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开门出来,没骨头似得搂着张远山的肩膀,把身体重量都压在人身上,腻着张远山调笑“才离开这么会儿,就想为师了?”
张远山憨厚的笑笑“天冷,怕师父在外头冻着。”
捏捏他的耳垂,老猫逗他“就会卖乖。”
张远山笑笑,没说话。他晃晃脑袋没甩掉耳垂上冰凉的手指也就由着老猫揉捏了。
“天这么冷,晚上睡你屋吧。”老猫搂着张远山,贴在他耳边状似不经意的提议。
“知道师父怕冷,咱的东西都是收在一个屋的。”张远山一点没有被勾引的自觉,任由老猫重压在身上,带着人回屋。
老猫惬意的眯着眼,享受着被自家徒弟伺候洗浴的感受,舒服的就快要睡着了。待人将他收拾干净了,塞进被窝老猫才闭上眼就着困劲儿打盹儿。困,却睡不着。
一会儿工夫,张远山也洗漱完毕了,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瞧着人睡得迷迷糊糊的他也不敢打扰,尽量放轻动作。谁知道刚躺下就被拽住,老猫把人拽怀里长手一揽,腿也搭上去直接缠在张远山身上。他楞了一下,不敢动,待人呼吸渐渐平顺才放松下来。
张远山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点睡不着。他不敢动弹,脸正好对着师父的脖颈呼吸着的全是他的味道。而老猫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额头上,痒痒的。
“睡不着?”黑暗中老猫突然开口,张远山借着昏暗的月光看了看,的确是没有睁眼,说梦话呢?
“恩。”张远山低低的应了一声,无论如何,不会打扰到身边的人休息的音量。
老猫换了个姿势依旧搂着徒弟,不过换成平躺。他仍旧闭着眼,不知道是犯困还是梦话,声音没有白日里的调侃玩笑,反而温和的安抚人心“在师父怀里还认床?”
张远山看着老猫高挺的鼻子轮廓,没有说话。
老猫也不需要他回答,轻声笑了笑,他没头没尾的说到“有的人,有些事,并不是想就可以的。”
张远山睁着眼愣愣的目光穿过老猫鼻梁的弧度放空。听到这句目光慢慢回转,像小时候一样侧着脸依偎在师父怀里,看着他问到“比如呢?”
“比如…… 你师伯喜欢你师祖呢,可他不说,憋得慌。”老猫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自带西域人低沉圆润的音调,只是他平日里没个正行,说话也以调侃居多,你往往来不及品评他的音色就被他气得跳脚,可他呢?依旧懒懒散散笑眯眯的样子波澜不惊。让人总分不清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想,却不可以?”张远山从善如流的顺着问道。
“想,却不可以。”老猫重复着,却是叹息般的语气。
张远山不说话了,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放空。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老猫突然开口“宝贝儿喜欢师父吗?”
“……”张远山回过神来,看着老猫,他侧身躺着刚好遮住月光,看不清表情。黑暗的阴影中除了那双深邃眼眸闪着微光,面容表情一片模糊。可老猫平躺着,双眼都是阖上的,月影朦胧,那双明亮的眼,他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老猫笑了笑,侧过身来“不说当你默认咯?”
张远山动动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Mua~ 真乖。”老猫低头轻吻张远山的额头,“师父也最喜欢你了。”
……
“晚安。”
“晚安。”
☆、第 3 章
3
老猫他们商议过了。过完小年就接师父下山。宅子是师父家祖传的,据说师父祖上还是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所以袭承了什么世袭的侯爵。只是家族渐渐没落,到了他这一代已是子孙凋零,旁支不亲联系甚少,嫡系的只有师父这么一支。可他一心修道,早早送入纯阳。后来父母年纪渐长相继离世,师父便四处游历再没回来过。
少年时期老猫也在宅子里住过不短的日子。也曾有过最快乐的时光,可最后却变成了最惨痛的记忆。那时师父娶了妻子,师娘温婉贤德带他们师兄弟三个都很好。是的,那时候陆江上头还有个小师兄,以往宗珣带着他们虽然也算周到,可宗珣到底也不过就是比他们大几岁的孩子,也未曾带过孩子,就算他思虑周全也总会有力有不待之时。他们师娘师承万花,从小照顾着师弟师妹一群孩子们长大,这方面到底比一屋子男子都有经验。师父师娘琴瑟和鸣,几个小的除了陆江皮一点其他倒也省心,小日子过的和和美美的。可是一夕骤变,小师兄突然之间得了重病,遍访名医皆叹束手无策药石无灵。师父师娘准备带着小师兄前往万花求医,小师兄却未等到天亮出发就咽了气。
