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边顾文珩才召集了人手,将事情安排下去。那边消息就已经传递到知州衙门里了。
知州听说此事之后,震怒不已,将自己的侄子叫来大骂了一顿,“你不是说自己跟那顾文珩是过命的交情,他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便让你走投无路,必定会买你这个人情吗?现在他已经要动手了!”
“叔父……”侄子还想解释几句,却被知州拦住了,“我也知道你尽力了,不过这件事,还是按照我们的办法来,你不必插手!”
然后知州命人将自家侄子看管起来,又忙不迭的去安排对付顾文珩的办法。
既然顾文珩吃硬不吃软,他这一回便铁了心,要将顾文珩留在原州。知州很清楚,这件事情一旦被朝廷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龙椅上的那位可从没有仁慈的菩萨心肠。
既然如此,就让朝廷查不出来吧,死人总是不会说话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知州联系了当地的驻军,打算将顾文珩包围起来干掉。为了保险,连自己的家丁也派出去大半。
未免惊动旁人,他们特意选择了在夜深人静时动手。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又没有人看见,等到天亮推说是流民或者乱贼所为,便能将自己从中洗脱出来。
只是将人都安排出去之后,知州又有些担心顾文珩所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毕竟他的确是来往过这边好几次,而且以顾文珩的能耐,真的很难说他有没有拿到证据。
不放心之下,知州大人也不顾夜深,立刻小心的点起灯烛,前往自己收藏书信等物的书房,小心检视了一番,确定东西都还在,这才放下了心。
然而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这时候正有人一直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后,将他的行动都看了个正着。等他放下心来,打算回去等消息时,便悄无声息的摸进房间里,将证据全都搜出来带走。
这也罢了,临走时还故意弄出好大动静,将知州惊动,等他赶过来时,发现自己的书房变得一团糟,所有重要物品都不翼而飞,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去查。
这自然是顾文珩安排的计策。
虽然皇城司的能力很强,但是之前的好几次行动之中,他总觉得有些滞涩之感,还有不少人犯提前逃走。顾文珩早就察觉到,自己人之中恐怕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这一次,他索性利用这些有问题的人,给那边透了消息。
结果果然将攻击引到了自己身上来。
而后他又安排了皇帝秘密派到他身边,其他人皆不知晓的侍卫队前往知州府衙盗取证据。
原本戒备森严的知州衙门里,衙役和家丁大半都被派了出去,骁骑卫的人又是天枢一手调理出来的,两边配合之下,自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只是他这边因为有内应在,所以节节败退,抵抗得十分艰难,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
对方的人手将整个驿站团团围住正在往里面冲,而皇城司这边的人则一直在奋力阻拦。只是人数比对方少了很多,所以十分吃亏。顾文珩思量了一下,照这样下去,根本等不到侍卫队的人回援。
“大人先走吧!”皇城司的两位负责人上前劝说他,“您是钦差之身,若是折在这里不合算,还是赶快跟着属下等离开,再图后事!”
顾文珩转头看着他们。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真心为他好,还是就是那边的内应,要将他骗出去直接杀死。但是不论如何,顾文珩不能离开这里。
他一旦走了,许多事就说不清楚,只能任由对方胡乱编造了。若是如此,还不如就死在这里,至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顾文珩为了公事死在了这里。而敢在这里动手杀人的,又有几个?
况且出了人命,朝廷自然不可能姑息,这件事只会继续彻查,直到得出结果。如此才不枉费他拼了性命。
“不能走。”顾文珩摇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又怎么能让大家留在这里抵挡,自己却懦弱的逃走?”
