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管不住的悸动
一阵狂风掠过,把朱丹蓉的长髮抛向天际,再狂野地回扑。
她举起手,试着扒顺凌乱的髮,三千烦恼丝却完全不依她,越理越纠结。朱丹蓉放弃了,让自己呈现一种自然的凌乱。
「那很重要吗?」
「什幺?」简任翔不解。
「一定要有人陪吗?如果没有遇见懂得珍惜你的人,如果遇见的人不懂你、总是误解你……一个人反而自由自在,不是比较好?」她的眼眶充满氤氲。
简任翔见状一愣:平常的朱丹蓉太潇洒,让人忘记她才刚挥别一段深刻的感情。
还是会痛吧?
朱丹蓉擒起酒杯向着他,「那些年轻的、好看的、多金的、显赫的……当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谁又能陪在身边?谁又真正了解你?当你想喝杯酒解闷,他们又在哪里?」
简任翔觉得自己犯蠢:是啊,他哪里需要试探朱丹蓉?哪个女人不需要陪伴?
即使过去身旁有琳达,那种被寂寞撕裂的孤独,必须承担责任的绝望,有多少次让他不能成眠?
只是见到朱丹蓉的时候,他全忘了。
已经错了一次,怎幺会错第二次?
但是她的话,却道出他灵魂最深的渴求……渴望被了解,渴望有人看穿他钢铁般坚定的外表下、因为流浪而疲倦不堪的心;渴望世界上能有一个人,不是因为他的职业、收入、外表,只是因为想要彼此陪伴,而在一起。
陪伴,却是飞航人员最奢侈的梦想。
一个他永远无法承诺的梦。
放手吧,明明知道自己给不起,就千万不要开始。
光是这幺想,简任翔顿时陷入低迷,胸口莫名的空虚。
端起杯子,在她的杯缘微触,两道琥珀色的光在黑暗中交错,发出清脆的敲击。
「朱蓉蓉,别一个人逞强!别忘记我看过妳谈恋爱时的蠢样,妳犯蠢的时候,才是妳最美的时候。」
「对喔,你看过我的狼狈不堪,下次一起飞,我要找机会把你灭口。」
「太迟了!」简任翔被朱丹蓉的揶揄逗乐。
在乱髮的遮掩下,她悄悄望向他修长指间的一抹银亮。
「对啊,真是太迟了。」
※
一整夜,两个人远眺机场的灯海,把熟悉的引擎声当作佐餐的伴奏,享受一顿难得悠闲的晚餐。
结帐完,两个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在台湾也能享受这幺棒的晚餐!」朱丹蓉觉得有点撑,虽然她吃得不多,却喝了三大杯啤酒。
「有我这种大哥,不赖吧。」
「对啊,可惜不是真的亲哥,不然有当机长的哥哥,过年时可以讨大红包。」
「过年有跟我飞到,我也会给组员包红包,而且出手大方。」
「真的?」
「对啊,印尼盾1000。」
「小气鬼!」
在朱丹蓉的尖声嚷嚷中,两个人的行动电话突然突兀地同时作响!
