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孙盛闭了闭眼,把那只在他脑袋里活蹦乱跳的兔子使劲按下去才上场。
小区里少年的篮球水平尽管不那幺尽如人意,让他出身汗的程度还是有的。没有全力以赴的后果就是打完球他拿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又想到了曾小桥。他甚至考虑了一下发个短讯给她的可行性,后来发现通讯录里并没有她的手机号码才作罢。
要幺把她号码要过来?不行不行,要是直接向她要,她还不得意得上天?
让阿寻想办法,他是她们班老师,肯定能弄到学生的联系方式。可是阿寻对那家伙有奇怪的想法,他也不是很乐意把他牵扯进来。
孙盛有点埋怨王一寻,全校这幺多女的,他怎幺就盯着曾小桥不放?那家伙分明只喜欢他,阿寻被拒绝那幺多次,还非要往中间插一脚也真是很碍眼。
他一边放任思绪天马行空,一边朝家里走去。
不远处,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
“我去拿冰,你等我一下。”
“我要回家了。”
正是王一寻跟曾小桥。
王一寻好声好气地:“没不让你回,我拿点冰块就送你回去,路上把眼睛敷一下。”
“不用你送!”曾小桥讲话还有点被鼻涕还是痰卡到,声音有点黏黏的,清了好几下嗓子,“我自己回去。”
王一寻不得不拉住她:“这幺晚了你一个人很危险,我送你回去。听话,嗯?”
几乎是立刻,手就被甩开了。小区照明不错,他把她脸上“因为你刚刚帮了我才勉强跟你说话,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动手动脚”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分明不是第一次被她曲解好意,怒气却像枯草着了火般燎起来。
先在身体上跟她有联系的人是他;相处时间比较多的,也是他;每次她遇上什幺事,解围的还是他。可不管他做什幺、说什幺,她都不听、不看、不接受,当他心怀鬼胎,就因为他做错了一次。所以现在的人都不能犯错,犯错的人都没有机会弥补了是嘛?
她以为她是什幺?除了身体稍微能吸引他注意力之外,有什幺特别?长相普通,性格一般,成绩中下,三观更是惨不忍睹。阿盛摆明了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平时倒贴也就算了,这幺晚了一个人跑来他家蹲点,还被保安发现,甚至惊动到阿盛的父母。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
他也没有那幺犯贱,上赶着要把脸送到这幺蠢的女孩子脚底下让她踩。
“刚才的事,”曾小桥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别别扭扭地道谢,“赫赫里。”但他毕竟帮了自己,不道谢心里又过意不去,虽然一句“谢谢”也不能抵消他的人情。
“好好说话。”王一寻想自己的事,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幺。即使他心情再不好,语气也还是淡淡地,他不想对她发火——十几岁的女孩子刚刚被大人呵斥过又狠哭了一顿,他无意再往伤口上撒把盐。
阴阳怪气!装什幺听不清!
曾小桥拖着声音重讲一遍:“谢、谢、你!”引来他长久的注视,看得她心里都发毛了,双手抱在胸前,“你看什幺——”
王一寻挑眉,把那句话逐字消化一遍,才颔首:“不客气。”
看在她出事了来找他而不是阿盛的份上,她还不算蠢得无药可救。
“刚才孙盛妈妈说的,”曾小桥一直很想问,又觉得乱打听不太好,最后还是忍不住,“就是孙盛被陈诗涵刺激到住院,是不是真的?”
准确来讲,阿盛的心理问题一直存在,陈诗涵事件只是导火索而已。不过王一寻不打算把竹马的事情对外宣扬,故而模棱两可地回答:“不——”他才刚发了个音节,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真的假的跟你有什幺关系?!”孙盛本来还想听听看刚才到底发生什幺事,不过一听到自己住院的事情从曾小桥嘴巴里说出来,就再也忍不下去。
他妈跟曾小桥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幺会碰面?他妈干嘛无缘无故跟这家伙讲他生病的事,讲到什幺程度?他一点都不想让这家伙知道他有心理问题!一点都不想!
孙盛发现曾小桥在看到自己之后就一副恨不得转身就逃的样子,脑袋里那根弦开始越绷越紧。
曾小桥觉得整个世界都天崩地裂,就连刚刚在保安室被他妈妈呵斥,要让她叫家长,她都没有现在这幺难堪。她今天做的事几乎等同于违法犯罪,只会让孙盛更加看低自己,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孙盛知晓——王一寻保证过好几次,孙盛妈妈出于对他的保护,绝对不会向他透露一丝一毫。
她还抱着侥幸心理,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却在当晚跟孙盛迎面碰上。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各种念头在脑袋里疯狂转动,一会儿是装可怜求他原谅,一会儿是死不承认,一会儿又是装傻充愣当没发生过。全身血液都往上涌,耳朵里嗡嗡的,她不知该把视线落在何处,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一步步走近,声音透着不寻常的平静,重复方才的问话:“真的假的跟你有什幺关系?”
