地。
夜色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苏沉香静默。方才出来的急,未披斗篷,此时立在这雪地,被冷风刺骨这般刮着。着实有些不好受。
萧元凤立在那儿,等她回答。
“那,小王爷请吧。”
苏沉香倒也不再惧怕,只抬头,一脸坦然瞧着他。萧元凤含笑,与她一同进了屋子。进去后,斗篷未脱,屋子里倒是暖和,因是在大厅,所以人也能做的比较多。只是每个房间里都安排满了人。屋子里的窗子通通开着,不允许有人悄悄关窗。苏沉香只怕病气滞留,反倒让瘟疫更加严重。
一行人见萧元凤跟在苏沉香身后进来,一开始都愣住。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给他端了个小板凳,再给他沏了杯茶。因怕那粗瓷碗让萧元凤不管,便用茶盏替他满了一杯。萧元凤没有喝,见炉火上酒意甚浓,便询问有无多余的酒来分他些。
众人一听,皆是觉得惊异。不曾想到金贵的小王爷,竟然会和他们一起饮酒。张倔头黑着脸,一直不说话。而老头子却显得很开心,一个劲的拍手:“好好好,只要是你喝,我们就陪!”
萧元凤坐在秋生旁边,见苏沉香不言语,以为她有些不喜这种场面,便顿了顿:“苏小姐,要不你先去歇息吧,这里我帮你看着。”
说的倒是轻巧,苏沉香嗤笑。只差没问他是否将这里当菜市,想来便来,想喝便喝。但她也不想多说,只带着槐夏走向阁楼那个房间,朝萧元凤行了一礼:“既然如此,那有劳小王爷了。”
☆、61.第61章 闹出人命
这几日苏沉香都与大家一同住着,虽然比平日里住苏府热闹,大家却有碍于她的身份,多少会觉得不合适。她虽表现的没什么特别,但大家都将她看做异类。槐夏陪她进了屋子,将房门关好,从琉璃看下去,见下面的人还在喝酒烤火,也觉得有些奇怪:“小姐,这小王爷与你素来不相识,今日怎么反倒来了这里?”
苏沉香哪里有闲心管他这些,他来也好不来也好,与她有甚关系。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靠近床边的炉火。这床也是才搭好的,有些简易,也不抗寒。屋子里虽然有炉火,却还是觉得阴冷的很。
槐夏将被子整理好,便要拿着一床被子睡地上。苏沉香喝住她:“你干什么?”
这地上湿冷,虽说是阁楼,却一样难以忍受。槐夏微微一愣,朝她一笑:“小姐在床上睡,我在这儿守着小姐便是。”
“你……”苏沉香没说出下一句,槐夏从小便服侍她。她是信任槐夏,一直拿槐夏当姐妹看待。现在住在这种地方,也是她的意思,如今外面天寒地冻,若是让槐夏睡在地上,她良心何安。况且,这里还是瘟疫集中的地方。
槐夏面色如常,安慰她:“没事的小姐,婢子就睡地上,也好为小姐守夜。这里虽说有小厮把守,但若出了什么事情,婢子哪里担得起这责任?”
她当然看出了苏沉香所想,也瞧出苏沉香犹豫。而她也不想让苏沉香为难,这般情景,她也不愿让苏沉香觉得愁苦。苏沉香眸子一暗,瞧向她,过了许久,把被子掀开,将她的棉被放在床上。
槐夏一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苏沉香倒是无所谓模样,自顾自的脱衣脱鞋子,瞧着她半晌不动,好笑瞧她:“怎么?难道要等我来给你暖被窝?”
一听苏沉香这般说,槐夏哪里来敢推辞,只好迅速上了床,在被窝里暖着。苏沉香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槐夏有些紧张,倒是一句话不说。苏沉香侧过身子,眸子对着她,彼此眼睛都似乎在透着亮光。
“小时你经常陪着我睡。”苏沉香莫名说了这么一句,“是娘亲还在的时候。”
那时两人无忧无虑,不像现在这番模样。槐夏鼻子一酸,眼泪不听话,就流了下来。要是从前她听见这些话,或许还不曾有所感触。毕竟小姐只是小孩般模样,从来不曾思考过这种事情。
然而现在,两人已经不同。彼此都已逐渐长大,在朝着想要去的路上行走。越来越近的依偎,这条路上,也就她们两人而已。
一夜好梦,苏沉香睡的很踏实。没有噩梦,没有前世萧元凤的叨扰,没有家族的生离死别,梦里只有娘亲在对她微笑,紧紧的拥抱着她,整个梦境都是桂花糕的味道。
苏沉香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急促又大声。苏沉香被惊的从床上坐起,槐夏已穿好衣物,去开门。门外小厮慌张候着,见槐夏,他似见到救星一般:“好姐姐!快叫小姐出去吧!有人情况严重,要没命了!”
