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在位的第十七个年头,贺兰铭五岁了,在人前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只有安平公主知道,她这个弟弟实际上是个狡猾又恶趣味的小魔头,小小年纪,玩的一手好心机。柳氏也已经位及贵妃,贺兰铭理所当然的回到了生母的身边,但是安平还是会时不时的来找他。
“铭儿,姐姐今日带你出宫如何?”安平公主蹲在贺兰铭的面前,面带笑意的问道。
贺兰铭一脸懵懂的点了点头,随即就被安平抱了起来,坐上了出宫的马车,然而年仅五岁的皇子,早已经懂得了什么叫做皇位之争。前几日听说赵将军府上的小公子刚过百岁,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安平这是想要带自己去拜会将军夫人,为自己日后的夺娣之战铺路。
将军府里从上到下,一个个儿的面带喜色,安平公主也不用人通传,带着贺兰铭就直奔将军夫人的院子。赵夫人当时正拿着把剪刀在院子里修剪月季的枝条,见安平公主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向她请安,安平赶紧把人给扶起来,“夫人不必多礼,安平此次前来就是来找您话个家常。”
赵夫人对贺兰铭了解不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秉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盯着自己看,自打他跟安平公主坐下之后,那孩子就一直盯着自己,莫不是她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皇子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贺兰铭闻言脸一红,站起来朝赵夫人恭敬地一揖,“是在下失礼了,还望夫人海涵。只是铭儿觉得夫人头上的珠钗好看得很,想问夫人是在哪家店里打的,铭儿也好去定制一套,讨母亲的欢心。”
赵夫人一听这话乐了,“我当时什么事呢,一个珠钗而已,皇子若是喜欢,我屋子里那些首饰你随便挑,看上了哪件拿走便是了。”
“当真?我看上了什么都可以带走吗?”
赵夫人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可是安平却微微皱眉,因为贺兰铭从未如此失礼过。
赵夫人和安平还坐在外间闲聊,贺兰铭却已经跨进里屋了,奶娘不知去了哪里,屋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他看也没看赵夫人的梳妆奁,径直走到了镶金雕花的摇篮前。
摇篮里躺着的正是赵府的小公子,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被子里,小脸肉嘟嘟的,殷红的小嘴上还沾着几滴涎水,阳光一照,晶莹剔透,活像是个白玉雕成的娃娃。那孩子睡得正香,薄薄的鼻翼随着呼吸煽动着,贺兰铭看呆了,跟个傻子似的,随着那孩子的呼吸频率一起喘气儿,可是婴儿的呼吸比正常人要快,直到贺兰铭觉得微微有些头晕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鬼使神差的,贺兰铭把手伸进摇篮,一把将那孩子捞了出来,抱进怀里。可能是贺兰铭的怀抱没有摇篮舒服,赵小公子难耐的蹬了蹬腿儿,扭了两下就醒了过来。
贺兰铭小心翼翼的抱着赵小公子,生怕把人家孩子给捏坏了,刚刚他还没发现,直到把人抱在怀里,他才发现原来小婴儿是这么的软,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捏坏一样,但同时又沉甸甸的,让抱的人心里也升起一股安全感来。贺兰铭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妹妹三个弟弟了,但他从来没有抱过他们,不仅因为母亲要求自己对他们保持距离,更因为他本身就不喜欢整日吵闹不休的婴儿,可是如今怀里的这个小婴儿暖暖的,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他就那样悄悄的睁开眼睛,朝自己咧嘴一笑,眉眼弯弯地伸出小手,拉住了自己垂落耳鬓的头发,咿咿呀呀的说着些什么,贺兰铭不知道怀里的孩子想要表达些什么,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这个娃娃抱回宫去,自己亲手把他养大。
“夫人,我选好了,我想要这个。”
安平公主一看贺兰铭怀了的东西,惊得汗毛都竖起来了,“铭儿,你怎么把人家的孩子给抱出来了,快还给奶娘!”
“可是夫人刚刚说,不管我看上了什么,都可以带走。”
赵夫人哭笑不得,不过她看到儿子身上裹着贺兰铭的衣服,而且笑得很开心,也就不那么担心了,“算了安平,让他们两个玩吧,有奶娘看着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摔着他的,而且你看,他笑得多开心。”说着,贺兰铭把赵小公子往天上一举,小婴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赵夫人却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安平气得打跌,拧着贺兰铭的耳朵厉声呵斥,“快把孩子给我放下,你给我看清楚,这是个娃娃,不是你的玩具!”
刚说完,贺兰铭就开始嚎啕大哭,豆大的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砸,打了安平公主一个措手不及,除了婴儿时期,她还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弟弟哭过呢。赵府的一个下人瞅准了空当,一把抢过自家小少爷,抱在怀里,一溜烟的跑,留下一众主子鸡飞狗跳的哄着贺兰铭。
回宫的马车上,贺兰铭早就擦干了眼泪,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皇姐啊皇姐,你那招数,对付赵夫人还凑合,但是赵将军是绝对不会吃你那一套的,皇储之争是一场持久战,你凭什么让赵家为了一时的交好就搭上全家性命呢?”