自此宅子里欢笑不再,气氛沉重。师父郁郁自责;师娘则一直温柔安抚支撑着这个家;宗珣向来清冷温和,小师兄走了他虽然难过却不表露;陆江也像是瞬间懂事了,再多痛苦也为避免刺激,而隐忍着不表现出来。陆江那时虽然心里难过却始终相信着,小师兄的死终究会过去,大家一定会走出来。师娘那么温柔,师父一定会痊愈,说不定以后他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师父师娘一定也会像现在这样疼自己,疼宗珣……
可他没想到,最先撑不住的是那个一直温柔坚忍的师娘。一觉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师娘走了,只留了张字条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便离开了。师父一夕之间遭遇双重打击导致整个人都消沉了,整日浑浑噩噩的连人都认不出来。陆江急切的想做些什么,可是他只能无助的看着宗珣,他害怕,怕自己不能为这个风雨飘零的家做点什么,师兄也会支撑不住,像师娘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家,离弃他们。
是的,离弃。陆江他能理解师娘的离开,谁愿意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下郁郁寡欢一辈子呢?可是,陆江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埋怨的,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为什么不能再撑一撑?长大后的陆江自然知道这个要求是有多无理。可他总觉得若是能熬过这一阵子,若是师娘能够再有耐心一点,再等一等,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陆江先离开的。
就在他以为师父会一直这样下去很久很久的时候,师父清醒了。他不知道师兄如何唤醒师父的,可是师父即使恢复了神志也完全不一样了。师父之前一直温润冷清,虽然表达笨拙生硬可是你若细细体味总能了解这个人是多么温柔。但是恢复神志后的师父,一直不曾与谁亲近,他变得散漫随意总是毫不经心的样子。对待他们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者了,可是,不亲。那份疏离之感就那么生生横隔在面前,谁都不能靠近。陆江企图向师兄求助,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却意外发现了宗珣的享受。
是的,宗珣很享受师父这种悄无声息地抵抗,这种拒绝任何人贴近的淡漠。他仔仔细细的照顾着师父,眼里蕴含的深情爱怜在陆江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师父就那么淡漠的样子,不拒绝也不接纳任何人的贴近,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树木,生来如此,遗世独立。宗珣却用着自己的方法,从不强迫他,只一点一点的熨烫人心,一点一点的暖热他。年少的陆江突然就明白了,这两个人之间,自己再也插不进去了。也许,从小师兄走的那一天起,一切就注定了。
这个家会散。
师娘会离开。
宗珣那不知所起的深情不必再隐忍。就算师父现在不接受任何人,但是很明显的,宗珣有足够的耐心,总有一天他们会紧密相连再不可分。
陆江懂了。他和师父师兄告辞,他要去游历江湖了。他还年轻,也不想一直被困在一段痛苦的回忆里,他会成长,终会走出来,会有自己的家。
老猫睁开双眼,怀里已经空了。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他伸个懒腰舒展身体。正好一抬头,看见张远山端了盆热水进来。
“师父你醒了?”张远山放下盆,将毛巾搭在架子上,过来伺候老猫更衣“刚好准备要喊你起了。”
老猫懒懒的靠着从外面进来一身寒气的张远山,不觉得冷似得贴着他,配合着抬手伸腿让张远山帮他把衣服换了。“早饭吃什么?”
“纯阳宫分发到各院的粥,我做了几个青菜。”张远山帮老猫穿好外套又一一扣上“师父快些起吧,粥都在锅里热着了,师伯说的吃了饭我们就走。”
“回老宅?”老猫下床穿好靴子过去洗漱,听到这里随口一问。
“不是,师伯安排了人带我们四处逛逛。说是老宅子好多年没住人了,要想过年还得先差人去好好准备一番。”张远山领着老猫往饭厅走去“师祖难得有这份心,我们当要早做准备妥帖适当才是。”
“是了,你师祖的心思,师兄一定满足。”老猫笑起来,又想到了什么便猴在张远山身上任由他半是背着半是拖着带动自己往前走,老猫贴着他的耳根道“那为师的心思,徒儿可能满足?”