槐夏自小受的规矩便多,见他这般慌张,眉头微拧,听着他如此说,也觉得不妙:“张大夫和李药师可在?”
小厮摇头,几欲要跪了下去:“那些病人快闹起来了!小王爷叫了许多官兵强压了下去,现在下面闹的一团糟了!”
下面确实闹的厉害,有咒骂拍打,要出去不住这儿的。要不是萧元凤拦着,恐怕此时早已翻了天。槐夏隐约听见下面再骂什么“神婆”“打死”心里暗叫不好。她转身,看见苏沉香已梳洗好,立在她的身后。
“小姐……”
“我知道了。”苏沉香心里一番冷静。她早已应该料到这种情况,要是她不管不问,那她此生难安。现在既然已经出了这种事情,她便不能轻易罢休。是要她担起这般重责,那便担起好了,她无惧,亦不怕。
下了楼,萧元凤正冷冰冰瞧着,让那些士兵拔刀站立,在门外将那些病患抵挡住。那些病患已是疯狂,房间外,放着一张木板床,上面躺着一个男人,早已面色土黄,没有呼吸。苏沉香走向他,被槐夏拉住。苏沉香回头,对槐夏笑了笑,示意她没事。
苏沉香伸手在他鼻子下探了探鼻息,魂魄早失,已没了生机。苏沉香心里一抽,不曾料到这般景象。按照她的医法,应该不会出任何事情,要是护理的好,又饮食注意,这般情况根本就不会出现。
入医前每人也诊过脉,每人的病况都了解明白。要是这样还能出事,她真就不太相信……
“把人抬出去厚葬。”萧元凤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被镇压的病患也不再喧哗,有的倒也小声议论,但见萧元凤如此说话,都竖起了耳朵,认真的听,众人看着她和萧元凤立在那里,不敢再乱说话。
苏沉香抬起手,声音冷清高昂:“慢着!”
众人见她如此,都觉诧异。萧元凤眸子里也有一丝疑惑,见她要留下尸体,便觉意外。苏沉香也不顾众人如何,吩咐槐夏安抚死者家人,见其他病患也准备开口大骂,她冷笑:“我要验尸。”
听她这般一说,众人情绪一下激动起来,纷纷叫骂:“你这魔女!不但治死了人,不让我们出去!还要玷污人家尸体!你要让人如何!你要让人死不瞑目!”
“仗着有权有势便如此!还有没有王法!”
苏沉香冷眼瞧着众人,验尸,她是会。但只在医书上看过,并未真正验过。见到众人这般激动,那些小厮也手足无措。萧元凤脸色更是阴沉。
闹了这么一出,本是积善行德,偏偏闹的这般模样。要是被苏远志知道,不知又是如何景象。苏沉香抬起头,看向众人,眸子冰冷扫过众人的脸。寒冷刺骨,从未见过如此苏沉香,众人微微一怔。
“收你们进来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模样,想必你们自己也清楚。”苏沉香顿了顿,扬起下巴,声音里带着倨傲,不可一世的模样,“若是想走,要走便走,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众人纷纷面面相觑,方才还闹得厉害,到了此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死是活,与她无关。来时这些人都是抱着一线生机,来了这里,却出了这档子事。
此时无一人说话,也无一人敢走。苏沉香嘴角一抹清冽笑意,“很好。”她看向木板床上的尸体,吩咐众人,“抬到后院,我要验尸。”
☆、62.第62章 她要验尸
虽然人才去不久,但毕竟是尸体,许多小厮不太敢上前,更不要说抬着尸体去后院。苏沉香却是一脸坦然,她不怕鬼,如果她不是重生获得了一条命,此时也便是一个孤魂野鬼。见小厮不为所动,她眉毛一挑,恼怒之色溢于言表。
“若是害怕,那便不用了。”语气淡然,她也理解这些人,“这人去的不明不白,若是就这样让他含怨而去,那才是对他极大的不尊,我现在要验尸,你们却连抬尸都不管不顾,人死后再厉害也不过化为一捧黄土,不知你们在惧怕什么。”
此话一出,立在一旁的槐夏上前,面上染了一层倔强,也不管其他小厮做何感想:“小姐,我来和你一起抬吧。”
苏沉香点头,其他小厮见了,连忙上前,竟然叫小姐亲自去抬尸体,要是被人知道了,这还得了?众人连忙道歉:“小姐,我们不是不愿,只是心有疙瘩,因此才有所迟疑。”
“对对对,小姐都不怕,我们又怎会惧怕?”
萧元凤眉眼一挑,见苏沉香面色正常,心里对这个女子更多了一丝好奇。那一晚在宫宴一举成名,成为这京城第一才女,凭着一个对子,让世人所知。这些日子,不管是王妃还是老王爷,无一不表露出对这个女子的好奇。大抵是让他接近这个女子,好为今后做打算,若是他们知晓这个女子竟然敢验尸,不知会不会吓的晕过去?