安平公主不以为然,“这就是你在赵府胡作非为,并且嚎啕大哭的理由?”
贺兰铭笑而不语……
【粉雕玉琢】
先皇寿诞,将军凯旋,皇后册封,安平公主出嫁……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贺兰铭的母亲已经贵为后宫之主,但是先帝对她的宠爱却日渐消弛,如今宠冠后宫的是美艳聪慧的颖妃。先帝对颖妃恩宠有加,而这份恩宠在颖妃诞下六皇子之后变得更加浓重,不仅对颖妃日日赏赐不断,连带着六皇子也尊贵了起来,吃穿用度,堪比东宫。
“娘娘,我们不能在这么坐以待毙了!”国舅爷在如今的皇后面前如是说道,“虽然铭儿现在是储君,但你看那颖妃的得宠的程度,指不定老六哪天就子凭母贵,把铭儿给挤下去了!”
皇后漫不经心的帮自己的儿子剥着核桃,“兄长不必担忧,本宫自有打算。”
“哼,你若是真有法子,也不会连皇上的心都留不住,白白便宜了颖妃那个小贱人!”柳大人站起身来,掸了掸袖子,“为兄这儿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保你高枕无忧。”
“兄长不必多言,小玉,送客!”
柳大人吃了憋,难以置信的瞪了柳氏一眼,随即拂袖离去。
“出来把铭儿。”
话音刚落,屏风后面就走出一个身穿窄袖劲装的孩子,正是贺兰铭。
“舅舅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不过,须知这世上还有一句谚语,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
柳氏闻言勾起了嘴角,“怎么,铭儿刚刚听出什么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刚刚剥好的核桃喂到贺兰铭的嘴边。
“舅舅的法子,无非是逼宫造反,届时我登基之后,外戚辅政,皇权旁落,恐怕用不了几年,这江山就改姓柳了吧。”
刘氏听了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招来自己身后一个十多岁的小宫女,对贺兰铭说道,“说的不错,这丫头是娘赏你的,至于怎么用,全凭你自己安排。”
“多谢母后!”
“不必多礼,好了,今日你安平姐姐归宁,听说赵夫人也进宫来了,你去看看吧。”
御花园里有一坨不明物体在移动,贺兰铭皱了皱眉头,走近一看,瞬间乐了。原来是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在歪歪扭扭的走路,那娃娃可能是刚学会走,总是会走着走着就趴在地上爬了起来,爬一会儿再站起来走。
贺兰铭正要走过去,却忽然看到安平公主抓着那娃娃的领子,一把将人拎了起来,“好可爱的娃娃,最近宫里又有哪位娘娘给我填了个弟弟吗?”
“最近你是添了个弟弟,不过六弟现在应该还在襁褓里呢。”
安平回头看向那发声之人,只见身后站着一个绫罗裹身,环佩叮当的少年,正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贺兰铭。
“呦,几天没见,你这是越发稳健了呀。”安平上下打量了贺兰铭几眼,“倒有几分父皇的风范呢。”
贺兰铭笑笑没说话,伸出手来摸了摸安平怀里的孩子的脸蛋,“这小家伙倒是粉雕玉啄的,好看的紧,怎么,皇姐出嫁这才几天啊,这么快就给我添了个侄子?”
“胡说八道!”安平又羞又恼,作势要打贺兰铭。贺兰铭赶紧讨饶。
“好姐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好陪我玩一会儿吧。”
安平公主嘴角一抽,“陪你玩?玩什么?玩你还是玩我??”她可没忘记,以前贺兰铭对自己做的那些恶作剧。
“我们今日……玩玩赵家。”
赵将军夫妇回到府里的时候,一个脸上喜气洋洋,一个脸上阴云密布,原因很简单,今日皇上提出要把赵小公子留在太子身边做伴读,赵将军答应了,可是赵夫人怎么舍得让儿子那么小就离开自己,于是一路上都阴沉着脸。
“夫人为何那么反对让钺戎进宫做太子的侍读?”
“你还来问我?!”赵夫人火冒三丈,“那个太子根本就不靠谱,去年的时候,他还差点把钺戎摔在地上,你让我怎么放心让钺戎跟他相处?”
赵将军摇了摇头,“去年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今日的太子沉稳懂事,如果真像你所说的,太子一年前还是个顽劣之徒的话,那么一个孩子能在一年的时间里成长到这种地步,也足以证明他绝不是草包一个。”
“那……那也不成啊,”赵夫人还是不依不饶,“戎儿才一岁多,他连话都说不囫囵,能学什么东西?”
