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弥尔听到对方这样问。
“你教给我的啊,要不留后患。”他把头搁在约尔曼的肩膀上,深深地嗅了一口那好闻的古龙水香味。
“还认得路吗?”
“不认识,要不你来开车?”
“我只在小时候去过,不过大概还记得路。”
“那么你告诉我路怎么走,我开车,你好好休息。”
“好。”
时间尚早,他们相逢的时机刚刚好。
☆、番外 玫瑰墓园
番外 玫瑰墓园
“花朵无法选择自己的颜色,我们成为怎样的人亦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要看透这点,你便是自由的。”
约尔曼□□着上半身,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刚刚洗完澡,身上的水还没有被完全擦干净。他的金发披散在肩上,发梢上的水滴滴下来,顺着疤痕遍布的脊背,一直流到了围在腰间的毛巾上。他的肌肉形状匀称,皮肤白皙,就衬得那些斑斑驳驳,横亘交错的疤痕更加狰狞可怖,仿佛一只只丑陋不堪的虫子,盘踞在一副绝美的艺术作品上,然后日久生了根。一向戴在手上的手套此时被摘下来,放在了镜子下面的桌子上,因此那双丑陋的皮肉模糊的手就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约尔曼把手举到眼睛跟前,仔细地欣赏起这双令人厌恶的手来。
“二十年前,你们家捐了这座大楼给卡佛疗养院。或许它已经变得老旧,但是约尔曼的房间仍然很舒适。”年迈的疗养院院长玛姬·贝尔特向诺威斯介绍道。她领着对方穿过漆黑的长走廊,来到了一扇门前。
里面传出一阵舒缓的钢琴声,听得出弹奏的人应该心情不错。
“你也知道是他自愿留下来的。而他坚持要在这天出院,今天。”玛姬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门。
约尔曼就站在门口。
“欢迎来到我的家。”他微笑着向诺威斯表达问候,声音低沉而优雅。
下意识地,诺威斯向后退了一步,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个离‘家’很远的家。”约尔曼补充道,然后伸出了他的手。
诺威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
倒是玛姬院长,她转过身来,奇怪地看了一眼诺威斯,然后走上前去想要拥抱一下约尔曼,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再见,我亲爱的玛姬院长。谢谢你对我的照顾。”约尔曼用法语说道。
“约尔曼,再见了。我以你为荣。”
诺威斯开着车,约尔曼坐在副驾驶座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约尔曼转过头,静静地打量着诺威斯。他想起二十三年前的某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好天气。那时候也是相似的场景,诺威斯开着车,载着他去了卡佛疗养院。然后把他独自留在了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经过这二十三年的时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老了,有了家室。而自己,也在疗养院的皮鞭、烫熨斗、电击的威吓下,学会了如何收敛声息,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以及如何耐心地潜伏起来,不择手段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诺威斯把车开到了小镇通往外界的大桥那儿,然后停了下来。
他斟酌了许久,然后递给了约尔曼一把车钥匙。
“你最喜欢这辆车的。”他指着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
约尔曼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似的,笑了一下,没有接钥匙。
诺威斯把钥匙拍在座椅上,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皮夹递给约尔曼。
“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纽约的,这是我给你买的房子。这里边还有一些行程安排,你可以顺便去周边的城市和国家好好地逛一逛。”他拿出一幅地图,指给约尔曼看,“你瞧,你的房子就在这儿。”
“所以……我们不去你的房子?”
诺威斯没有回答他,而是又从里面掏出一沓钱,“你需要的全部都在里面了。”
“为什么我们不去你的房子?”约尔曼脸上带着失望透顶的表情,让诺威斯有一瞬间的不忍心。
诺威斯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来,然后把皮夹也放在了椅子上。
“我不能见见尤弥尔?”
“房子的钥匙在这儿,一切我都已经帮你安排妥当了。”
“为什么这样对我,哥哥?”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个小小的金发男孩儿也是这样问自己,“为什么这样对我,哥哥?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诺威斯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但是一想到家里的儿子,他又稍稍找回了一点点冷静。
“你心知肚明,还要我说明吗?”
“为什么我不能去?”约尔曼仍然执着地问着这个问题。
“约尔曼……”
“为什么不呢?”约尔曼笑了起来,但是他的眼神却给人一种他快要哭出来的错觉。
这个人怎么会哭呢?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诺威斯这样想着。
“告诉我。”
“留心听着,约尔曼。这件事相当重要。”诺威斯带上墨镜,掩盖住了藏在眼睛里的情绪。“如果你有什么急事,一定要打给……”
“你还爱我吗,哥哥?”约尔曼突然地问了一句。
诺威斯重重地擦了一下鼻子,“我当然爱你,约尔曼,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少爱你一点,我不能让你接近我的儿子,家人。”
“家人?”约尔曼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可是我也是你的家人啊。不能带回家的家人算什么家人呢?”
“上帝啊。”诺威斯痛苦地捂住了脸,“这不一样,尤弥尔。”
仿佛终于受不了似的,约尔曼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然后下了车。
“抱歉,失陪。”
他走到湖边,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
“约尔曼!”
诺威斯想起了二十三年前,那时候的约尔曼就已经像大人一样懂事了。他被疗养院的人带走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攥着自己送他的那把玩具小□□,既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仅仅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冷静而镇定,仿佛完全不像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
诺威斯低下头去,把脸抵在方向盘上。他又想起来,自己下课回家,怎么也找不到乔纳芬,最后却在花园里看到了约尔曼。那孩子对着他露出个奇怪的笑,一点儿也没有谋杀亲人以后的痛苦感和罪恶感。
不,那孩子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一个纯纯粹粹的恶魔。
恶魔是不能留在身边的,因为他会伤害家人。
约尔曼蹲下身来,一股酸水从胃里面冲上来,呛得他皱起了眉头。
疗养院里会给不听话的孩子禁食,这长久的折磨日渐毁掉了他的胃。所以他不能有太多的类似于悲伤难过的情绪,这会让他产生神经反射,想起自己最难熬的日子,进而像今天这样吐酸水。
胃里面仿佛被倒进了什么腐蚀性的液体一般,不断地翻滚着,痛得他冷汗直流。酸水一股接一股地冒出来,冲上喉咙,令人作呕。
但是约尔曼的心里想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不能回家么。他想起了诺威斯刚才对他说的话。
那样的话,就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啊。
但是,如果大鸟死了的话,得到鸟蛋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约尔曼随手捡起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把它装在了上衣的口袋里。
“你怎么样?”刚坐回车上,诺威斯就焦急地问道。
“我没事。”约尔曼居高临下地看着诺威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笑来,跟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
“约尔曼?”诺威斯朝后缩了一下身子。直觉告诉他现在必须赶紧打开车门跑出去,但他没有成功。
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锁上了。
诺威斯眼睁睁地看着约尔曼靠了过来。他扬起手中的石头,然后狠狠地砸在了诺威斯的头上。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血肉模糊,再也分辨不出来那破碎的肉块曾经是一个人的头。
鲜红的血溅在约尔曼苍白的脸上,仿佛鲜艳的白色玫瑰上长出的红色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