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嘀,嘀。”
“来杜宾警署非紧急热线。如果有紧急情况,请挂线并拨打911,否则请等接线员接听电话。”
隔着客厅和花园的玻璃门,尤弥尔看到带着墨镜的约尔曼走了过来。
“来杜宾警署,请问有什么事?”
“咔嚓,咔嚓。”约尔曼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晃了晃手中硕大的园艺剪刀。
尤弥尔挂断了电话。
“我父亲也有一模一样的墨镜。”
约尔曼刚走进门,就看到尤弥尔站在楼梯的最上面。往下三阶的地方,放着他的旅行包。
“他开车的时候才会戴。”尤弥尔说道。
约尔曼用戴着手套的手摘下鼻梁上的墨镜,颇为玩味地看着尤弥尔,仿佛在等着他往下说。
“所以它一直被放在杂物箱,现在应该跟那辆车一样被融化掉了吧。”
尤弥尔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请你在我妈妈醒来前离开吧。”
“你不想知道诺威斯怎么了?”
“那么不如你跟我说说,乔纳芬怎么了?”
约尔曼又露出了他那种贯有的极具迷惑性的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迈着优雅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尤弥尔的跟前。
“这两件事,都与你父亲诺威斯有莫大的关系。”
“诺威斯非常非常疼爱乔纳芬,他们兄弟两个几乎形影不离。那个夏天……”
☆、第27章
(二十七)
那是1987年的夏天,冈德庄园如同往年一样,仍然是个绝佳的避暑之处。只是不同于以往,这座庄园不再是人们口中争相赞美的圣地。相反的,小镇上的人们都对这座被阴森森的浓雾所笼罩的气势宏伟的古堡式建筑闭口不谈,仿佛它华丽的建筑物下面埋葬着无辜者的累累白骨。
1987年,在某个夏日的夜晚,冈德庄园的主人——德高望重的艾迪雷克·冈德突然发了疯,在杀了自己的妻子之后自杀。冈德家族的长子和次子在一夜之间就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从这以后这座庄园就让人望而却步起来。有不知情的外乡人曾在深夜时借宿这座庄园,却不小心看见了游荡在庄园里的鬼魂。不过,小镇上的人对此却有另外一种看法。他们觉得一向极有声望的冈德先生之所以会发疯,正是因为他受到了自己的表妹——那个金发的蛇蝎女巫的蛊惑。
冈德先生和冈德太太相识于一场晚会,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且结了婚。他们有两个可爱乖巧的男孩子,长子诺威斯,次子乔纳芬。一家人本来过着幸福的生活,但这一切都在魔鬼到来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六年前,冈德先生收留了双亲突然因故去世而无家可归的表妹英蒂亚·格瓦纳。善良的冈德太太很快就接纳了这个漂亮的受过高等教育的金发姑娘,并且经常鼓励她要从悲痛中走出来,往前看。过了不久,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冈德先生在自己表妹的诱惑下,背弃了与妻子的誓言。英蒂亚在第二年就生下了他们的儿子——一个同样生着金发的好看的不像男孩子的孩子。
“跟他妈妈一样,是个漂亮的会引人堕落的小魔鬼。”镇上的人们这样评价冈德家的幼子——约尔曼·冈德。
童年对于约尔曼来说,是跟母亲画上等号的。英蒂亚是真正的贵族小姐,不同于冈德家这种乡村绅士,格瓦纳家族是真正的贵族世家。长久以来积淀下来的深厚的家族历史文化传统,加上开明的父母赞同下所受的高等教育,使得英蒂亚优雅而又沉静。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把觊觎自己的男人冷冷地挡在门外——除了那一次因为疏忽而让对方得偿所愿。等儿子出生以后,她就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她亲自教小小的人儿各种知识,跟他讲各种有趣的故事,她游历过的国家的美景和见闻。她手把手地教小家伙大大小小的贵族礼仪,教他写字,弹钢琴。
在整个荒诞的故事里,英蒂亚一直是个冷眼旁观的座上客。她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看着那被人们崇拜尊重的男人在背地里是怎样的歇斯底里。歇斯底里地强行占有了自己的表妹和她身后的万贯家产,歇斯底里地求而不得,因而发了疯想要杀掉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我不能让他害了我的儿子们。”奄奄一息的冈德太太对英蒂亚说道。那个女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抢先一步杀掉了已经发了疯的艾迪雷克·冈德。“我知道,他一直喜欢你,但我从来没有因此而讨厌过你。所以,我求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求你照顾好我的孩子们。”
英蒂亚没有回答她,冈德太太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再也坚持不了的那一刻。
“也许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吧。”英蒂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不久以后我也将要承受这苦涩的孽果了,或许还会搭上我的孩子。”
1987年的这个夏天仿佛格外漫长,也许是因为在这期间发生了好多事情。而对于年幼的约尔曼来说,痛苦远远不止失去自己亲爱的母亲那么简单。
夏初的时候,冈德庄园失去了它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幼小的孩童不足以担当继承家族的重任,于是英蒂亚开始出面打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务。镇上的人相信她是能够蛊惑人心的巫女,所以都离她远远的。所幸冈德家的长子诺威斯已经能够分担一些事情,加上自己的儿子约尔曼自小聪明伶俐,以及喜欢安静的性格,从未给她添过麻烦,英蒂亚觉得生活还能勉强过得去。
但是后来庄园里突然传出了闹鬼的传闻,所以镇上的人更加确信是英蒂亚这个女巫在背后操纵。
“我们用旧时处死女巫的方法处死她吧。”不知道是谁这样说了一句,人们纷纷响应起来。
烈火在脚下燃烧,美丽的金发女子被蛮横的人们架起来,紧紧地捆在十字架上。她的脸上仍然像往常一样清冷而淡然,仿佛这是她早就料到的结果。红色的火焰烧上来,绸缎似的金发在里面渐渐地化为灰烬,然后随风飘散,最终什么也不剩。
疯狂的人们开心地叫了起来,“女巫已死,小镇从此再也不会被魔鬼光顾了。”他们说。
远处山坡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站在树的阴影里,几乎淡成树的另外一个影子。及肩的金发在风中飘扬,他的神情淡漠,跟他母亲的一模一样。
最后一次可以哭的机会了,但是眼泪却掉不下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对母亲的爱并没有想象中的深么?