赵将军揽过夫人的肩膀,安慰道,“你担心的事情皇上必定也想到了,今日他想要的并非是我们二人的儿子,而是我们赵家的态度。”
赵夫人这才勉强接受,可是赵将军没有告诉她,这哪里是皇上在要求自己表明态度,这分明是太子在逼自己表明态度,贺兰铭只是个不到七岁的孩童而已,却把皇上的帝王心术学了个十有八九,着实令人心惊啊。
坤宁宫里,贺兰铭隔着被子拍打着赵钺戎的脊背,成功地把人给哄睡着了,黑暗中,他看着赵小公子的睡颜无声的笑了——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是这样,金銮殿上的那把金交椅,亦是如此!
【翩翩少年】
“哎皇兄皇兄,你快看,你看窗外你那侍读跟那个丫鬟在干什么呢?”
贺兰铭随意的往窗外一瞥,竟看到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拿着一块糕点往赵钺戎嘴里送,赵钺戎则笑得眉眼弯弯,一看就是郎有情妾有意。落英缤纷,莺啼鸟唱,郎才女貌,明明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场景,却看得贺兰铭一阵心头火气。
“你很闲吗?”
“啊?”刚刚来告诉贺兰铭八卦的四皇子一脸懵逼。
“有时间在这里捉奸,看来你是真的不怎么忙,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帮赵钺戎把四书抄了吧,省得他晚上还得点灯熬油”
“?!!!”
就这样,喜欢聊八卦的五皇子被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的贺兰铭委以了帮赵钺戎做功课的重任。╮(╯▽╰)╭
贺兰铭已经快要弱冠了,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每天还是跟赵钺戎一处起居,而赵钺戎从小就是被贺兰铭宠着长大的,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失礼的,直到有一天,赵钺戎无意中撞见贺兰铭在临幸自己心爱的女孩,他这才意识到君臣有别,尊卑有份。
十四岁的赵钺戎情窦初开,但他也很清楚,有些人是不能惦记的,比如说,太子的侧妃。自从撞见了赵钺戎和那个宫女的云雨之事之后,赵钺戎便渐渐疏远了那个宫女,一边为还没开花就被扼杀的爱情哀悼,一边等着贺兰铭纳妃的消息,但不知为何,纳妃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对此,贺兰铭的回答是,“她只不过是个通房丫鬟罢了。”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的男人染指了之后,又被弃之如敝履,赵钺戎一气之下出了宮,钻进青楼喝花酒去,这一喝就喝出了一件大事儿来。
贺兰铭觉得赵钺戎最近老实得很,上课也不打瞌睡了,也不往六皇子背后贴王八了,连功课也不找人代写了,偶尔还会狗腿的蹭过来给自己捏捏肩膀,但贺兰铭还是很不满意,因为这小子自从那天之后,就执意要自己一个人睡,无奈,贺兰铭只能依他。
赵钺戎没敢把自己喝花酒的事告诉贺兰铭,但是赵钺戎明显感觉到自家的侍读最近跟国舅爷家的公子不对付,本以为是两个人闹了些无关紧要的小矛盾,直到赵将军提着剑冲进学堂他才知道,原来中间还有那么一段“风流韵事”。
原来是柳公子看上了青楼外头一个卖首饰的良家少女,非要跟人家春宵一度,赵钺戎看不过去,两人就打了起来,而那家青楼也被殃及池鱼,被打砸了不少东西不说,还伤了两个窑姐。柳公子财大气粗,当即赔了妓院老鸨一千两银子,赵钺戎不敢回家,就直接躲到贺兰铭这来了,可是那个姓柳的没隔两天就上赵将军那里要债去了,还说赵钺戎是因为争风吃醋才会砸妓院的。赵将军原本是不相信自己儿子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来,但挡不住一众人等作证,将军大人被气得七窍生烟,拿了宝剑就杀到了学堂,恨不得宰了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赵钺戎一见自家老爹气成那样,更不敢冒头了,死死抱住贺兰铭的腰,语无伦次,“爹您可看清楚了,太子现在可在我手里呢,您要是把我给杀了,我可得拉一个垫背的!”
贺兰铭一听这话脸色铁青,赵将军更是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把剑往地上狠狠一扔,捶胸顿足,老泪纵横,“逆子啊!逆子!!”
最后这事还是贺兰铭出面摆平的,柳公子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这才把事情的原委如实说了出来,赵将军也知道原来是自己被诓了。
末了,太子殿下锐目一扫,厉声吩咐道,“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任何人不许外泄,若是走漏了一点风声,莫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在座的皇子和伴读们都噤若寒蝉,唯有门外站着的,来给六皇子送糕点的颖贵妃面露冷笑。
晚上,赵钺戎站在坤宁宫的院子里不敢进屋,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夜里还是很冷,赵赵钺戎饿着肚子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冻得两只耳朵通红的时候,屋里才传出贺兰铭的声音,“进来!”
赵钺戎心中一喜,觉得虽然贺兰铭声音里还带着怒气,但好歹是心疼自己了,不忍心让自己再在外面受冻,便喜滋滋的进屋去了。
进了屋,随手把门锁上,一回身就看见贺兰铭坐在桌边,手里还拎着一把……戒尺!
赵钺戎察觉不妙,转身想跑,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就被贺兰铭按了回去,“你胆子不小啊,还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