苏沉香一时也忽略了身后男子,跟着众人去了后院。方才还闹轰轰的众人此时也安静下来,整个大殿,静的能听见针落下的声音。萧元凤拍拍衣摆的灰尘,望了一眼门外一尺深的大雪,微微一叹,眸子滑落一丝不自觉察的玩味。
一旁小厮见他欲进后院,伸手一拦,弯腰颌首,一阵卑微:“小王爷,可别去了吧,您乃金身玉体,怎能见那般肮脏场面。”
萧元凤不为所动,面上含笑,却令人发冷:“我身子娇贵?那里面的员外之女就不娇贵?男子汉还比不得一女娇娥了。”
见他如此,小厮哪里还敢阻拦,连忙后退,让出路来,毕恭毕敬:“小王爷请。”
萧元凤眸子泛冷,去了后院。因昨夜下了一晚雪,院子里早铺满了碎雪,院子里摆着的瓦罐小炉,也积了厚厚一层雪。手指一探,食指长短。院子台阶上赫然摆着木担子,苏沉香立在一旁,正净手,槐夏端着铁盆,盆子上热气腾腾的烟雾升起。
“倒是有模有样。”萧元凤自言自语,朝她走了过去。
白绢子拭干净手,苏沉香看向一旁的尸体,见他躺在床榻,心里一阵发酸。这人,是再也活不了了,哪里有人有自己这般好运气。重重一叹,苏沉香掀开他身上的棉被,因人已去,还未来得及换新衣,苏沉香侧在他身旁,用手撩起他的眼皮,见无异常,只是眼内有少许血丝,她默然。
“小姐…”槐夏在一侧,心里有些发慌,说不怕是假的,看着自家小姐这么淡然,总觉得诡异…这是那个连虫子都害怕的小姐吗?怎么感觉不太一样。如果以前的苏沉香只是让人觉得冷静沉稳,那么现在的苏沉香,分明让人感觉胆子大了不少…
即使再有疑虑,槐夏也不想表现出来,怕苏沉香多心。苏沉香又检查了一番死者四肢,皮囊,均无什么特别。要是这样下去,验尸和不验,又有何区别。她沉默片刻,看向槐夏:“拿刀和火盆来。”
虽不知苏沉香要做什么,但事已至此,槐夏也不敢多有疑问。吩咐小厮拿了火盆和小刀,苏沉香接过小刀,刀身约莫三寸长短,她拿在火上燎了一阵,直到刀片浑身通红,这才作罢。
众人睁大了眼睛想看看苏沉香要做什么,只见她一手抵在死者腹部,一手执刀,划了下去。槐夏一身惊叫,浑身瑟瑟发抖。苏沉香面色淡然,并未觉得不妥。一旁看着的萧元凤也有些不能忍受,这女子…真是让人惊奇…
苏沉香并未理会众人反应,见划开皮肉慢慢浮现,死者倒是去的不久,皮肉还隐约见跳动。苏沉香深吸一口,刀尖划的更深。
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屏息等待,槐夏捂着眼,偶尔看一眼苏沉香。苏沉香静默,手里握着的刀也微微颤抖。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继续沉默时,苏沉香将刀子丢进火盆,吩咐众人:“拿针线。”
槐夏不明所以,拿了针线给她,苏沉香执针将方才割开的皮肉缝好。这才作罢。
“抬出去,厚葬。”
只有寥寥一语,却让一直发呆的众人缓过神来,小厮们纷纷上前,抬着尸体离去。
苏沉香面色凝重,看向萧元凤:“小王爷,此事,还需你的帮忙。”
萧元凤一怔,缓缓点头。
屋子里的众人翘首以盼,他们也不知在期待什么,但见苏沉香出来,一群人犹如炸开了锅。
议论声不绝于耳,苏沉香立在正中,虽华服玉钗,却毫无架子。扫了众人一眼,她这才开口:“我弃了深闺禁忌,来帮医圣治病,不为其他,只求你们早日安康,好与家中儿女团聚,可你们又是如何做的。”
声音冷的不像话,一旁的槐夏也一阵寒噤。苏沉香冷笑:“再三叮嘱,不可食腥不可饮酒,偏有人要破戒,在你们眼中,若人命真这般轻贱,又何必来这里医治!”
一字一句,震撼人心。皮肉泛绿光,俨然不是突发急症。而是犯了禁忌。众人互相看着,一时议论不停。槐夏将一破旧酒囊呈上,也不知用了多久,外皮起毛,囊中酒已不多,只剩下小半袋。
苏沉香将酒囊掀开,酒囊滚落地上。她狠厉看向众人,再也没有一丝同情:“若是不听不信,不愿活命,就走,不要在这里枉费我的心血,外面大把求生的人在等着,若是想死,早些告诉我!我苏沉香,不强救任何想死之人!”
她在这里几天,均是一番温和模样,从未见她如此严厉。槐夏心中酸涩,若不是这次事情,想必她也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