说完也不管两人脸上是什么表情,拔出挂在墙上的剑,开门走了出去。
既然要死在这里,当然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别看顾文珩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但是拼起命来一时间也让人招架不住。只可惜不能持久,过了一会儿身上就渐渐添了伤口。
好在这时候侍卫队的人终于赶过来了。骁骑卫作为皇家禁卫,虽然成员大多都是勋贵子弟,十分纨绔,但是武力上倒是都有可取之处,排兵布阵也许不行,单打独斗却是佼佼者。有了他们加入之后,顾文珩这边的压力大大减小,他也终于可以退出去休息一下了。
一夜激战。
等到天明时,顾文珩才发现整个驿站都几乎被毁掉了。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证据拿到了不说,他们还抓到了几个知州家里的家丁!意图行刺钦差,这个罪名算起来并不会比贪墨钱粮轻松多少,两罪并罚,这位知州大人是不可能逃脱制裁了。
虽然身上有伤,但顾文珩还是坚持带着人去了府衙。
昨晚的动静那么大,所以天一亮驿站附近就聚集了不少普通百姓,他们簇拥着顾文珩前往府衙,亲眼看着他公布罪状,然后将知州抓起来,又对大家宣布赈灾的粮食和银两都会如数下发,很快都跪了一地,口称青天大老爷。
“这不是本官的功劳,而是陛下的恩典!”顾文珩立刻扬声道,“你们都是大楚的子民,陛下不会放弃你们!”
于是又有百姓高呼万岁,之后才陆续的站起来,到府衙门口排队领取钱粮。
这时候顾文珩才终于放松下来。这口气一松,他便觉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差点儿直接倒在地上,被及时接住,暂时安置在了府衙之中休养。
等到顾文珩醒来之后,才开始认真的查看之前被骁骑卫带回来的那些证据。
其中果然有知州跟其他官员来往的信件!
第172章
跟这位知州联络的官员名叫李嘉,任江南路按察使。
按察使主管一路刑名诉讼,并兼考核吏治、监察官员。是江南路巡抚的属官,权力既大且重。这样一个人居然跟原州知州有书信往来,也就不难知道为什么江南的吏治会如此腐败了。因为它从根子上就烂了。
——监察的人自己都同流合污了,又怎么可能清明得起来呢?
众所周知,江南富庶,这里的官一向是最难求的。没有一点背景的话,根本不可能被派到这里来。何况还是按察使这样重要的职位。而李嘉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便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是因为朝中有人。
而李嘉在朝中的靠山,自然便是他的恩师和提携者,宰相许悠。
顾文珩拿到这封书信之后,便迅速的将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也终于明白了赵璨要办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但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违逆皇帝的意思,而既然皇帝生了这样的心,许悠根本不可能逃过。单说顾文珩自己,对这种连灾民救命的粮食和钱都要贪的行径,也着实看不上眼。
因为离开京城之前就得到了赵璨的许可,尽管去办,加上身边带着的人也足够多,所以为了避免来回传递的过程之中走漏消息,让对方做好准备,所以顾文珩不顾病体,立刻带着人赶往巡抚衙门所在的崇州,亮出圣旨,将按察使李嘉拿下。
事情做到这一步,自然是藏不住消息的,这件事迅速的传扬开去,引来轩然大波。
单论官职的话,按察使是三品大员,镇守一方,手握实权。而顾文珩呢?在出京之前,他不过是个六品的翰林院待诏。纵然手持圣旨,但是按理说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上折子给皇帝,由京城那边来发落比较合适。
所以顾文珩的这种做法,落在其他人眼中,未免太过莽撞轻狂。
官场中人最讲究的就是脸面,所以规矩很重要,而不按照规矩来的人,也就难免会不为这个团体所容。想想你好不容易爬到二三品的大员,随便一个六七品的小官就能将你从位置上掀翻下来,谁会高兴?