那个时候的约尔曼当然还不知道,最深刻的悲痛,是直接烂在心上的。它会不断腐蚀人的心脏,吸取养分,然后日益扩大,永远也治不好。
☆、第28章
(二十八)
“乔纳芬非常喜欢滑梯。只要看到滑梯,他总是忍不住想要从上面滑下来。”约尔曼对尤弥尔解释道。
诺威斯和自己的亲弟弟乔纳芬总是形影不离,而对于同父异母的弟弟约尔曼,他也总是客客气气,没有一丝怠慢。但是乔纳芬却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金发的小子。
“他真是个怪胎,给人一种鬼森森的感觉。”乔纳芬在自己的哥哥面前抱怨道,“简直跟他那个女巫妈妈一模一样,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被烧死呢?”
坐在远远的卧房里,正在练习写字的约尔曼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笔。
魔鬼早就在他的心里安家了,自从母亲被谋杀的那一刻。
约尔曼觉得,这优于常人的视力和听力正是魔鬼赠与他的礼物。
他站起来,走下楼去,随手拿起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把玩具沙铲。
乔纳芬走进花园,就看到滑梯下面有一个沙子砌成的小小城堡。那小玩意儿精致异常,甚至连城堡的门和窗户都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城堡顶上放了一块奶油蛋糕,上面插了一面黄色的旗子。
乔纳芬本来就非常喜欢滑梯,此时见到吃的东西更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他飞快地爬上滑梯,然后“嗖”的一下滑了出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落在平地上,而是直接冲进了一个坑里。
坑是事先挖好的,上面又盖了一层薄沙,所以从远处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坑也不深,只是刚刚好让他陷进去又出不来。
乔纳芬试着攀了一下坑壁,跌倒,再试,还是跌倒。他慌了神,刚想大声喊家里的佣人帮忙,却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
是约尔曼。他面无表情,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乔纳芬,仿佛在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乔纳芬被他看的心里发毛,但还是假装不在意地说道,“嘿,小子,快过来帮个忙。”
约尔曼没有理他。他扬起手里的铲子,开始往下面扔出第一铲土。
诺威斯的背上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虽然毫无逻辑,但直觉告诉他,今天一定会发生点什么。刚刚下了课,他就头一个冲出了教室,一路小跑回到了庄园里。
庄园好像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佣人们都在勤勤恳恳地干着活,大家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说多余的话。
对了,乔纳芬跑到了哪里去?
他一处一处地找了过去,最后来到了花园里。
花园里的白色玫瑰开的正好,而在花心正中间,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孩子仿佛睡着了的样子,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安静地搭在脸上,像把小扇子似的。他的头发散落在身下的花瓣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美丽异常。
诺威斯蹲下去,摇了摇约尔曼的胳膊,对方的眼睛便睁开了。
“约尔曼,你看到乔纳芬了吗?”
约尔曼没有回答他,只是回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笑。
不知怎么的,诺威斯竟觉得这笑颇有些毛骨悚然的味道。
他摇了摇头,抛开躺在地上的约尔曼和自己的胡思乱想,起身朝花园深处走去。
一座沙子砌成的城堡静静地立在那儿,在它那头是乔纳芬非常喜欢的滑梯。
诺威斯心里冒出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荒诞的念头来。他快步走过去,徒手在滑梯口那边的沙子上刨起来。
他的亲弟弟,不久前还活蹦乱跳的乔纳芬,此时却静静地躺在沙地里,没有了一丝呼吸。
诺威斯觉得,魔鬼一直潜伏在这座庄园里,从未离开过他们。
☆、第29章
(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