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手,想要杀了它……
他居然想要杀了它!
杀了他自己的孩子!
它当时,一定特别痛苦吧?
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以为自己是个孽种,居然亲自出手,想要杀了自己。
这种痛苦,他怎能感同身受?
“妖儿。”
男人抬起头来,但眼睛还是不敢去看她,目光只停留在她掩在被褥之下的小腹上。
经了最近一段时间的休养,尽管每日
,尽管每日都是吃好喝好睡好,然而妊娠反应太过厉害,褚妖儿不仅没能长肉,反倒还瘦了不少,但腰身太细,还是看不出她是双身子的人。
他看着那覆盖在小腹之上,依旧是平坦无比的被褥,漆黑的眼瞳深处,有着如同冰雪般的冰白之色,慢慢的出现了,而后燎原一般,瞬间遍布了他的眼底。
于是那一双眼睛,立时变得冰白如雪,冷酷无情,是天底下最寒冷的地方。
而随着这双眼睛的变化,他的头发,也是在刹那间,青丝成白雪。
原本乌黑的发,一瞬便落了朝雪,雪华三千,不成当年。
“妖儿,我错了,我差点杀了自己的孩子。”他轻声的说道,语气中毫无波澜,“我差一点点就杀了它,它一定很痛苦,也一定很恨我。妖儿,不如你替它出手,你也杀我一次吧,让它发泄了,它就不会痛苦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真正的抬头,雪白的眼瞳,无波无澜地看向褚妖儿那仍然在闭着的眼睛。
她依旧是不愿看他。
他觉得心脏更疼了,疼得他都想要将胸膛剖开,挖出里面那颗让他感到疼痛的器官,问一问那器官,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疼。
为了什么?
为了她能看他一眼,为了她能够原谅他,为了她能代替孩子来杀他一次?
谁让他做错了呢,他错得太离谱,根本不敢求得她一眼,也不敢求得她的原谅。
只敢求她来杀他。
杀了他,她和孩子便能好受了。
他这样想着,雪白的眼瞳里,最后一丝乌黑,悄然泯去。
便随着这眼睛彻底变成了雪白的颜色,似是有那么一抹泪痕,自他眼角,一划而过,快速消散在空气之中,连他自己都是没有察觉。
但褚妖儿却是察觉到了。
她沉默片刻,便是慢慢坐起身来。明明想要呕吐的,但她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忍住了。
将呕吐的欲望给压制下去后,她缓缓伸手,冰凉的手指抚摸上临寒的脸,然后下移,来到了他的颈项之处。
手指太过冰凉,一如那天他要杀了她腹中骨肉的时候,他的手抚摸上她的小腹,他手指也是极其冰凉。
他感受着那温度,轻声道:“妖儿,杀了我吧。”
话音落下,她抚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果然力道猛然一紧。
他没有动,只闭上眼,安静等待着她予以他的死亡。
只是,并不同他所想,那手指力道倏然一紧后,便是又放松开来,然后姑娘的另一只手也是抚了上来,十指冰凉,覆在他的颈项上,他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那十指在他皮肤上慢慢游移。
似犹豫,又似在踌躇。
“杀你……”
她缓缓地说出这两个字来,十指所携带着的力量慢慢加重,她似是要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让他好好的尝受一下何为死亡。
死亡。
那是能让血脉至亲反目成仇,能让生死之交刀剑相向的一个极为可怕的词语。
而今,这个词语终于要降临到他的身上,他却是十分平静,不悲,不喜,亦不苦。
终于,随着力道的逐渐加深,那十指绕过他的前颈,揽在他的后颈上,然后不同于手指的冰凉,姑娘那带着微微温热的身体凑近过来,他能感受到她呼吸之间,也是温热的。
紧接着,她拥抱住他,声音里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轻松:“……我怎么舍得。”
杀你。
怎么舍得?
明明那么深爱,明明那么相爱。
爱到不惜以身涉险,爱到不惜以身相逼。
说她脑残也好,说她蛇精病也好,她就是希望能让他看清真正的事实,她想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她想让他不要再被控制,从而变成一个她陌生的,他自己也会陌生的人。
当相爱的两个人,彼此都是感到了陌生。
那么,这份爱情,还能继续维持下去吗?
所以她设局,设局,再设局,只希望能唤醒原来的他,而非一个陌生得连他自己都要不认识的他。
用尽了心机的姑娘全身心的拥抱着面前的人,一如很多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只懂杀戮的少女的年纪里,在终于接受了他心意之时,在漫漫风雪之中,同他拥抱。
那样的一个拥抱,将两人体温都是进行了相互交换。
如今他身体还是那样冰冷,她的身体却已不再寒凉,她拥抱着他,希望能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这冰雕做成的身体。
毕竟啊。
那么那么的深爱。
腹中骨肉,便是最好的证明。
“啪,啪,啪。”
却是有着掌声,极为突兀的响起,在此地此景,显得极为的不和谐。
褚妖儿循声转头,灵识瞬间蔓延过去,立即就感知到了来者是谁。
她刚刚还在闭着的眼睛,此时竟是一下子便睁开了。
她感受着那股气息,试探般地道:“墨……衍?墨衍回来了?”
闻言,那掌声一停,有男人叹息般地道:“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妖儿,我难得回来,你不赶紧用身体来犒劳犒劳我,你当着我的面和一座冰山拥抱,你有考虑到我的感受吗?”然后作势捂住自己的心口,蹙眉挤眼,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妖儿快来,我的心好冷,
的心好冷,等着你来疼。”
褚妖儿立时哭笑不得。
居然还学会用歌词了。
有本事你把这句歌词给唱出来,她绝对会点10086个赞。
她脸颊蹭了蹭临寒的颈项,正拥抱着的两人便分了开来。她没有下床,而是重新扯好因刚才动作而掉到腿上的被子,眼睛眨着,却是毫无焦距。
她分明是在看着墨衍的,但墨衍却是感到,她并没有看向他,显然这双眼睛还是看不见。
褚妖儿不下床过来,墨衍便只好自己走过去。
依旧是送她离开无涯海之时的那么一袭玄黑衣袍,上面没有任何的装饰,只在一侧绣了半朵盛开的夜色妖华,恰是画龙点睛之笔。他眉眼生得十分好看,那眼梢轻轻一勾,便是刹那间光华流转,最是动人心魄,邪肆而诡魅,带着点骨子里的不羁。
既有不羁,便有狂妄,便有霸道。
强势如他,整个黑暗世界里,唯他一人独尊。
这就是墨衍。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无涯海墨主。
也是褚妖儿私下里所认为的,能够担任妖孽一名而当之无愧的两人之一。
当然了,另外一个能被称为妖孽的,那自然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妖孽玉缠祖师爷了。
只不过玉缠如今还没找过来,无法在褚妖儿的面前,来和墨衍一决高下,比比谁的妖孽程度更加深厚。
他走过来,完全无视临寒,毫不客气的拖鞋上床,坐到褚妖儿的身边,然后习惯性的便是伸手,要给她诊脉:“我之前听祁皇说你中了毒,不过具体是什么毒他说不上来,我给你看看,说不定我能治好……嗳?!”
他突地惊咦一声,觉得有些不对劲。
正叩在褚妖儿手腕上的手指仔细地感受了一遍,然后又感受了一遍,确定的确是喜脉后,他的面部表情立时变得分外生动。
白的黑的青的红的绿的,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喜的怒的哀的乐的悲的,种种颜色,种种情绪,皆是在他五官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比川剧变脸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