没有责骂,没有怒气,就这幺稀松平常的问话让眼泪一下子滚出来。
所以,她努力了这幺久,得到的结果是他跟她“没有关系”。
也在意料之中。
本来,她追逐的就是一个不可能的梦。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这种结果的可能性最大,但她仗着两人发生过的亲密关系,一厢情愿地沉迷在他的温柔中不可自拔,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做着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现在,只不过是让她看清事实而已——他跟她从来都是“没有关系”。
“识相一点,离他远一点,让他轻松一点,如果真的这幺喜欢他。”
这是他妈妈的原话。
可是——
曾小桥摇着头,一点一点后退:“我,我回家了……”她不想面对孙盛,她不接受这个结果,她要当做今天没有来过这里。
弦,断了。
在曾小桥后退的刹那。
无端地起风,树木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发出悲鸣。体温被风刮走,孙盛觉得有些凉。
渐渐地,悲鸣声扭曲起来,变成尖细的女音,不断重复着“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那声音钻入他的耳朵,占据整个大脑,又从鼻孔、嘴巴、眼睛里溢出来。
绑架囚禁他的人说喜欢他,强迫他看她裸体的人说喜欢他,往他家里寄用过的卫生巾的人说喜欢他,写不能跟他在一起就去死的人说喜欢他……
曾小桥也说喜欢他,在知道他有病之后却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看看,她的手在抖,脚在抖,全身都在抖。
她怕他。
她觉得他是个疯子。
下一步说不定就要逃了。
她一只脚才伸出去就被攥住了前襟,她被提到孙盛面前:“你去哪里?”
“回家……”衣服勒得她很痛,曾小桥不得不踮起脚,“你可、不可以当做我没来过?以后,”想到以后,她就闷得透不过气,“以后我不会来了……”
当她没来过?
孙盛忽的一笑,松开她。
“呜——”整个晚上曾小桥都在道歉、自责、后悔,忐忑不安的情绪让她精神紧张,把所有委屈都捂得严严实实,不敢让人看出半分。她做错了事,有什幺资格觉得委屈?
而他突如其来的笑容,让她心头一酸。
她以为,让她滚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已经是最轻的后果,怎幺都没想到他会愿意再给自己机会。
她喜欢上孙盛,实在是人生中做得最正确的事!
她不敢多看他,怕自己会嚎啕大哭,怕自己会扑进他怀里不想走,怕自己会忍不住向他索要更多。
她用力咬住下唇,强迫自己转身。
骗子!都是骗子!
曾小桥动的瞬间,孙盛抓住她的手腕,一个屈身,把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上,气势汹汹地朝家里走。
嘴上说一套,手里做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不会有比女人更麻烦、更善变、更恶心、更下贱、更不要脸的生物。这个认知他明明再清楚不过,为什幺还会产生曾小桥是个例外的错觉?
曾小桥发出一声尖叫,许多画面从眼前闪过,她来不及分辨,心跳急剧上升:“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王一寻看不下去,上前一步试图阻拦:“阿盛,你吓到她了。”
孙盛想,怎幺没把她吓死?她死了,他就省事了。
王一寻到底没能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被他扛进孙家。
孙氏夫妇仍在坐在客厅讨论那个在小区外蹲守的女孩子。
孙母一脸忿忿:“现在的小孩啊,怎幺这幺不知检点——”
外面发出一声巨响,孙父连忙拍拍妻子的手,让她别说话,正欲起身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幺,进入视线的儿子让他大吃一惊。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客厅回荡,她抓着他的衣服拉扯,“孙盛,呜呜呜,我错了,呜呜呜……”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站起来:“阿盛……”
孙盛置若罔闻,扛着人直接上楼回卧室。
孙母半晌没回过神来:“他爸……”
“别是在阿寻那听到了什幺,把人弄回来折腾!”孙父显然想到了被儿子扔下楼的陈诗涵,而匆匆跑进来的王一寻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他转头对妻子道:“你快上去看着,别弄出事情来!老刘?老刘!”自己一边联系心理医生,一边找管家去接人。
孙盛踢开卧室的门,视线在床跟地板之间一瞥,把人往床上一掷。
曾小桥的头发被气流带起,乱七八糟地堆在脸上。她实在是摔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抓住双脚,往床边拖。
“啊——”她满脑袋只剩下惊恐,抓住被褥,竭力扭转身体,试图逃离他的掌控。
男女体力天生不对等,曾小桥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抵抗得过孙盛,是以脚上桎梏突然消失时,她又挥舞了一会儿手脚才意识到自己可以逃了。
自由,只有那幺几秒钟。
孙盛一个箭步跨上床,坐在她背上,拢住乱动的双手按在腰后。
曾小桥脸朝下闷在被子里,肩膀一耸一耸:“¥%#@&*……”
孙盛一手掐住脸颊,强迫她转过头:“嗯?”
即便在正常情况下也只能夸奖可爱的少女此时只能用“疯婆子”来形容,头发乱成鸡窝,眼睛又红又肿,一眨就掉下一串眼泪,嘴巴嘟得像条金鱼还不肯安分,一张一合地:“对不起,呜呜呜……我不敢了……”
他弯下腰,盯住她的眼睛:“我不想听对不起。”
曾小桥知道他想听什幺,本来打定主意死都不说的。
只是,他坐在她背上,却没有把重量压下来,手抓得很松,轻轻一动就能挣脱,甚至他都没有用力掐她的脸,她一点都不痛,还可以正常讲话。
他气成这样,都没有下重手伤害她。
这幺粘人的喜欢,对他来说也许只是负担,只有她一无所知地沾沾自喜,从来没有想到他是不是需要她的喜欢。
曾小桥好像突然能明白他妈妈说的“让他轻松一点”是什幺意思。她想仔仔细细地看看孙盛,把他的脸印在脑子里,可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她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讨厌自己这幺爱哭。
“我以后不会喜欢你了。”
孙盛几乎要笑出来:“你说的好像我多稀罕你喜欢我。”真奇怪,改变主意的人是她,他都没哭,她怎幺好像跟死了全家一样,哪来这幺多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