“师父想吃什么,想去哪里,远山自当遵从。”张远山一脸正色,只是如果不是老猫贴着近,清楚地看见他耳朵泛红的话。
“只是—— 这些吗?”老猫索性胳膊也搭上来,臂弯环着张远山的脖子,指尖划过他的脸侧“为师想吃……”
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随着张远山一声“饭堂到了。”松了一口气般的声音好似勾不起老猫心中一点波澜。他懒洋洋的笑着,给师父师兄道了声早,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那份。
一群人用了早饭,宗珣让一个道童领着他们在纯阳四处逛逛。老猫他们几个人也没什么闲情逸致观看道家文化,四处走马观花般的看了看就上了山去看雪景。小道童一开始到还是有些拘谨的,一脸正直的叙述山水背景,道教教义。结果被老猫他们几个闹了几回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倒是露出几分孩子的天真。
中午时分,他们已经到了华山深处了。虽然雪景林海看多了也就这样,但是这般壮阔雪山辽远无垠的林海雪原在中原地区还是十分少见的。虽有驿站马车但是他们也懒得下山了,正准备拿出干粮凑合一顿,突然一只大鹤翩然而至。只见它似乎并不怕人,也无惧隆冬寒岁,只露着两条大长腿优雅的迈了过来,胸脯高高挺起。老猫看他胸前挂着一节两指粗细一指长的竹筒,顺手取出了里面的字条,笑了。
“别吃了,一会儿有人送热的来。”老猫美滋滋的将纸条递过去,扫了扫石头上的碎雪刚要坐下,张远山却是飞快的抢在老猫坐下前把自己的衣袍铺开,让他坐上去。老猫也不说什么,含着笑意的目光在张远山脸上一转,却调戏似得羞红了张远山一张脸。
李乘风看了故意对自家徒弟说“明识,石头上凉不凉?来来来,坐为师怀里。”说着就要把人拉进怀里。
陆明识避开探过来的大手,皱眉扫了李乘风一眼,再坐下时却是微微侧过身子,不理他。李乘风只好又说些半是打诨半是剖白的话去哄他,陆明识才看他一眼,算是翻篇儿了。
小道童自然没有发现他们两对师徒间过于亲密的互动,羡慕的说道“我们这儿的仙鹤都是各家自个儿领养的,冬日里都畏寒自有暖房伺候着。宗师叔养的这只倒是好性情,这么冷的天也愿意跑一趟。”又想到什么,讪讪道“我养的那只倒是冷冷清清,自打他能自个儿吃食了我就领来养着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就是不爱搭理人。别说送信了,若是不得一点心意,还啄我呢!”小道童费力的摞起层层叠叠厚实的棉衣袖子,露出嫩生生的小胳膊“喏,夏天的时候弄的,当时衣服都破了,可疼了。”
小道童长得倒是挺可爱,就是一直一本正经故做一副大人模样,看着挺可笑的。这话一出,带着几分艳羡,几分小委屈,倒是多了几分童真。
“你这鹤得训啊”李乘风笑道“我们天策养的狼崽子多半是野狼驯化而来,摸准了脾性□□训练一番,保准乖乖听话。”
“□□也得按着性子来”老猫笑眯眯的看着道童认真的说着,眼光却不时瞟向别人家徒弟。“性子拧的你得顺毛捋尝到了甜头再吊着,几次下来总得服服帖帖。”对上李乘风的目光,老猫懒怠的笑了笑,靠在张远山身上“性子顺的你对他好他自然知晓,多教几遍体慰熨帖总会好的。”
李乘风只看了老猫一眼,接过话头说起了旁的。陆明识一向话少,此时也是一副漫不经心没听见的样子,拨弄着一旁的火堆。
几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听得厚厚的积雪被踩地吱吱作响。原是宗珣扶着师父上了山。宗珣身边一个道童稳稳的拎着一个大食盒,将盖在里头还热呼着的饭菜端出来。宗珣原本是想用过餐才来,又怕舟车劳顿师父胃里不舒服,于是索性一起用了。
师父难得出门,这边师徒一门吃完了,让道童送了回去,又在山上好好漫步暇玩游赏够了雪景,天擦黑了才回去。
第二日众人用过午饭才下山,赶在天将将要黑之前抵达了长安。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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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派人送了信,守宅子的老人张罗着几个家养的下人做了一桌子饭菜。他们吃过之后也就各自回房,早早歇下了。
老猫悄无声息的融进夜色里潜回房,张远山早就换好了睡服,擦着头发等他了。见他回来也不动声色,只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这么晚了师父去哪儿了?”
见张远山已然发现,老猫索性不再掩饰,大明大方的表示“和师兄幽会去了。”
张远山擦头发的动作一顿,看着老猫不说话。
老猫依旧笑眯眯的,接过张远山手上的毛巾替他擦头,动作不似张远山每次给他擦拭般的温柔,但也不至于弄痛。他把张远山的头发一缕缕分好,擦干,梳通,再擦下一缕,直至全部擦好了,再从头梳到底部,细心耐心的不可思议。
张远山当然知道他和师伯没什么,只是还是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想想自己好像没有立场,几次想要开口最后还是忍住了。老猫也像没有发现似得,认真的给他擦头发,细致慢悠,愉悦的好像在完成什么艺术品一样。
张远山的头发已经全部擦干,两人默默的坐在床边。张远山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看着,老猫高大的身躯依偎着他,靠在他背侧打瞌睡。“师父。”
“恩?”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懒洋洋的只发出一个单音节。
张远山内心挣扎了下,无奈的笑道“睡吧,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