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抬起手拉着李昀回到船里:“今晚海上会有风浪,不宜行船,寻了这岛正好整顿休息。”
李昀心里失望,也就任由苏祈拉着自己走了过去。
晚上会有风浪,本以为这是苏祈为自己开脱的说辞,未曾想子时未到,已然狂风大作,海水汹涌。
耳边海风呼啸如同厉鬼哭嚎,船身也摇晃的很,做惯挖土生意的李昀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夜里根本睡不着,便索性想点一盏蜡烛起身,满屋子却找不到火折,却见对面房间烛光温暖,苏祈也还没睡。
“苏兄可曾睡下了?”李昀敲了敲苏祈的房门,不一会门开了。
烛光摇曳下,苏祈长发未束,随着一身薄衫微微浮动。
李昀想恐难遇到比苏兄更出尘的形容,这样的人物该身在高阁,不问世事,或一盏清茶,山水为伴。
“海风凶蛮,苏兄这里可有火折?屋子里亮些,没那么瘆人。”
苏祈道:“这里没有,若李兄不嫌弃,可进来坐一坐,待天明时刻海风就会停了。”
李昀回头望一眼自己漆黑的房间,道声也好。
苏祈屋子里的油灯是罩了外空心罩的,所以船身摇晃不堪火苗却依旧燃着。
李昀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四处望了望,见苏祈床头放着那个自己盗出来的青兽面具,旁边摊着一本《芙蓉女侠传》,随即笑了:“苏兄居然看这样的书?”
苏祈看一眼书,也笑了:“此书是故人所作,随便翻一翻竟有些意趣。”
李昀坐下道:“故人?难道这本书不是百年前所作么?这本书在下也看过,里面那位名唤承凄凄的女侠被写的义薄云天,反倒有些不像女子了。在下倒觉得里面的洛少侠不错,侠肝义胆,重情重义。”
苏祈挑眉:“李兄倒是见解独到。”
“苏公子那位故人一定是个老者了,这本书在下小时候就读过,最爱那位洛少侠了,力挽狂澜解救芸芸众生,小时候把他当作英雄来着。”
苏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本书有多久了?大概有五百年了罢。
这本书出自芙蓉谷,是当初秦子期在凄凄的威逼利诱下所撰,曾经秦子期还让自己对对稿子,怕哪里写错了又被凄凄责骂,当时自己正值任监国相,没有那个时间,倒是洛慕恒有些意趣,不仅帮着凄凄对了稿子,还亲自改了里面的些许桥段,把自己加了进去,称为承公子,气的凄凄直跺脚。
如今再看来,里面很多桥段虽是杜撰,但也能看到故人的影子。
“不过还是不如《九州墓》好看。”李昀摇摇头。
“《九州墓》?”苏祈歪头看他,眼神高深莫测。
李昀道:“苏公子没看过《九州墓》么?那是本□□,说的就是这九州之内的财富之地如何盗法,更有些神奇怪诞之事,哎,不过不知作者是谁,否则定要去请教一二。”
“李兄可是从中受益,才盗了帝王墓?”苏祈笑道。
因为自己活的长久,便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闲时就写了些所见所闻,后来洛慕恒翻看自己的手稿,觉着有很多地方如今皆是风水宝地,就取名为《九州墓》,没想到后人却将其编纂成书,也是后话了。
李昀摆摆手:“误打误撞而已,不过为何苏兄对那面具如此感兴趣?”这东西虽是本朝开国皇帝的旧物,但顶多几百两银子,却着实不值一百金。
苏祈拿起那青兽面具,道:“故人之物。”
李昀顿了顿,心里想这东西是人家开国□□文宗皇帝之物,死了几百年了,怎么苏兄称为故人,不过看苏祈如此形容,便不多话了。
此时海风乍起,海水摇晃,李昀一个重心不稳向身前倒去,半途中一双手把自己托了上来。又是一阵摇晃,李昀眼看自己直直撞入苏祈的怀中。
李昀赶紧想退一步,却又是一个摇晃,自己便不再动了,等待浪过去。
苏祈将李昀揽的更紧了些,李昀退了一步,复硬挤出一抹笑容:“风浪着实大”
苏祈看了看他,道:“天快亮了,海水会渐渐平息。”
苏祈说的没错,天亮了以后海面便平静了。
李昀和苏祈一同走到甲板上,微风徐来,一派柔和。
放眼望去,一轮朝阳从海面升起,海面霎时波光粼粼,好一幅红日初升的美景,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东极岛看来也变得翠绿可爱。
“哎,若此时文人雅士附庸风流,定要作诗一首。”李昀叹道。
“那此刻李兄有什么可想说的?”
