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利斯拉睡醒了。
席卷全身的疼痛将她本模糊的思路强行拉回了现实,始终沉浸在黑暗中的视线,也随着光线一同,让她习惯了白天的到来。
她仅是牵动了一根手指,腕上传来的刺痛就让鲜少受伤的她无法忍受、更别提转动脑袋打量四周了。后脑勺传来混杂着泥土的岩石冰冷又坚硬的触感,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这里是——
她艰难地抬起视线往周围望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某处的山洞——山洞不是特别深,刚好能避开倾斜风雨的程度。面前有一摊已经熄灭的篝火,望着它的同时,普利斯拉的鼻尖还嗅到了硝烟的气味。
她又动了动手腕。仿佛尖锐武器透过皮肤一下下地划在了骨头上似的,让她不得不低吟了一声。可眼下她若是仅仅躺在这里而不动弹,无疑是自取灭亡的行为。
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强忍着痛楚而从靠着的石壁上坐了起来,她腰部的右方突然剧烈地闷痛一下——仿佛有人拿着锤子狠狠地砸下。她一下子撑在地上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大喘气以压低痛苦的同时垂下视线,望着腰上被缠上的黑色裹布。
布料让她十分眼熟,是先前她身上的那件黑色斗篷。
看到这里,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正准备逃离狮鹫骑士团的追击,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一道箭矢正对着她飞来。她勉强闪过,尖锐的头部仅是割裂了她的斗篷、在腰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一道伤罢了。
倘若只是普通的伤,根本造不成多大的威胁,咬着牙就能撑过去了——谁知道附加在其之上的诅咒由伤口蔓延而上,让她一时之间无法用力。
紧接着——
她又坐了起来。第二次的尝试明显更有经验,她压下熟悉的痛楚,挥开盖在自己胸口的那块深蓝色的布,盯着伤口处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丝毫魔力波动后松了口气。
看来那道诅咒并没多深,一个晚上已经消退。昨天倒是确实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她无法用力,自然在高速前行的巨龙背上猛地摔了出去。
从天空落下的她甚至连魔法都来不及使用——最后,似乎还是巨龙救了她。
之后就完全的失去了意识。她来到这个山洞、篝火是如何燃起、伤口是谁帮她包扎的——这些她都完全没有记忆,甚至连一丁点儿细枝末节也想不起来。
洞穴原始的环境实在让她不怎么好受,几次以后她就差不多习惯了身上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往一旁堆放的小包爬去。那个包是她原本带在身边的、旁边还有一个差不多大小的腰包,也不知道主人究竟是谁。
她的目标不是包,而是旁边的一张纸。
在这狼藉的洞穴之中,那张泛着黄斑的纸完好无损,着实令人在意。普利斯拉的视力一向不错,尽管现在还没法集中精神,但上面一行行由黑色墨水写出来的漂亮文字,就算远看也是一种精神享受。
泥土混着青草的气味扑鼻而来,一阵匍匐后她总算能够得着那张像是信纸的东西。
她没急着阅读,而是探出手在自己的小包内取出一个药剂瓶。费力地用牙齿咬开、也不管会不会被缠着的布吸收,倒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温暖却又瘙痒的感觉从胸口逐渐蔓延至全身。普利斯拉从大魔女那儿学到的并非只有魔法,更多的还是药剂的合成方法——毕竟大魔女的魔法让她使用太过伤身,而药剂,则是能有各种各样的用途。
药水接触皮肤表面,就像碰见一块海绵似的渗了进去,没留下任何痕迹。体内四分五裂的痛楚蓦地下降了好几个层次,松了口气的普利斯拉终于能分出一点儿注意力给那封信。
署名是霍普金斯。
她粗略地扫了两眼。漂亮的文字与恰如其分的措辞,让阅读进行的异常流畅。他在信中简单明了地说明了普利斯拉昏迷后发生的种种,其实大概就是对伤势的一些警告以及叮嘱。
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魔女的帽子气味实在太过明显,不适合与重伤的您同处一处,因此我离开的时候将它带走,希望能迷惑那些愚笨的狮鹫。这于您是异常重要的物品,请放心,我会将它完好无损地归还至您身边。