这跟御史台又不一样。因为御史只有上奏的权力,办不办完全由皇帝来决定。不管结果如何,但规矩没有乱。而现在顾文珩在做的这些事,就是打破了既定的那个规矩,让人难以忍耐。
所以江南官场中有不少人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上书指责顾文珩的这种做法欠妥当。
这些奏折理所当然的被赵璨留中不发。
顾文珩的做法,是他默许的,甚至是他推动的。一来这样可以让顾文珩立威,为将来的工作做好准备。二来也算是顾文珩的一种态度:他得罪的人越多,在朝中就越孤立,能够依靠的唯有皇帝一人,所以他只能做一辈子的直臣、孤臣。
只有这样,赵璨才会放心将一些事情交给他来办。
顾文珩充分的理解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外面的传闻充耳不闻。抓完了人之后,他便直接带着人和证据回到了京城。他目前的职位只是巡查御史,并没有审问的权力,所以回到京城之后,人犯和证据都会移交给大理寺和刑部进行审查。
这件事情涉及到很多名官员,而且性质非常严重,皇帝不可能只让一个部门来审查,免得出现什么问题。
在赵璨的高压之下,这件事情的审讯进行得非常快速,不过几天时间,就将脉络彻底理清楚了。这些官员本都在同一个地方任职,彼此之间自然也是有不少联系的。而给他们提供保护和遮掩的人,正是江南按察使李嘉。
但是,其实人人都知道,真正的保护伞并不是李嘉,而是宰相许悠。
不过就算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也没有什么用。因为没有证据的话,是不可能就这样拿下以为国之重臣的。尤其他还是皇帝给赵璨留下的老臣,尤其是皇帝才刚刚过世不到一年,赵璨连年号都还没来得及改,这个时候如果贸然处置许悠,很有可能会让人觉得他不孝。
毕竟“父死,三年不改其道”才是这个时代普遍承认的孝道。
然而坏就坏在其中一个官员也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太嚣张了,口没遮拦的喊出了许悠的名字来。这样一来,就算没有证据,有士林和物议在,许悠也不可能逍遥其外了。
这种时候,为了避嫌,许悠自然暂时不能再处理政事,所以只能上折子告病在家,以避嫌疑。直到这个案子了结,确定跟他完全没有联系之后,他才能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来。
当然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到时候为了表示是皇帝错怪了他,要让许悠同意回来,肯定要三番五次下旨,他才会“勉强”答应。
然而事情却没有朝着许悠所希望的方向走。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强大的压力之下,不少人都开口承认背后支持他们的人是他。否则的话,单是一个按察使,只不过是江南巡抚的属官,又怎么可能做到一手遮天呢?
要知道,在总览一路军政的巡抚之下,还有负责政事的布政使和负责监察的按察使,以及负责军队的驻军将领,这三方各自独立,彼此牵制,又都受到巡抚衙门的辖制,这样才能保证一个地方的政治清明。
而李嘉不过是个按察使,在他包庇这些贪官污吏的时候,巡抚衙门的其他人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件事?还是说发现了却没有动静?为什么不动,是谁给了他们压力,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这么一推测,结论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有更厉害的人压在他们上面,让他们不好伸手去管这件事。而这个人呢,显然不可能是李嘉。
而到这个时候,李嘉身为弟子,跟许悠的通信也终于被搜了出来。虽然信中没有提过这件事请,但是信中提及,期间李嘉也的确是以种种明目,往许悠家里送了许多贵重的礼物。
寿礼,四时八节的贺礼,还有许悠家人的生辰……什么白玉观音,南海珍珠、珊瑚,紫檀木所制的太师椅,还有许多名贵的香料,药材等等……品种繁多,琳琅满目,这些东西所花费的数目,绝对不小。
在这种情况下,说许悠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不知情,谁信?
不过即便如此,以许悠的地位,这件事最多也就是对他的名誉有些损失罢了,并不能真的把他怎样。如果他现在上折子要求辞官的话,赵璨还得给他许多加封和赏赐,才不算是寒了这些老人们的脸面。如果他不愿意走,赵璨也没什么办法,最多是远着些不用罢了。
这也是之前他们一直按捺着没有直接动手的主要原因,这种事情只有一次机会,让他警觉起来之后,肯定会将所有的漏洞都填补上,不会再有这种被他们抓到把柄的时候。所以要对付他,就只能一次彻底的将他击溃,绝不能留下任何余地。
所以在案子差不多尘埃落定,眼看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的时候,江南却忽然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活动。一大批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百姓,大概有数千人,跑到江南巡抚衙门的大门口去静坐。
一大早上巡抚衙门的人打开门就看到门外乌压压的一片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滚带爬的去请巡抚大人出来主持。结果这些人像是有组织似的,虽然人数众多,但并不激动,也不慌乱,派出了几位代表跟巡抚谈判。
他们这一次过来静坐,为的是要抗议江南如今的蚕桑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