李昀道:“在下是个俗人,只愿好花常有,好梦常留。”
苏祈想了想,道:“人常在。”
李昀心头一震。
好花常有,好梦常留,人常在。
不知自己是否想多了,这苏祈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总是让自己措手不及。
又听见苏祈喃喃道:
曾与君日落走马山水千程
敛眉如画,笑意盈盈
不敌一声长叹君先行
此番尽头竟是故园杨柳
千盏浊酒,却在梦中独醒
杯莫停,杯莫停
如今江水已平
李昀听着只觉耳熟,饶是自己读书不多,小时候师傅让自己背一背《山海经》,后来觉得难度太大,改为《诗经》,最后改成了《三字经》,是以能记下的诗词更是少得可怜,但这首词自己定是记过的。
确是在哪本书里看到的呢?《诗经》、《山海经》还是《三字经》?
苏祈转过头看着他:“李兄,你为何没从那墓中,拿那幅画?”
李昀顿时醍醐灌顶,这首词,明明是自己在阴山盗墓时,主棺里的那幅画里的题词!
李昀咽了咽口水:“苏兄,苏兄怎知棺材里有一幅画?”
苏祈笑了:“当然,因为那是在下所作。”
李昀霎时冷汗直流。
乖乖,莫不是自己遇见鬼了罢!
☆、离去
两日之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罗都码头。
三年前李昀来过这里,但只是匆匆路过,因为当时的目的地是罗都往南三百里的百里村旁的一座无名岗旧址。
沉芳阁的二楼雅座,李昀不住的伸长脖子往外瞧。
沉芳阁名字雅致,本不是酒楼,几百年前是秦氏一族在罗都内设的落脚地,这条街也是当时秦家在罗都的买卖聚集地。百年前门庭若市,布匹绸缎珠宝应有尽有。
后来秦氏一族没落,这条街也跟着没落了,沉芳阁在百年间转了多人之手,后被苏家收了,改成了酒楼,复又改回名字“沉芳阁”。
李昀瞧着眼前这位如今沉芳阁真正的主人,愈发想赶紧拿走那一百金,赶紧回去娶那孙三小姐,共赴美好姻缘。
距离那日在观音庙相见,已经有些时日,不知那孙三小姐可还曾记得自己。
“李兄这等形容,还是怕在下是鬼么?”
李昀马上摆摆手:“上次是在下一时说错了话,这两日苏兄就会拿此取笑在下。”
想想那日自己竟直愣愣的问人家是不是鬼,想想都觉得自己魔障了。那幅画说不定不止墓里有,这位富甲一方的公子或许在其他地方见过也不一定。
苏祈只是笑笑。
此时,一个青年人上了楼,见了苏祈上前拱手:“苏公子,别来无恙。”
苏祈回礼:“没想到竟在此遇见斐大人。”
当今天下只有一位大人姓斐,便是罗都郡太守,斐青。
这位斐大人可是来头不小,其父乃先皇帝的启蒙老师,斐青小时候是如今皇帝的伴读,曾经也是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大前年与匈奴一战有了功绩,身上却因战场无眼伤犯了腿疾,小皇帝便赐了罗都郡与他,如今年纪还不过三十岁,是本朝最年轻的太守。
如今看来,此人骏眉入鬓,英气夺人,依稀还有当年少年将军的影子。
李昀看二人寒暄,竟然私交不错。
“苏公子来罗都原来只是路过,上次见面说去罗君山一游,至今都没有机会,一晃三年过去了。”斐青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