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小时候是来过的,虽然那时候的种种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如今看来看,新奇中还是有些熟悉。一花一木,一草一石,皆觉得熟悉。
李公公此时出来传唤自己,李尧微微惊讶,还是整理衣衫,随着李公公进了殿。
只听皇帝的声音在头顶上盘旋:“洛尧,抬头见朕。”
李尧——如今他叫做洛尧,他上前一步,抬头,呆愣当场。
那个几日前还与自己在皖南城的茶馆中把酒言欢的粗衣男子,如今坐在高堂之上,一双灵动的眼睛变得深邃,浑身没了市井之气,全然是一派雍容。
李昀也是一惊,台下之人竟然,竟然是那个小公子李尧。
这……也太巧了罢。
李昀看向杜若堂,丞相大人端着酒杯也看着自己。
李昀轻轻咳了一声,道:“小世子也作一首罢。”
洛尧此时不知怎得,有些开心,有些难过。
开心的是,自己又见到了李昀,此人是皇帝,那么就是自己的表哥,这层亲戚让他开心。
难过的是,自己这个表哥,与当朝丞相的故事早就成了市井话本里的主角,虽然换了名字改了头衔,却也是有些来头的,市井之言不可信,但若这是真的,那么此二人的情谊已经与铁汁儿浇上去的一般,怎么也化不开了。
洛尧不知怎么着,有些怯步,见殿上一众正在等着自己答题,深吸了一口气,道:酒酣处,春雨足,风吹皱一池愁苦。茶楼中,浓情未露,杜鹃声声劝停住,如今,心同陌路。
李昀听着这首词,心里不是滋味。
这小子,是在埋怨自己呢。
李昀道:“词是好词,却在最后的陌路这块可稍加斟酌。如今世子是朕寻了许久的皇表弟,这世上朕又多了一位亲人。”
洛尧跪地:“御前失仪,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李昀起身,越过御案,径自走向洛尧,在他身前站住扶他起来。
“回来便好,哪有那么多的罪该万死,无需惶恐。”
洛尧见李昀朝自己走来,手心里全都是汗,临近跟前,见李昀将自己扶了起来,又听到他说得话,顿时眼眶一热。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亲人,这世上除了这殿上的这位,自己再无亲人。
而那位,便是自己的挚友,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又觉得心满意足起来。
洛尧随即破涕而笑:“皇表哥。”
李昀听到此处也是心头一热。
杜若堂起身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满朝文武皆道恭喜。
随后皇上拟旨,封王庸为状元郎,郑少男为榜眼,至于探花之位悬空。
又感念瑞国公教养皇嗣有功,恢复其瑞国公身份,赐府邸,并封洛尧为瑞王,赐瑞王府。
洛尧这才知晓,这场御宴本就是为自己而设。这是李昀和杜若堂送给自己的一份大礼,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太后回京
洛尧再看见李昀的时候,是在御花园内。
此时李昀正在池子旁边儿喂鲤鱼。
李昀回头见到洛尧站在亭子旁边儿恭恭敬敬的站着,眉眼带笑的走了过去:“这两日瑞王府装修,定是累坏了吧。”
洛尧这就要行礼,李昀摆摆手:“在皖南的时候你差的礼数可多了去了,这时候如果一个个的还,可不知道要还到哪辈子去了。”
洛尧听罢也笑了。拘谨的身子放松了起来。
“回皇上,瑞王府本是前朝的旧府,其实打理打理便可住进去,但丞相大人道还是要大修,这就把在下送进宫来住几日。”
李昀笑道:“本就该如此。”
说罢递给洛尧一袋鱼食:“一起喂”
洛尧拿着那鱼食袋子不知所措。
李昀看他拘谨,道:“当初在皖南,你说你我本事本家,当时我说我姓李,你也姓李,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姓氏,但你姓洛,我也姓洛,还是本家不是?”