他们诧异互望,随即各自接起电话,简任翔听见两人话筒中传来的第一句都是:「报到中心,您好!」
「什幺事?」
「训练科要我通知机长您,明天课后要加考模拟机。」
「原本课单里没有这一项啊?」简任翔质问。
「我也不清楚,但听说是公司高层要求,公司员工依照需要被变更勤务也是无可厚非。请您着全套装备,并且依照正式飞航规定出勤。」
「知道了。」简任翔不想多费唇舌,这些排班人员也只是听令行事。
挂了电话,简任翔的眼角瞥见朱丹蓉踉踉跄跄的身影和他已有一段距离,她毫无警觉自己走在马路的正中央。
朱丹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踏在危险的区域,「为什幺我必须陪航太分公司经理出席音乐会?什幺叫做公差?不要对我鬼扯!他是谁?我连他尖的扁的都不晓得,怎幺陪他去?」
倏然间,朱丹蓉僵硬地站在大马路转弯处的中央,紧紧握着电话,一动也不动。
「你再讲一次,经理的名字是尚?欧尚恩?他是谁?老董的儿子?」
简任翔身后传来巨大低鸣的引擎声,一道刺眼车灯的射向路中央,不偏不倚照亮朱丹蓉的整片后背。
「朱蓉蓉,小心!」
简任翔死命迈开他的超级长腿,朝朱丹蓉飞奔,用自己的身体把她紧紧抱住,用力冲撞后倒向对向路边的草丛里。
说那时快,一辆大型重机快速过弯,轮胎不偏不倚、压过刚才朱丹蓉发呆站立的位置。
「要死啦!」即使尖叫,朱丹蓉被简任翔巨大的身躯压在草丛里,声音穿过他厚实的胸膛,只有蚊子叫的程度。
「你有没有受伤?」简任翔鬆开环抱的手,朱丹蓉因为跌倒的撞击力,片刻之后才挣脱他的怀抱,全身痠痛爬起身。
「应该没有……啊啊啊,大哥!」朱丹蓉起身后拍拍身上的髒污,没有什幺大碍,;但回头一看还摊在地上的简任翔,声音立刻又提高八度。
「朱蓉蓉,平常妳在客舱面对乘客挺沈着的,怎幺在日常遇到一点事,就一直鬼叫?」简任翔缓慢地移动自己疼痛的身体,从仰躺回到坐姿,他的手背与膝盖的皮肤都擦破,惨不忍睹,在掀开的皮肤上还渗出点点殷红。
「那不一样啊。」朱丹蓉焦急地蹲在简任翔身边,试着把他的手托高在路灯下观察伤势;手臂受到拉扯,他忍不住痛发出一声呻吟。
「快试试看还举不举得起来?要是骨折就糟糕了。」
「男人宁愿死也要举起来吧。」简任翔全身明明痛到快散了,看着眼前为自己慌张失措的小女人,心情却莫名雀跃,开始嘴坏。
「大哥你还有心情嘴贱唷?膝盖的皮都磨破了……怎幺办?」
「我又不需要穿丝袜去客舱服务茶咖啡,干嘛这幺紧张。」
「怎幺能够不紧张?这土有多髒?你好几个地方都受伤了,万一得破伤风怎幺办?还有你的手,你是机长耶!手破成这样怎幺操纵飞机?」朱丹蓉歇斯底里发作了,「快起来!我陪你去医院!」
简任翔任凭朱丹蓉又拉又扯,却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地感受着她的焦急,她的担忧。
「再不去医院,我可要生气了唷!」
对坐在地上消极反抗的他,朱丹蓉无计可施,莫名其妙冒出这一句。
当话出口,她突然惊觉自己的幼稚,还有幼稚中无法隐藏的某种真情,让她想打个洞钻进地底。
简任翔也听见了。
他很羡慕她,总是对自己很坦白,轻而易举可以表达真心,他却怎幺也做不到。
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明白,还有很多思绪没有理分明……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增加控制的级数。
就像飞机引擎一旦超过V1速度,势必一定要继续起飞,不然会发生危险。
他知道自己濒临崩溃。
「我先送妳回去,我自己去医院。」
「不要!我要陪你去!」
「我不想让妳看见我就医的过程,身为男人,但是我怕痛。」
「那我更要跟啊!我可以给你勇气,给你安慰。」
「所以我更怕。」
到底在怕什幺啊?朱丹蓉被辩思敏捷的简任翔搞得一头雾水,还来不及反应,原本拉着他袖子的手、无预期地被往下一拽,整个人跌坐到简任翔的怀中。
「怕自己拥有太多,万一失去,会感觉更痛。」
甜腻的四片唇瓣,交换两人口中蜂蜜与大麦的香气,在需要安慰的时刻,用体温煨餵压抑已久的渴求;相遇之后,就再也不想分离,紧密地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