另外,其实此次弗雷德里克殿下有带来老海王与龙族大长老送给您的礼物。先前没有机会交给您,我将它们与您的随身物品堆放在了一起,请随意使用。里面有一块蓝色水晶务必随身携带,摆脱那些缠人的狮鹫骑士后,我会循着它找到您。相信就是不久之后。……
普利斯拉翻了一页,发现霍普金斯似乎比想象中的要话多一些。第二页几乎全都是一些对从未离开森林的她能否在人类的城市中安全生活的担忧,望着最后一句,她甚至感受到了对方的幽默。
——无论碰到什么,只要记住,您以外的人类,都是垃圾。
“……”
这句话挺像那位只见过一面的海王大人会说的话,可能是两人平时走得很近,所以被传染了吧。
普利斯拉将信折了起来,仰躺在地。身上的刺痛已经变成了酸楚,她动了动腿脚,虽然还是有点儿不太适应,但应该勉强能够站起来了。
这种高效的愈合药水,配料在云海森林十分常见。但听莱克尔敦所言,这些药材是大魔女亲手种下栽培的,在那儿以外的地方,能卖到极高的价钱。
一想起那漫山遍野的贵重药材在他的魔法下即将失去生命枯萎风化,一阵悲痛就由心而生。
药水起作用到完全恢复并没有过去多久,等到普利斯拉收拾好巨龙留下的东西时,遍身的酸痛瘙痒已经褪去了大半,腰间的伤口虽然还没完全愈合,但体内因冲撞而有些散架的骨架已经恢复到能够行走的程度了。
她将熄灭的篝火踢散,披上原先盖在身上的深蓝色的布——抖开后会发现那是一匹斗篷——离开了这个度过了一个夜晚的山洞。
森林比想象中的要大。
霍普金斯在信上也稍微说明了她如今的位置,为她指明了理应前行的方向。出了洞口往右边一直走——绝对不要往左边前进。
原先普利斯拉还不明白绝对不要往左边走的缘由,直到她走了挺远的一段路程之后,撞见了一个人类。
人类穿着简单的亚麻布衣物,腰间裹着一块布,布上存有一块凸出的阴影,从位置上看应该是绑在腰间的腰包。他原本正坐在一潭湖水旁发呆,生无可恋的目光投向湖对岸的树木顶端。跟身上的衣服有类似颜色的头发贴在髯边,衬出了漂亮的侧脸。
就算侧脸的确很漂亮,但还是压不了他那副无所事事的闲人模样。
“……”
些许是鞋面与草地摩擦的声音被他注意到了,他一下子就回头望见了刚从森林中走出来的普利斯拉。瞬时间找到救星一般双眼放光,还从地上站了起来——
“哦哦!总算在这鬼地方看见其他人了——不过那个方向,……你难道刚刚才从死亡山岭出来?”
普利斯拉斗篷遮住了下方伤痕累累的身体,沉静的目光也不太像伤患会拥有的。由此误会了的人类突然停下朝她走去的脚步,在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憨憨的笑道:
“那个,我迷路了。你知道该怎么走出这片森林吗?”
他的装束极其普通,就像是居住在这附近的居民一般。但普利斯拉对服装没有多大研究,她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便没有理会他,继续朝着霍普金斯在信中所说的方向前进。
她收到的指示是“一路向右”。
“等等等——等一下啊。”
性别为男的人类赶紧跟了上去,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人——还是能从死亡山岭走出来的冒险者——怎么可能随便放对方离开呢?
不过她的脚步很确定,似乎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男子不解地挠挠头,脚下的动作没有停下。
“其实我是因为出门没带够钱,酒馆老板不肯卖我食物——才跑出来打猎的。谁知道在这里晃悠了半天连只兽类都没碰见,反而还迷路了。哎,说起来,你竟然敢进入死亡山岭,还能从那里面走出来、你是哪个不知名的伟大冒险者吗?”
他絮絮叨叨的话语被普利斯拉全部略过,以沉默对待。后者仿若不知,就算没得到回答,仍然呆呆地笑了两声,将方才无所事事产生的寂寞孤单全然抛弃。
他的脚步异常的快,走到普利斯拉稍前一些,垂头望向被藏在兜帽下的她的脸。
“看你的身材应该是位小姐——嘿,果然是位美丽的小姐。不过你脸色看上去很苍白啊?是不是在山岭受了伤?说实话,就连山岭对面帝国的军队都不敢妄自进入那段危险地带,小姐你胆子果然很大哈哈。”
普利斯拉不耐烦地加快了脚步——些许是男女差异吧,男子慢悠悠地跟了上来,还不显丝毫急促。只是在走了一段路程后突然间意外地回过头望了眼森林深处,马上又嘿嘿笑着跟她搭话。
“我叫马里奥,你呢?”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
普利斯拉瞥了他一眼,冷声回答:“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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