洛尧这才全身放松起来,叹道:“那日在茶楼与公子告别,以为山高水远再也见不到了,若知道如今可以日日见到,还是如此关联,当日就不会那么愁苦了。”
李昀点头:“本以为山高水远,现在看来来日方长。”
不一会儿,李公公过来报,说是皇太后明日回宫。
李昀一惊,这位皇太后娘娘是洛慕恒的亲生母亲,她一回来这不就全露馅了。
洛尧也是一惊,皇太后娘娘是出了名的高贵雍容,又在乱世保住当今皇上的性命,故事很是感人,定是个聪慧的人,如今自己未经皇太后娘娘的首肯就住进了宫里,是否有些不妥。
李昀道:“朕去祁阳殿一趟,现在日头正毒,皇表弟可以先回宫休息。”
说罢李昀从角门出去向祁阳殿走去
洛尧见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角门,手里攥着那个小瓷瓶,到底还是没有还给李昀。
进了祁阳殿,见杜若堂正在与崔攸正在讨论事情,本想撤出来,奈何崔攸这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一眼见到了李昀,下身跪拜,李昀只好走过去,在一旁听着。
原来是晟州今年岁贡的事情,江州知府一道折子奏上来,说是岁贡出了问题,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奈何这岁贡是被截了,而且淮河那边的岁贡正巧也被截了,岁贡之事本由礼部看管,礼部侍郎就站在这里说着此事。
听到晟州李昀心头一颤,这是自己的老家啊。
这个崔攸,官商勾结,如今跟盗匪勾结,现在在丞相这里又演一出好戏,虽不是很多银子,但若不再整顿,恐怕以后宫里都没有银子放粮了。
杜若堂听完崔攸的呈报,回头问李昀:“皇上此事如何看法?”
李昀正愁着太后老佛爷回宫一事,如今正巧遇上这事,便道:“朕想这岁贡之事既然牵扯众广,又牵扯到了崔大人的头上,再叫崔大人过去办理此事定为不妥,正巧朕这几日梦里总梦见江南有天光尽显,定是有所启示,定要去江南一带走动走动,正巧查办此事。”
崔攸听罢赶紧跪拜不起:“此等小事怎能惊动圣上。”
李昀摆摆手:“没甚么,对了,西陵刺史王庸如今是当今状元郎,再做刺史定为不妥,此次便随朕走动,去趟晟州,若此事办得好,有了功绩,再升一升也稳妥。”
崔攸额头上冒了冷汗,这王庸先前就弹劾过自己,如今皇上又要让他彻查此事,这是在鞭打自己,告诫自己此事他已经知晓,若再有差池定会杀鸡儆猴。
待崔攸颤巍巍的离开祁阳殿,杜若堂笑吟吟道:“崔攸人士贪了些,但贪的都是些小钱,且本质不坏,又精通番语,给朝廷立下的功劳不少,最近几年有些没收敛,本相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倒是有法子治理他。”
李昀笑呵呵道:“之前看过书,这位崔大人后来为了朝廷远走番邦,立下的何止这点功劳,在下也不是想鞭打他,只是在下真的想去晟州走动了。”
“是因为晟州乃你的家乡么?”
李昀苦笑:“是因为皇太后娘娘回来了,一双慧眼加上亲生儿子,恐怕在下是装不像的。”
杜若堂若有所思:“你说的没错。”
皇太后虽然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四旬,在鸣凰殿端坐着,看见皇上进门跪拜,轻声说了句平身,本想拽着李昀的手说句体己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李昀心里打边鼓,这位皇太后娘娘是否对自己儿子过于冷清了,还是她看出了些什么。
太后话没多说,大抵问问宫里的情况,朝廷里的事情一概不问,又说了几句禅语,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递给皇上,说是在庙里求的,可保一生平安。
李昀恭恭敬敬的接下了,出门见杜若堂在旁边站着,身边时瑞王洛尧,想必太后娘娘对这位新来的瑞王很感兴趣,定是要见一见的。
洛尧苦着一双眼睛瞅着李昀,李昀过去拍拍他的肩:“别怕,不过是太后娘娘想亲近亲近而已。”洛尧的眉头才展开许多。
待洛尧走了进去,李昀对杜若堂说:“太后娘娘没跟在下说几句话,是否是在下说错了话,漏了馅”
杜若堂摇摇头:“应该不是,太后娘娘性子是很冷清,多年养成的习惯。”
李昀心里嘀咕,这也太冷清了。
杜若堂道:“当年小郡主舍弃自己的性命救了自家哥哥,是太后娘娘一手促成,其实这位小郡主也不是皇上的亲生妹妹,所以太后娘娘从来对她都有所怠慢,直到小郡主走了,太后娘娘便每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想必也是后悔了,只是救儿子心切,也管不了许多,恐怕谁在她的位置上,也难抉择。”
李昀方才恍然大悟,又想了想:“那么丞相呢?当时是否也是如此想法?”
杜若堂看着李昀不说话,李昀顿时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了:“丞相大人不必回答,自是李昀多事了。”
杜若堂摇摇头:“人都是自私的,在下当时明知道此事有危险,也还是希望小郡主救得皇上的。”
李昀想起那日梦里见到的洛慕颜,和身边的那位俊雅无双的男子,道:“其实郡主自有造化,我想她现在应该过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